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紫紫是中國人民大學的一名學生,也是一個裸體模特。女大學生很多,女模特也很多,但是這兩種身份放在一起,用媒體的話來說,“兩個相差十萬八千里的名詞,被她拽在一起”,于是就有了張力,有了故事。
蘇紫紫的身份還有很多。她自述年幼時父母離異,跟著爺爺奶奶長大;她的家遭遇了強拆,奶奶被打傷住進醫院;她曾經在貧困線上掙扎,站過柜臺,發過傳單,然后才當上了裸模。簡言之,她是一個苦孩子,一個奮斗者,一個對現實的反抗者。于是她成了網絡紅人。
還不止于此,她還是一個文藝女青年。她愛上了裸模這個職業,和攝影師一起設計拍攝方案,探討作品得失。她還是一位女權主義者,樂于向大家展示她的身體,因為身體是美麗的;她拍攝時不清場,因為并不覺得是在干什么丟臉的事;她也不必像人們傳說中的舒淇那樣,立誓要把脫下的衣服一件件穿回來,因為做裸模是她的自由選擇。于是她受到很多人的推崇。
她還是一位格言創造者。她說,“我對陌生人沒有過多的欲求,只是單純地希望,他們在打量我這個怪物的時候,不要擋住我的陽光。即使偶然擋住,也能善意地離開,讓我在這不可多得的陽光下捕捉一絲絲生的希望。”她還善于炒作,制作視頻,邀請記者裸體采訪,成為話題人物。
這些身份互相支持,也互相保護,構成一個完整的蘇紫紫。有人說她背后可能有一個策劃團隊,才把故事講得這么完美。單從觀念闡釋的角度說,這并不重要。我們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個蘇紫紫,我們接受的也是這樣的一個蘇紫紫。
不過我仍然忍不住會想,我們到底接受的是蘇紫紫的哪一個身份?從表面上看,大家對人體藝術突然寬容起來,好像社會風氣從來都是如此。甚至對“我的身體我做主”也完全贊同了,也理解“女人都是很美的,無論怎樣都很美,沒有丑女或美女之說”。
可是就在兩三年前,美院女生自拍裸照掛進展覽廳遭到網民辱罵,一群大學生的裸體行為藝術被斥為無聊,王小波的裸體雕塑也被認為是褻瀆。更不用說,“芙蓉姐姐”和“鳳姐”,因為被認為“長得難看”而不自知,還出來顯擺,惹來眾人唾沫成河。她們沒有被唾沫淹死,而是暢游唾海,名利雙收,更惹得人們又妒又恨。“我的身體我做主”,是一種身體的自由選擇,并不需要傳統的“迫不得已”來做注腳。蘇紫紫強調了她的自愿和自由,從為了錢到不再為了錢,從嘗試一下到想要干一輩子。然而,她同時也講了一個迫于生計的故事,結合了底層奮斗、無奈選擇的傳統講述。
尤其是她講述的強拆故事,幫了她的大忙。在這個強拆民房天怒人怨的時代,她的裸模選擇被涂上了一層反抗的色彩。女人的身體和性,歷史上屢屢被當作生命的本錢。在這種反抗模式中,身體和性仍然是當作一種禁忌,用來反抗另外一種禁忌,才顯示出驚人的力量來。
讓我們假設,蘇紫紫并沒有那么多“傳統敘事”的身份,假設她是一個“富二代”,從小衣食無憂,嬌生慣養,沒有勤工儉學的種種挫折,也沒有遭遇過強拆,她只想“我的身體我做主”,當了一個裸體模特,邀請媒體裸體采訪,發表人體藝術作品,輿論對她的態度又將如何呢?
假如蘇紫紫背后真的有一個策劃團隊,她的故事乃是夸大其詞甚至無中生有,受到質疑的將不僅僅是蘇紫紫的誠信,而且是我們對身體、藝術及自由的真正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