徐紙匠

徐紙匠六十有三，扎了一輩子的紙藝品。徐紙匠扎的紙藝品也和竹椅街的竹制品一樣名聲在外。說紙藝品那是文雅的說法，通俗地講就是指花圈及紀(jì)念亡人的紙制冥物。

徐紙匠因小兒麻痹后遺癥左腿落下腳疾，走起路來一邊高一邊低，家庭困難加上學(xué)校比較遠，讀完三年級便輟了學(xué)。徐紙匠小時候非常淘氣，下河摸魚上樹逮鳥，因撕書本作業(yè)簿折飛機、小船沒少挨父親的竹板子，但過不了三天就好了傷疤忘了痛。

那時候興學(xué)手藝。既然你喜歡折紙玩，那就跟遠房表叔去學(xué)扎紙制品吧……父親的話還沒說完，徐紙匠就連聲應(yīng)好，當(dāng)天就纏著父親送他上遠房表叔家。議好學(xué)徒時間為兩年，但一年未滿便被遠房表叔送了回來。父親變了臉色，問：這小子犯了大錯？遠房表叔忙解釋說，瞧你緊張的，他啥錯也沒犯，他呀已經(jīng)可以出師了。

原來徐紙匠非常勤奮，加上悟性很高，師傅一點撥甚至不點撥也就通了，而且能夠在原有的基礎(chǔ)上出彩出新，扎出的紙制品已經(jīng)趕上師傅，不少還超過師傅的水平。

徐紙匠滿師回來后將臨街老屋拆墻開門并進行了簡單裝修，起了一個好聽的名字：“飛天紙藝店”。

扎紙制品看似容易其實工序還蠻復(fù)雜。首先，要將碗口粗的毛竹一分為二，由二變四，將四成八地分割下去，直至分成粗細厚薄長短不等的竹片竹棍竹絲。接下來得按客戶的不同要求，用細鐵絲把竹片竹棍竹絲扎成或方或圓等不同幾何圖形的架子。最后一道工序是將不同品種不同造型的花卉固定在竹架上，且配上不同形狀，深淺不一的綠葉。畫龍點睛，再配上數(shù)只彩蝶飛入萬花叢中，于是紙制品變得生動好看起來。

竹椅街的小孩們最愛上飛天紙藝店，撿那些彩色碎紙片裝入玻璃瓶中，那玻璃瓶在太陽的照射下呈現(xiàn)五光十色，饞得周邊的小孩直流口水。過年時徐紙匠還會制作一批小風(fēng)箏散發(fā)給竹椅街的小孩們，樂得小孩們一個勁地叫徐爺爺好！徐紙匠頓時高興得兩眼瞇成了一條縫。

徐紙匠與鄰里街坊也相處得不錯，有人需要借些錢或借點東西，只要開口，徐紙匠是二話不說滿口答應(yīng)。徐紙匠對顧客更是笑臉相迎，態(tài)度是十二分熱情，而且所賣東西價格也比較便宜。遇上顧客手頭緊的，東西先拿走，錢有了再還上。

但不知何故，徐紙匠與人稱徐嫂子的老婆就是不投緣，兩人說不了三句話吃不了三天飽飯就會有事沒事吵開來。按說他倆還是表兄妹，結(jié)為夫妻是親上加親。

吵歸吵，平時徐紙匠一般都會讓著徐嫂子，但遇上徐紙匠多喝了幾杯酒后就會針尖對麥芒。有一回徐紙匠還居然動了拳頭，徐嫂子躺在地上又是哭又是鬧的，孫二媽、肖寡婦陪著勸了大半天才好不容易熄了火。徐嫂子與徐紙匠足足賭了一個多月的氣。鬧歸鬧，用撫州的話說臭鼻孔割不掉，這夫妻倆還得湊在一個鍋里吃飯、一個被筒里睡覺。

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其實很多時候江山?jīng)]有改變，而人的本性早已改變了。竹椅街的街坊們有一天忽然發(fā)現(xiàn)，徐紙匠與徐嫂子相敬如賓不再賭氣斗嘴了。這是怎么回事？原來徐嫂子近來肚子發(fā)脹，人消瘦得厲害，上醫(yī)院一檢查竟是胃癌晚期，不能動手術(shù)，只能服些中藥延長生命。徐紙匠一邊陪著徐嫂子說話，一邊用炭火瓦罐熬藥，于是飛天紙藝店一天到晚彌漫著中藥的氣味。

趁著徐嫂子睡著之機，徐紙匠又開始扎紙制品，并開發(fā)了一些新產(chǎn)品，比如能走能奔的紙車紙馬、能飛能舞的紙龍紙鳳、金碧輝煌的宮殿樓閣，還有吹拉彈唱栩栩如生的人物造型。

回天無力，徐嫂子半年之后還是走了。徐紙匠傷心欲絕，哭成了一個淚人。

徐嫂子走了之后，徐紙匠一下子就老了。徐紙匠關(guān)了店，從此不再扎紙藝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