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受時代的影響,東晉畫家顧愷之提出“傳神寫照”的理論,“形”與“神”這一核心問題貫穿了中國畫論的整個發展過程,經由歷代畫論家的發展,最終演變為當代畫家齊白石所提出“似與不似”的理論。
關鍵詞:傳神寫照;顧愷之;形;神
中圖分類號:J205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1)09-0152-02
“傳神寫照”是東晉畫家顧愷之提出的重要繪畫思想。這一思想受到當時社會思潮的影響并對當時乃至后世的繪畫理論影響深遠。
一、“傳神寫照”思想的提出與背景
《世說新語#8226;巧藝》中記載:“顧長康畫人,或數年不點目精,人問其故。顧曰:‘四體妍蚩無關于妙處,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之中’?!盵1]
東晉著名畫家顧愷之提出了“傳神寫照”這一重要的繪畫思想。這與當時整個社會思潮的影響是密不可分的。雖然魏晉時期是中國歷史上的又一次戰亂時期,但其間的文學藝術卻奇跡般的飛速發展,真正進入了自覺的階段。這種局面的出現,是因為動亂社會與艱難人生等客觀現實造成了知識分子思想上的普遍消極,佛教的迅速蔓延,老、莊哲學的漸次盛行,使曾經占據統治地位的儒學逐漸被玄學所代替。據《文心雕龍》記載:“迄至正始,務欲守文;何晏之徒,始盛元論。于是聃周當路,與尼父爭涂矣。”[2]玄論之風大盛,清談玄理之風日濃。同時,由于當時的統治者殘酷鎮壓異己,新興士人不敢妄談朝政,只得轉而品評人的形貌、容止及風神才情。再加上六朝時的繪畫以人物為主,重視人物的精神才貌成為時代的主流。顧愷之的“傳神寫照”理論遍應運而生。
二、繪畫中的“形”與“神”探源
“傳神寫照”中的“神”是指人的風神,即描繪對象的內在個性和氣質;“照”指描繪對象的外在形體和形象?!皞魃駥懻铡眰鬟_的實質是繪畫中的“形”與“神”即形體和精神的相互關系。這是中國傳統畫論的精髓。漢代以前,中國繪畫以“寫形”為主,自魏晉南北朝始,進入了以“傳神”為表現核心的階段并延續至今。需要指出的是,顧愷之重“神”但輕“形”,恰恰相反,他主張“以形寫神”。他在《魏晉盛流畫贊》中強調:“若長短、剛軟、深淺、廣狹與點睛之節,上下、大小、濃薄,有一毫小失”,就會“神氣與之俱變矣”[3]。在這里,“形”是繪畫對象本身所具有的,“神”也主要是指繪畫對象本身的神氣;傳神是以寫形為依據的。“凡生人,亡有手揖眼視而前亡所對者。以形寫神而空其實對,荃生之用乖,傳神之趨失矣。空其實對則大失,對而不正則小失,不可不察也。一像之明昧,不若悟對之通神也?!盵3]畫家的目的是“以形寫神”,可如果所畫的人“空其實對”就達不到“傳神”的目的了。
顧愷之的“形”、“神”思想是受了先秦哲學思想的影響?!兑讉鳌纷钤缣岬搅恕靶巍迸c“神”的關系:“《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盵4]“象”即是“像”,是天地萬物形象的模擬、寫照和反映。這里的“象”雖然不等于審美形象,但是它已經開始通向審美形象了?!兑讉鳌诽岢隽恕吧瘛钡母拍?,《系辭傳》中說:“陰陽不測之為謂神”[4]。韓康伯注曰:神也者,變化之極,妙萬物而為言,不可以形詰求也。顯然,“神”要高于“形”。另外,莊子的一些寓言故事也提到了“神”,如“用志不分,乃凝于神”、“操舟若神”、“器之凝神”等。表面上看,“神”是指在技藝上所達到的神化境界,但其在實質上是美學概念,并且在戰國以后也如是應用。先秦的韓非最早在論畫時談到“形”?!俄n非子》中說:談畫狗馬難,因為狗馬就在人們身邊,最為習見,不可不“類”之;畫鬼魅最容易,因為鬼魅沒有形狀,無從見之,因此容易。但是這里指的“形”只是一般意義上的“形”,直到晉代的陸機指出“宣物莫大于言,存形莫善于畫”[5],“形”才作為畫論中的一個概念被提出來。漢代的劉安在《淮南子》中認為,藝術如果沒有“君形者”,就不可能使人產生美感?!墩f山訓》中也說:“畫西施之面,美而不可說;規孟賁之目,大而不可畏;君形者亡焉”[6],“君形者”就是指人的內在精神。可見,繪畫藝術開始強調“神”的重要性。把“神”當作畫論中的概念提出的,是晉代人庾道季,據《世說新語》記載:戴安道中年畫行象甚精妙,庾道季看云:神猶太俗,蓋卿世情未盡耳。庾道季嫌戴逵的人物畫表現的“神”太俗了。由此可以說,真正把“形”、“神”作為重要的畫論范疇提出來的正是顧愷之“傳神寫照”和“以形寫神”的理論。
三、從“傳神寫照”到“似與不似”的演變
顧愷之辯證地對待“形”與“神”的關系。他在《魏晉勝流畫贊》中說:“美麗之形,尺寸之制,陰陽之數,纖妙之跡,世所并貴;神儀在心,而手稱其目者,玄賞則不待喻”[3]。就二者而言,顧愷之尤重“傳神”?!妒勒f新語》記載:“顧長康畫裴叔則,頰上益三毛。人問其故,顧曰:裴楷俊朗有識具,此正是其識具??串嬚邔ぶ?,定覺益三毛如有神明,殊勝未安時?!盵1]為了充分表現對象的神貌特性,使其傳神,顧愷之擴展了“形”的內涵。
南齊的謝赫豐富并發展了顧愷之的“傳神寫照”理論。他在《古畫品錄》中提到繪畫“六法”時說:六法者何?一,氣韻生動是也;二,骨法用筆是也;三,應物象形是也;四,隨類敷彩是也;五,經營位置是也;六,傳移模寫是也[7]?!傲ā彪m沒有直接提到“神”,但提到了“形”。其中“應物象形”就有“形”的概念,而“氣韻生動”中的“氣韻”具有“神”的意思。尤其“韻”是從當時人物品藻中引申過來的概念?!妒勒f新語》記載的人物品藻的故事中,“韻”的使用就非常多,如“風韻”、“高韻”、“天韻”等等?!绊崱笔侵溉说膬仍趥€性與情調,即內在的“風姿神貌”。它被挪移到繪畫上,就是要求表現人的“風姿神貌”。而“風姿神貌”離不開人的自然形象,卻又超越了人的自然形象。由此,謝赫的“氣韻生動”與顧愷之的“傳神寫照”理論就有了共通之處,謝赫把它放在“六法”的首位,可見他的重視程度。此外,謝赫在談到“形神”問題時分別用“形妙”和“象外”來表達:“雖不該備形妙,頗得壯氣”,“若均以體物,則未見精粹;若取之象外,方厭膏腴?!盵7]在這里,“象外”有“神似”的意思。
唐代畫家張懷提出了“神、骨、肉”的觀點,其中“骨”和“肉”就包含“形”的意思。因此,“神、骨、肉”與“形”、“神”的內涵是相關聯的。他在評價顧愷之、陸探微、張僧繇時說:“象人之美,張得其肉,陸得其骨,顧得其神。神妙亡方,以顧為最?!盵8]他認為三個人各有所長,但是以顧愷之的成就最高。唐代畫論的集大成者張彥遠在《歷代名畫記敘論#8226;論畫六法》中對顧愷之的“傳神”和謝赫的“六法”作了進一步的闡發:“古之畫,或能移其形似而尚其骨氣,以形似之外求其畫,此難可與俗人道也。今之畫縱得形似,而氣韻不生,以氣韻求其畫,則形似在其間……夫象物必在于形似,形似須全其骨氣,骨氣形似,皆本于立意而歸乎用筆,故工畫者多善書。”[5]不難看出,論者在肖形和傳神的見解上是與前人相一致的。但他也有新的發展:“意存筆先,畫盡意在?!边@里的“意”具有主體性,也就是強調作畫的主體性特征,并且“意”是作為“神”的同義詞來使用的。他還說:“運墨而五色具,謂之得意?!盵5]這里的“意”繼承并發展了前人的“形神”論,并對后人產生了深遠影響。宋朝文人寫意畫派的源頭即在于此,這一畫派正是把“寫意”當作“傳神”來使用的。
到了五代,著名山水畫家兼畫論家荊浩在其《筆法記》中對“形神”問題提出了新的見解:“似者得其形遺其氣,真者氣質俱盛”,其中“氣”即“神”,“質”即“形”。并且他第一次把謝赫的“氣韻”用來指代畫家的內在氣質:“氣者,心隨筆運,取象不惑。韻者,隱跡立形,備儀不俗”[9]。宋代的郭若虛則把荊浩的觀點發揮到極致,他認為:“凡畫必周氣韻,方號世珍”[10],“氣韻生動”的極致叫做“神之又神”,至此,“氣韻”已經完全與謝赫意義上的客觀對象的氣質神韻沒有關系,而僅僅是指畫家本人的主觀情思了。他說:“竊觀自古奇跡,多是軒冕才賢,巖穴上士,依仁游藝,探賾深,高雅之情,一寄于畫。人品既已高矣,氣韻不得不高;氣韻既已高矣,生動不得不至。所謂神之又神而能精焉”[10]。至此,形神論開始重“神”而輕“形”,而主體的“神”又成為“神”的關鍵。宋代是文人寫意派逐漸占據主導地位的年代,郭若虛的觀點恰恰契合了文人寫意派重“神”輕“形”的主張,蘇軾說:“觀士人畫,如閱天下馬,取其意氣所到。乃若畫工,往往只取鞭策,皮毛,槽櫪,芻秣,無一點俊發,看數尺便倦”[11]。對文人畫重“神”輕“形”和畫工重“形”輕“神”的褒貶態度表露無疑。蘇軾還寫道:“論畫已形似,見于兒童鄰,作詩必此詩,定知非詩人。詩畫本一律,天工與清新”[12]。到了元代,文人畫便占據了絕對的統治地位,倪云林提出:“余之竹聊以寫胸中逸氣耳,豈復較其似與非,葉之繁與疏,枝之斜與直哉!或涂抹久之,他人視以為麻為蘆,仆亦不能強辯為竹,真沒奈賢者何”[13]。
明末清初,石濤提出“不似似之”說,這又影響了齊白石。齊白石提出“妙在似與不似之間”,“作畫妙在似與不似之間,太似為媚俗,不似為欺世”[14]。至此,關于繪畫中“形”、“神”關系的探討告一段落。
綜觀中國繪畫理論,從顧愷之提出“傳神寫照”到齊白石總結“似與不似”,論者一直在“形”和“神”的問題上糾纏。有時重“形”輕“神”;有時又重“神”輕“形”。直到現在的中國畫壇,還是為中國畫應該怎樣變革而苦苦追尋。筆者認為,中國繪畫不僅僅是“形”與“神”的問題,而應該立足于傳統文化,在個性化體驗、趣味以及與時代情境的交融中探索中國畫的發展路徑。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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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張懷.畫斷[M].
[9]荊浩.筆記法[M].
[10]郭若虛.圖畫見聞志[M].
[11]蘇軾.又跋漢杰畫山二首[A].
[12]蘇軾.書鄢陵王主薄所畫折枝二首[A].
[13]倪云林.清閣全集#8226;跋畫竹[M].
[14]齊白石.齊白石繪畫精品選#8226;題枇杷[M].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1991: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