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同歷史時期,美國人的中國形象受到不同因素的影響,自然也呈現出不同的形象認知。總體上看,美國對近代中國形象的認知,主要是從歷史與文化的維度出發(fā);對現代中國形象的認知,則主要是從意識形態(tài)、國家行為與國家實力的維度出發(fā)。
歷史與文化認知中的近代中國形象
美國人早期的中國形象主要來自于他們的歐洲先輩們對16世紀到18世紀中期中國的記述,來自諸如《馬可·波羅游記》與《曼德維爾游記》對中國廣博與富饒的描述,來自西方傳教士門多薩(Mendoza)和利瑪竇(MatteoRicci)對“大中華帝國”形象的塑造。這是中國形象被美化的時期,中國在美國人眼中是一個繁榮、富饒、強大的東方帝國。然而,從18世紀后期到19世紀初,隨著資本主義民主、自由思潮在歐洲的興起以及中國封建帝國的日益贏弱,在歐洲的很多著作中,中國被逐漸描述成為一個邪惡、墮落、貧窮與專制的鴉片帝國。這種形象也影響了美國人對中國的印象與看法,但在美國人眼中和美國學者的著作中,卻依然飽含了對中國社會的同情、道義和拯救元素,這在美國的對華思想中占有極為重要的位置。
美國探險家威廉·柔克義(William Woodville Rockhill)
在1888年到1890年對中國進行了歷經數年的考察。1891年,柔克義完成了《喇嘛的國度:中國、蒙古與西藏游記》一書。在他的眼中,中國像一塊純樸的圣土,西藏是佛教的香格里拉。他說:“在中國生活一段時間勝過在美國五十年。”他的這部作品也極大地激發(fā)了漢學家、探險家、傳教士們對中國的興致,大批探險家和傳教士接踵而至。1898年,柔克義由探險家變成了美國國務院的外交官,成為時任美國國務卿海約翰的遠東顧問。他推動美國政府在1898年和1900年兩次頒布對華“門戶開放”政策。柔克義和海約翰均認為,“門戶開放”政策既使得美國在列強對華競爭中不落人后,又是“一項相當有魄力的外交政策,它在客觀上承認和維護了中國主權的完整”。在他們眼中,中國是美國應施加善意的對象,美國應用其無私來拯救這片香格里拉。這種觀念也影響了海約翰和柔克義的繼任者們,因此也就出現了,在八國聯軍侵華戰(zhàn)爭中獲得巨額賠款的美國,將所獲大部分庚子賠款用于對中國教育文化的支持與改造基金。1909年起,美國退回部分賠款,充作中國留美學習基金。1911年初,利用庚款而專門為培養(yǎng)赴美留學生的清華留美預備學校正式成立。在清朝滅亡以后,美國繼續(xù)利用庚子賠款選拔留學生。1924年,美國國會通過決議,將其余的庚子賠款用于成立“中國文教促進基金會”,這些早期的留學生對中國的“西學東漸”和中國近現代的發(fā)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
19世紀到20世紀早期旅居美國的中國人,對塑造美國人對中國的良好形象也起到了積極作用。他們雖然身在異鄉(xiāng),但與許多旅美的歐洲人相比,多數對自己的祖國并沒有惡意,他們向當地的美國人宣傳中國的文化和鄉(xiāng)土風情,他們對祖國深懷感情,對祖國取得的任何成就和進步而感到鼓舞。例如,費孝通在《鄉(xiāng)土中國》中向美國人展示了中國社會獨特的“差序格局”與皇權和紳權兩級重構下的社會制度。林語堂在《吾國吾民》中所描述的中國人“老成溫順、遇事隱忍”,雖然有世故、消極、守舊的一面,但愛好和平、知足而又幽默;等級、專制、腐敗官宦與鄉(xiāng)紳制度統(tǒng)治下,更多的民眾表現出的是溫良純樸、追求的是精神上的知足常樂。他們認為:“中國的現代化時期是會來的,改革的進程一定是緩慢而費力,但是這進程隨時可以發(fā)動。不可目睹,而貫穿于上下社會階層,它的進展情狀將如天之將曉。一個時期暫時的仍將為丑惡與痛苦,但是過了這片刻,將為安靜美麗純樸,這安靜美麗純樸即為古代中國之特色者,但是更進于此也還有公正的司法。比之這個法治樂土上的人民,我們現在這一代好似黃昏里的孩童……作者但望國人勇于希望,因為希望即是生存。”
而在當時美國的大學中,有關中國文化的研究也主要由那些曾經在中國獲得愉快經歷的美國學者來主持,他們?yōu)橹袊毺氐纳罘绞胶兔褡鍌鹘y(tǒng)文化所吸引。在他們的著作中,同樣充滿了對中國的同情態(tài)度。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賽珍珠曾在中國前后旅居達40年之久,其獲獎作品《大地》中的主人公阿蘭代表了中國一代傳統(tǒng)婦女形象,作者在描寫阿蘭的痛苦與美德時,也向美國讀者展現了阿蘭堅強不屈的獨立人格。哈佛大學教授費正清(John K Fairbank)被視為中國學研究的泰斗級人物,他因同情中國以及站在中國人的視角研究中國問題而聞名。這些對中國的友好人士,塑造了中國的不屈與希望形象,激發(fā)了幾代美國人對中國的同情與向往。
意識形態(tài)、國家行為與國家實力交織下的現代中國形象
與近代認知中國的角度不同,美國人看待現代中國的視角和基點發(fā)生了很大變化,逐步褪去了理想化的色彩,加入了更多現實國際政治的邏輯和因素。
中美在二戰(zhàn)反法西斯戰(zhàn)爭中結為同盟,取得了對日作戰(zhàn)的勝利。但國民政府的腐敗不堪讓渴望新生的中國人民選擇了共產黨,這對美國人而言,中國誕生社會主義、中蘇結盟讓他們無法理解,他們認為近半個世紀來的“釋放善意”似乎并未得到應有回報,中國本應成為美國戰(zhàn)后在亞洲最理想的盟友。朝鮮戰(zhàn)爭進一步加劇了這種挫敗感,美國國內也發(fā)出了“誰丟掉了中國”的質疑?!胞溈ㄥa主義者”們也借此詆毀中國的形象,美國學者理查德·沃克(Richard Walker)所著的《共產主義統(tǒng)治下的中國》極力渲染中國的極權政治形象,中美的民間交流也因兩國的對抗而基本中斷。中國的形象雖然在尼克松訪華時期由于中美的接近而有所好轉,但并沒有改變兩國意識形態(tài)的敵對狀態(tài)。
進入20世紀80年代,在西方人眼里,中國的改革開放正在使中國迅速地變成一個西方化的國家,好像幾個世紀以來傳教士的基督化中國、商人的市場化中國、政客的民主化中國的神話,一時間都可能成為現實。然而中國并未向蘇東國家一樣實現西方所預想的體制轉變。在美國人眼中,“專制”的中國在“歷史終結”的氛圍中不可能在未來的現代化和全球化競爭中取得成功。而新生的俄羅斯則可能成為21世紀的民主樣板,從而最終證明美國所引領的西方社會制度取得對后蘇聯時代社會主義的全面勝利。但是“中國崩潰論”很快在中國迅速發(fā)展以及俄羅斯與西方關系的斷裂中銷聲匿跡,取而代之的是“中國威脅論”:美國學者借助幾個世紀以來的“權力轉移”理論和大國均勢經驗,斷定中國必然在未來的崛起中尋求霸權,進而損害美國和國際社會的利益。
進入21世紀以來,中國追求和平發(fā)展道路和承擔國際責任的一系列國際行為,讓美國人認識到,中國在成為國際社會的建設者而非挑戰(zhàn)者。2005年以來,“負責任的利益攸關方”、“中美G2”、“中美國”(Chimerica)等概念的出現,盡管其背后有美國自身的利益考量,但這些言論也從側面印證了中國形象的變化,即中國有可能并在用實際行動證明自己在未來國際社會中的責任。2009年,中美關系“高開高走”,然而2010年以來,中美關系則多了幾分“復雜多變”,這說明中美兩國將繼續(xù)在復雜的情感和評價維度下不斷調試著認識對方,并影響著雙邊關系的進程。
上述美國對中國形象認知的歷史變遷啟示我們,為了讓美國,也包括其他國家,對當代中國形象的認知更加客觀和全面,我們可以繼續(xù)以下兩方面的努力。第一,鼓勵國內學者和媒體在對外介紹中國、報道中國時,提供更多的“中國視角”。中國畢竟與外部世界尤其是西方世界擁有不同質的文化,需要有不同的范式對其進行認識,在運用“中國方法”解剖中國文化上,我們應該有這份自信和自覺。第二,加強中外民間交往和文化交流。政府層面的對外交流當然有其優(yōu)勢,例如力度大、短期效果明顯等,但輔以民間交流尤其是文化交流,則有利于培養(yǎng)中外之間持續(xù)的了解和理解,有利于拓寬外部世界了解中國的渠道,不斷積累認知和善意。只有多積累一分善意,多增加一些了解,才可以少一分誤解,多一分真實。
或許,中國很難或者不可能讓所有美國民眾理解并支持中國,但是卻可以用行動讓更多的美國民眾不反感、不反對中國。在中國自身不斷全面發(fā)展、與國際社會互動更加緊密的今天,美國,包括其他國家,認知中國的維度將更加開闊,對中國形象的認知也完全可以更加客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