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從流散批評的視角重審《日用家當》中迪伊形象,可以看出迪伊極力趨附于白人主流文化,又盲目追尋非洲根文化,反映了她在對立與錯位的黑白文化夾縫中的矛盾與迷失,凸現了美國非裔流散族的自我意識、自我認知和文化身份認證的模糊、矛盾和混亂狀態,昭示著沃克對這種現狀的擔憂及改變對策。
關鍵詞:流散;非裔流散;文化身份;迪伊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1)09-0143-02
當代非裔美國作家艾麗斯·沃克生在美國,長在美國,不是直接意義上的非洲“移民”,但作為“移民”的后代,她的作品帶著非洲流散的文化和政治想象。作為美國黑人流散群體的一名文化代言人,沃克用其敏銳的意識,洞察到美國社會因種族矛盾、文化沖突帶來的社會問題。《日用家當》中迪伊的形象備受爭議,我們不能過于批評她的為了自己融入白人主流社會而趨附于白人主流文化的功利行為,也不能簡單地以“自私、淺薄、虛榮、專橫”等特征否定她,從流散文學的視角再讀《日用家當》,可以看出迪伊形象凸現了在白人主流文化沖擊下,美國非裔流散族的自我意識、自我認知和文化身份認證的模糊、矛盾和混亂狀態,昭示著沃克對這種現狀的擔憂及改變對策。
一
“流散”源于希臘語,指種子或花粉散播開來。作為史學或文化學范疇的意義,特指兩次猶太戰爭后猶太人被迫離開巴勒斯坦地區在世界各地的散居。在當代后殖民主義語境中,它指離開母體文化而在另一文化環境中生存,由此而引起個體精神世界的文化沖突與抉擇、文化身份認同與追尋等一系列問題的文化現象。“流散文學”是伴隨著“流散”這一歷史文化現象而出現的,有著悠久的歷史傳統、豐富的文化與詩學內涵,其主題圍繞著某個民族因被迫放逐或主動放逐,離鄉背井、客居他國,卻被排擠在主流文化之外,成為主流社會的邊緣人,而產生的對故國家園的種種情感。霍米·巴巴闡述了流散者“混雜性”的特征:“一方面,為了生存和進入所有國的民族文化主流而不得不與那一民族的文化認同,但另一方面,隱藏在他的意識或無意識深處的民族記憶卻又無時無刻不在與他新的文化身份發生沖突進而達到某種程度的新的交融”[1]。因此,流散寫作是在跨民族性和跨地域性文化的基礎上,將此時此地與彼時彼地聯系起來,成為多元文化語境下的“文化接觸、文化沖突、文化融合、文化變遷等重要文化事實的表征和反映”[2]。作家通過這些文化現象來揭示流散族裔的思想情感及深層的社會問題。
非裔美國人是美國第三大種族,是最早“流散”到美洲大陸“定居”的民族之一。300多年前,成千上萬的黑人從非洲被販賣到美洲后,割斷了與故鄉的聯系,失去了自己的身份、地位和語言。目前,黑人雖然獲得了自由,但是在政治、經濟、文化和教育等方面受到的種族隔離和歧視依然根深蒂固。生活在一個白人占絕對優勢,以白人文化為主流文化,對黑人充滿偏見和歧視的社會里,黑人難以形成一種支撐本民族心理體驗、文化價值及政治觀點的共通的文化歸屬感。正如杜波依斯所說:“在美國社會中的一個(黑)人總是感覺到他的兩重性——自己是美國人,而同時又是黑人;感覺到兩個靈魂,兩種思想,兩種不可調和的努力”[3]。這種“兩重性”成為黑人身份認同最大的煩惱和困惑,一方面為了生存必須而且不得不與白人主流文化認同;另一方面,隱藏在他的意識或無意識深處的黑人民族文化記憶卻又無時無刻不在與其所接受的民族文化身份發生沖突。這樣,文化身份的懸置、不確定狀態導致黑人在矛盾和沖突中進行身份認同時身陷文化撕扯與身份焦慮之中。
二
《日用家當》中迪伊就是這樣一個具有“兩重性”的非裔流散族裔代表。白人的強勢文化所表現出來的強烈的種族主義色彩扭曲了她的心靈,為了使自己融入主流社會而趨附于主流文化,她試圖將自己從外貌、舉止、言談、意識等各方面與黑人相關的一切隔絕,和白人融為一體,加強習慣、品位、嗜好各方面的修養,努力贏得白人社會的認可與贊同。另一方面,又尋根非洲文化,憑借服飾、發型和語言等的“全盤非化”,回歸黑人傳統。小說中有諸多細節體現出她的矛盾。
首先,迪伊的矛盾體現在對被子的前倨后恭的態度變化。上大學之前,媽媽的手縫被子被她斷然拒絕,因為太丑;這次回家她竟然對曾讓她痛恨的破被子情有獨鐘。為了得到它,她不惜使用媽媽從沒聽到過的“鶯聲燕語般的甜蜜聲調”和少見的禮貌言辭:“我可不可以把這兩床被子拿走?”迪伊的虛偽被這個細節刻畫得淋漓盡致。在她眼里,被子僅僅是一個物件、一個裝飾品、一個得以炫耀的資本和聊以彰顯個性、追逐尋根潮流的標志。她根本不了解被子的深層內涵和歷史文化意義,而以以一種局外人的態度來欣賞本來應該屬于自己民族文化遺產的東西。她在追逐強勢文化而放棄弱勢本位文化的過程中,迷失了自己。
其次,對待房子和其他日用物品(如小板凳、攪乳棒、攪乳器等)的態度變化也體現了她的矛盾。平時也從不愿帶朋友到老家來,而這次探親,她卻照了很多照片,每張上都要有破舊的房子。房子滄桑殘破的樣子,證明她出身純正、苦大仇深,是她在眾人面前炫耀的資本。對迪伊來講,房子只是個可利用的工具,對小板凳的撫摸和體味,對攪乳棒、攪乳器的愛戀,源于對自己傳統浮于表面的理解,而實際上她對家中一切物件的來歷遠不及妹妹清楚,表明對美國黑人文化傳統的漠然與無知。
再者,使用風格混雜、不一致的非洲服飾、非洲名字、非洲語言,這些追趕潮流的尋根行為實際上是她內心困惑的一種外化。她把自己刻意打扮成非洲人的模樣:拖地長裙、直垂到肩頭的金耳環和叮當作響的手鐲。而且,她把自己的名字“迪伊”也改成了聽起來非洲味十足的名字Wangero Leewanika Kemanjo。在決定更改名字的時候她根本沒有費心去考證它的來歷,而自作認為“迪伊”是白人用的名字,就武斷地把它說成是被奴役的標志。據資料記載,迪伊的衣飾是典型的西部非洲人的打扮,而那個拗口的名字卻來源于東非。這一切表明了她對祖先文化遺產的不求甚解和一無所知,對于非洲文化她也只是在盲目地崇拜和追隨,而缺乏任何更深層面的理解。她所做的一切不僅顯示了她的無知,也使她更加遠離了自己的傳統文化。
迪伊使用混雜的語言、不一致的裝束和對待房子和其他日用物品的態度變化等行為表達了她對黑人文化的追求,但這些行為無一不表現了她身份認同的混亂。她無法割舍白人主流文化,又缺少對黑人文化核心價值的深刻了解,也就不可能從真正意義上親近黑人的價值觀。迪伊這次回家其實就是一次“尋根之旅”,是一條雖有正確目標、卻沒有正確方法的南轅北轍之路[4]。其種種做法和態度反映了她對非洲文明的膚淺認識及在對立與錯位的黑白文化夾縫中的矛盾與迷失。她一面努力改變自己的生活想擠入白人主流社會,但是又在名字、服飾、言行舉止等方面處處標榜出自己區別于白人的民族特色;迪伊一面異常討厭家里破舊的傳統物件,可是這次回家又和妹妹爭奪,急于擁為己有;她不贊同母親和妹妹貧窮落后的生活方式,可是當她回到家下車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著拍立得不停地拍照,為的是得到極富特色的照片。迪伊在拒絕與標榜中間掙扎,注定她擺脫不了流散者的邊緣身份,既逃離不了自己身后的背景,也融入不了前方白人的世界。迪伊代表著困惑的美國非裔流散裔族,雖然渴望融進主流文化,但在具體融合的過程方法上,又是迷失的,不能妥善處理邊緣文化與主流文化的關系。
三
美國非裔流散者面臨的最大困惑是如何保持黑人種族的文化身份,并與美國主流文化的融合。沃克寫作本文之時,正是北美黑人民權運動高潮時期,美國的非裔黑人為爭取種族平等權利,在文化上摒棄了美國黑人的文化傳統,并提出“黑人權利”、“黑人民族主義”、“回歸非洲”等口號。黑人民族文化得到從未有過的重視,許多人到非洲去尋找美國黑人文化的根源。但與此同時也出現了對民族文化缺乏深刻認識而只追逐表面形式的現象。不少年輕人就像《日用家當》中的迪伊一樣,以為梳非洲人的發型、穿非洲人的服飾就是表現文化之根的最佳方式;將手工制品當作藝術品懸掛起來就是體現文化遺產價值最好途徑。沃克通過這個作品對當時盛行的對民族文化流于形式的理解作出了婉轉的批評,表達了她對民族文化遺產的態度。
此外,沃克在當時特殊環境、特殊心境下寫下的本故事不是僅僅討論藝術、文化遺產的價值是否存在于高高掛起還是日常生活這一一般問題,而是告誡處于黑人權利運動沖擊下迷茫的非裔美國大眾如何既能保持民族文化身份,又能在主流社會中獲得話語權,實現自身文化與美國主流文化的融合。在《日用家當》中,她通過刻畫迪伊的矛盾來揭示當時非裔黑人文化運動中逃避現實生活,盲目尋根非洲文化的誤區,引導黑人大眾正確的文化選擇。
沃克以其獨特的視角指出:美國黑人文化身份具有雙重性,對其雙重性的尊重和雙向繼承才是本民族文化身份的真正定義。她提出了“婦女主義”(womanism)理論,表達了希望不同民族、不同文化多元共生、多元互補、共同繁榮的理念,“這種價值觀既不是完全的文化同化,也不是用一種文化模式去取代另一種文化模式,而是一種和諧中的多元主義,它注重個體的適應力和民族的文化精神,它有助于黑人文化身份的健康形成”[5]。霍米·芭芭認為,各種形式的文化都處在一個與其他形式的文化“雜交”的過程。這種“雜交”并不是一種無條件的統一,而是保持個體特征條件下的優勢互補。在多元文化的美國,非裔美國人有獨特的文化傳統,同時也汲取其他民族的精華。沃克在《日用家當》中寄予了其文化精神:美國非裔黑人所要傳承的文化不僅是非洲文化,更有其扎根美國的文化,兩種文化有機結合,融入在日常生活中,才具有綿長不朽的生命力,才能最終確立和捍衛歷史記憶和文化身份。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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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DuBois,W.E.B.TheSoulsofBlackFolk[M].Blight(eds.)DavidW.andRo
bertGoodingWilliams.BostonandNewYork:Bedford/St.Martin’s,1997:5.
[4]張建惠.南轅北轍的迷途——《外婆的日用家當》中迪伊的性格分析[J].長沙大學學報,2008,(4):84.
[5]王玉.在差異的世界中重構黑人文化身份[D].上海外國語大學,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