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文化不斷全球化的發展趨勢與進程之中,后現代文化的碎裂性、不確定性、反權威、世俗化、無深度、無中心、反諷、狂歡、行動參與等種種特征或“感覺結構”,無疑對當下80后及其文學創作產生著重要影響。故而在他們的文本里,人們看到了意象零散化、雅俗言說合流、現實與幻象交融、復制與模擬現象普遍、作者與讀者密切互動、網絡“副文學”(Para literature)泛濫、對歷史普遍疏離、影像化敘事方式大量運用等“大雜燴”現象。80后作品及創作過程顯示出了明晰的后現代風格。
一、80后的世俗體驗:青春話語的消費
80后首先書寫了他們自由的青春情感與體驗。這一代人青春的敘述,尤其是關乎都市青年生命存在與文化想象的描繪,是80后文學后現代風格的一種標志性符號。無論是表現校園生活的純真浪漫,還是抒寫社會生活的孤獨迷茫,悵惘與傷感是這種青春話語中的主要基調。韓寒《三重門》中主人公始終處于獨行獨語狀態,張悅然《葵花走失在1890》里向日葵孤獨地向凡·高拜祭,郭敬明《幻城》撫摸著生命離散帶來的寂幻,《夢里花落知多少》釋放著青春想象的脆弱與消極。即或是表現青春的騷動與叛逆,如韓寒《三重門》、李傻傻《紅×》,孫睿《草樣年華》都無不流露著青春如梭易逝的傷懷。這種傷感風格形成的原因,從某個角度上看,在于80后們是以一種消費文化意識來書寫青春的。
換句話說,這些作品表達80后的成長經歷和生活體驗,也為這一代讀者“青春期閱讀”提供著生理快感、審美愉悅以及成長答案。故而,作品中的相關文化欲望,往往是建構在他們消費青春的一種自戀風格與范型上,青春的經歷、體驗、情感、煩惱乃至身體的敘述,實際上只是他們在時代的消費潮流中炫耀的資本,成為他們世俗化地高調發聲與表達期求的載體。也可以這樣說,80后作品一般都表達著一種世俗而浪漫的消費文化。他們平凡普通的日常生活,無不被浪漫幻想的青春色彩與憂傷感情著色,相關語匯亦大多堆砌著極富感染力的豐富想象,呈現出時尚、純真與唯美的色彩卻較少理想主義的思考。如郭敬明《幻城》與《夏至未至》、張佳瑋《傾城》的幻美意象,張悅然《櫻桃之遠》、《毀》、《葵花走失在1890》的絢爛愛情,大都可看做是關乎青春的各種消費性體驗的鋪張展示。
80后許多作品感染著一種物化享樂的奢靡情調。光怪陸離的霓虹燈影,悠揚美妙的音樂元素,魅惑酒杯的搖曳風景等描繪,都明顯帶有順應世俗欲望體驗與消費倫理的傾向。郭敬明《左手年華,右手倒影》中,流行歌曲、電影成為生活的組成部分,張悅然《十愛》、《櫻桃之遠》中亦充斥酒吧、漫畫、時裝等小資隋調。休閑物質化的青春狀態,連同調侃和戲謔的娛樂生活方式,建構出80后青春文學種種消費化狂歡氣息。后現代物質和精神文化阻止了他們的歷史記憶,提供了他們無數新奇的幻想和物欲的渴望。那些熱鬧與狂亂的新興都市文化元素與景觀,人物性格的率性不恭與青春精神的過度自由,都無不營構出前衛的后現代青春的特色。春樹《北京娃娃》與《長達半天的歡樂》、李傻傻《紅×》都直接描寫后工業時代年輕人的精神傷痛和殘酷體驗,與王蒙《青春萬歲》里那些正統的青春意識情態形成了鮮明對比。這類描繪對推進青年文化多元化、民主化進程有一定積極意義,不過相關這些意義,卻是通過彰顯與傳統文學格格不入的后現代文化屬性來實現的。
二、80后的魔幻想象:技術世界的模擬
在一種超越現實的輕松游戲感之中,特別是在網絡媒體的巨大支持下,“魔幻文學”成為80后寫作中最突出的現象之一。作為80后青春心靈的一種寄托,這種“魔幻文學”形式充盈著自由無羈的夢想,各種上天入地的奇幻物象營構出縹緲虛擬的世界。具體而言,“玄幻文學”和“盜墓文學”是其中兩個大類。“玄幻文學”以不可思議、超越常規的虛幻神奇場景,演繹出刀劍與魔法、文明和野蠻的碰撞。蕭鼎《誅仙》以主人公跌宕起伏的正反人生經歷,標示了道義虛無、命運難控的人生難題,魔法妖術和正理邪道的能量比拼,成為故事情節最為核心的推進器。玄雨《小兵傳奇》、六道《壞蛋是怎么煉成的》、郭敬明的“爵跡”系列同樣展示虛擬世界中的各種傳奇。其中,超現實超能力人物與生物的言行,并不受制于自然與社會的理性法則和生活常識的規約,大多依從于故事的游戲化設計和反秩序的人本沖動。
而“盜墓文學”以某個遠古葬墓的奇特發現為框架,其怪力亂神情態更加神奇刺激不可思議。在融合某些地理學、歷史學、考古學知識之后,許多作品即由奇人異事與牛鬼蛇神共同營造,奇觀描繪、緊張歷險、偵探懸疑、珍奇物品展陳等方式和手段也大量運用。天下霸唱《鬼吹燈》敘述三位當代“摸金校尉”(盜墓賊)利用風水秘術,去尋找那些隱藏與失落在大地上的龍樓寶殿的過程。沙漠雪山、森林草原、峽谷急流、神奇動植物被作家細致地鋪排。南派三叔《盜墓筆記》也展開了一場場詭譎險惡、神秘靈異的盜墓尋寶歷程。肥丁《西雙版納銅甲尸》、《墓訣》、《我的爺爺是個鬼》、《海盜王》,大力金剛掌《茅山后裔》等作品將各種懸疑、驚悚與盜墓題材融合為一體。如《西雙版納銅甲尸》就有僵尸電影中的靈異情節,《茅山后裔》以道教文化及茅山術驅鬼陣法為背景來建構故事。
我們看到,在羅森《風姿物語》、樹下野狐《搜神記》》、圣者晨雷《神州狂瀾》、李思遠《追憶莽荒歲月》、蕭鼎《暗黑之路》、妞妞牛牛《狼之聯盟》這類標桿作品影響下,眾多80后(包括一些非80后)魔幻作品書寫吸納著武俠、魔法、騎士、神話等多種文化形態。西方后現代魔幻小說、電影、網游的影響巨大,東方神話傳統、中國通俗武俠文化、當代電子科技背景,為此類魔幻文學樣式供給了豐厚的資源。這些多元化、開放性與類型化的大眾文學元素,推動了此類文學的批量化、集約化的復制模式,魔術化、非道德化、技術化想象是最為重要的敘事原則。在絢爛雜陳、變化多端的情節機玄中,許多作品宣揚張狂、冷酷而又暴戾的人物性格,單純地認同民族主義與威權偉力的巨大能量,推崇“壞者為王”的強者邏輯。其魔幻畸形想象的高蹈與現代人文精神的焦慮,無不表明這類作品大都只是游戲化技術世界的創制。它表明80后寫作明顯遁入了后現代玄想、瘋癲與偏執一隅,甚至顯示了他們生活熱情與道德價值的某種消解與散失。
三、80后的網絡書寫:碎片言說的嬉戲
80后對后現代文化轉型的深刻體察能力,在網絡時代得到了最有力的證明和強化。互聯網“零門檻進入”與“交互式共享”兩大功能,使得80后某種寫作文本實現了自產自銷。在沒有“主流文學”壓力、沒有“中心主題”掣肘的網絡視窗上,他們真實而率性地表達生活中的喧華與噪動,諸多素材被他們拿來自由地夸張、暗喻、影射和游戲。這種書寫在一種含混淡然、碎裂微觀的現實背景上,利用他們對生活離奇古怪的偶然性想象與體驗,創造出一種快樂愉悅、充滿泛審美意義的表達效果⑦。其中,全面展開的“破壞藝術”的搞笑方式,使得這種網絡文本成為作者自由發泄與自我滿足的工具,其互動和狂歡等后現代特色得以突出顯現。
在這種網絡“碎片化”言說中,80后們喜歡利用無厘頭的幽默方式,充滿創意地自嘲他們作為平民小人物的種種無奈。他們采用一種“便條”式的“瘋言瘋語”,通過對社會文化種種事象的“調侃”或“惡搞”,不但規避著傳統的整體性義理表述的影響,而且間接地表達出他們多元獨異的文化認知,甚至一些社會批評與政論主張也可以委婉地得到表達。例如:“比美軍還厲害的就是美色,和美色一樣厲害的就是美元!”“我長得很耐看,你要耐著性子看。”“十年前,我常常很傻;十年后,我常常裝傻。”“NGo的誕生……勢必會(對紅十字會)構成一定的威脅。就算沒有威脅,(紅會)被監督和對比著也是渾身不舒服,就好比金正日一定不喜歡金城武天天站在他邊上。”這種即興式表達往往采用精練化、簡約化的策略,隨意地使用調侃、玩世不恭與插科打諢等反詰手法,以“集中到一點以改變以往對事物看法”的另類眼光,去觸及發現現實生活人事的另一種面貌與本質。故而,這種寫作也不時地形成一種獨特的后現代“思辨”景觀,如“走別人的路,讓別人無路可走”、“即使是‘beheve’,中間也藏著一個‘he’”、“其實世上本來沒有肥,減的人多了也就有肥了”、“有些事情本身我們無法控制,只好控制自己”、“現實如此現實,何必那么現實”等等。
當80后們在網絡上隨意、無序、混亂甚至盲目地寫作之時,其思想與話語自由能指形式的“嬉戲”,便開拓了各種可能性與不確定性意義的后現代實踐方式。大眾喜聞樂見的社會八卦、懸疑事件、種種理論方略都可以拿來評判,各種文化寓言、典故也因吸取了這種另類的娛樂精髓,發泄著一種對現實生活與文化的荒謬創想的快感。這種頗為“時尚”的網絡寫作“奇觀”,對社會既成文化也形成了對抗性的挑戰與批評。當然,通過這種另類話語表達贏得文化身份,原本就是后現代一個頗具誘惑的大眾夢想。故而,這種網絡“文學寫作”也具有一種“民主解放”功能,對于消解精英文學的霸權更具一種革命性意義。不過,80后們此類“新式格言”中,也包含許多后現代的虛無化“戲說”,如“不抵制洋貨,只抵制蠢貨”。“大學就是大概學學。”“磨刀不誤砍柴工,正好借此磨洋工。”“士為知己者裝死,女為悅己者整容。”這類“下流”的復制性與互文性“文學”,無疑正以“瀆圣”方式消解著正統文化中的審美化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