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晚上放學,不想竟從女兒的書包里搜出了明星貼紙來,俊男靚女,千姿百態,竟然厚厚的一小摞!我黑著臉開始唬她:“是不是沒吃早餐,在學校旁邊的小巷里買的?”
女兒撅著嘴不說話,我一路追下去:“是不是在小巷里那個叫‘林翠花’的店里買的?”女兒眼瞼撲閃,一臉崇敬。
“林翠花”?記得自己小時候也曾在那條小巷子里流連忘返,恍惚有這么一個人,青衣小襖,碎花長褲,走起路來如春風擺柳。小巷的路曲曲折折,仿佛是魔術師手中飄飛的彩帶、魯迅筆下的百草園,只要一扎進小巷,總能尋到令自己傾心的小物什——玲瓏的頭飾、背彩旗的糖人、帶鎖的筆記本……
時光緩慢而輕柔,記憶沿著小巷迤邐而來,想起小時候曾經偷偷攢了一個夏天的零花錢,在小巷里買來了集郵冊。花花綠綠的郵票承載著兒時多少稚嫩的夢想,不想被父親從床下搜出后全部沒收,我哭得驚天動地,不為別的,只為那個要把自己裝進信封里寄走,隨風流浪的童話夢想。
女兒早躲進她外婆的懷里了,聽她外婆絮絮叨叨講那些流年往事。不用聽我就知道,故事里的主角肯定是我,內容不外乎是我的鼻涕、我的折騰、我的胡鬧……女兒聽得吃吃地笑:“媽媽是我肚里的蛔蟲,外婆是媽媽肚里的蛔蟲。”
女兒的現在是曾經的我,曾經的母親是現在的我。生命總會留下一些似曾相識的印記,讓我們在不經意間看到時光留下的影子。猶如大樹的年輪,留下一圈圈成長的痕跡。
二
清風,夜讀。
幾枚花瓣突然從多年前的舊書中落了下來,翩躚著,如同追逐的小蝶。拾起一看,咦,是誰送我的梅花呢?
是那個在菁菁校園里吟唱“華發尋春喜見梅,一株臨路雪倍堆。鳳城南陌他年憶,杳杳難隨驛使來”的青衣少年嗎?一定是他。那個少年曾紅著臉送給我這本《唐詩宋詞》。在那個白衣勝雪的年代,我的天性稟賦早被葉芝、龐德、里爾克的文字教化得偏執狂熱,嫣然的心事在年少的風中繽紛起舞。誰稀罕這書呢,隨手一丟便丟了這么多年。恍惚記得,在畢業典禮上亢奮的我尖叫著“青春無敵”時,曾瞥見過他的目光,一種叫做“失魂落魄”的東西從他的眼眸中掉落,叮叮當當碎了一地。
畢業后天各一方,再也沒有見過面,只是從輾轉而來的消息中得知,他娶了一個叫“梅”的女子。難道是因為我的名字中也有一個“梅”字嗎?后來,他們經營了一個山莊,山坡上種滿了大片大片的梅花,花開的時候,被霞光一映,好看著呢!
王安石詩中所說的“他年憶”、“香杳難隨”,真是這樣的嗎?手中的梅花早已干枯失色,但我卻總感覺有一種暖暖的香在掌心緩緩流淌,潺潺著一直蕩漾到心底。
那些舊事,那些懷念,那些走過了的和錯過了的,在心中醞釀成了一縷縷清香。
三
一日,突然接到陌生電話,對方自稱是大學文學社的師哥,聲音急促興奮:“好不容易才打聽到你的號碼,你還記得咱們的《青春校刊》文學社嗎?”
“當然記得了,文學社里臥虎藏龍,你是哪一個呀?是電子系、美術系,還是中文系的?”時間過去這么久,真的想不起來了,只好支支吾吾應付著。
“記得畢業前你耿耿于懷沒有發表的那首詩嗎?我也曾為你打抱不平,現在終于想明白了,你的詩里少了些東西,那時的我們太年輕,還不懂得什么是‘人生的美酒’。”
“咣當”一下,記憶之門豁然打開,那些擱淺的往事如漲滿的帆,迎面而來——
青春,是生命嫣紅的美酒
我把自己斟了進去
只求
一醉方休
一定是這首詩了!曾經的我們一直把青春年少當成生命中濃郁的美酒,可以肆無忌憚地享用、呼吸、迷戀,直到一醉方休。卻不知道,青春原是人生美酒中的一粒酵母。
師哥仍在電話里感嘆著經年的溫暖,而我的淚卻不知不覺落了下來……往事歷歷,回首時才發覺,只有經歷過生命中那些快樂,那些憂傷,那些流逝的年輪,那些感動且嘆息著的一縷縷心香,才鋪墊成我們繽紛的生命歷程。正是這些歷程,才讓我們的生命如美酒般甘醇剔透,圓潤芬芳。而這個歷程,有人叫它流年,也有人叫它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