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78年北京電影學院中斷教學10年之后重新招生的那一天,被世界權威的《電影手冊》評為二十世紀電影史上100個最激動人心的時刻之一,因為這一天對中國電影來說意義重大,而在這一天跨進校門的人對于今后的世界電影同樣有著不同凡響的意義。他們成為了中國電影的主力,掀起了中國電影的第五代浪潮。
1978年5月,北京電影學院在經歷了社會動蕩和風雨洗禮之后重新面向社會招生,招生廣告一出,全國轟動,申請報名者逾萬。一群風華正茂但又歷經坎坷的年輕人懷著不同的心情、帶著各自的故事躊躇滿志地邁進了這座中國電影藝術的最高學府。原定導演、表演、攝影、美術、錄音五個系總共招收100多人,每個專業只招收15-20人,但考生太多,不得不擴大招生名額,僅僅是表演戲的報名者就有近萬人,人山人海,黑壓壓一片。當時北京電影學院在全國設了北京、上海、西安三個考區。由于考生太多,北京考區每個專業都設立幾個考場,每個系科都要經過初試和復試兩道關口,進行大面積的淘汰之后,留下來少數藝術專業成績特別優秀者,再參加文化課的考試,成績合格,才能錄取。
當時導演系的影片分析考試放映的是《英雄兒女》,影片放映完之后,數百個考生被分別帶入幾個教室,進行緊張的寫作。30分鐘之后,有個考生迅速地交了卷,導演系的一位教師很奇怪地問他:“你答完了嗎?”
“我答完了。”
“你不要再檢查一遍?”
“不用了。”
他一個人走出來,在校園里的小售貨亭邊買了一包香煙和幾支冰棍, 走到大樹下乘涼。有一位年老的教師慢慢地走過來關切地問這位考生:
“你怎么啦?考得還好嗎?一個人坐在這兒,有什么不舒服嗎?”
“不,不,我在等我的同伴陳凱歌,他還沒寫完!”
“你……不會因為看了《英雄兒女》,心里太難過吧?”
“噢,不會的,謝謝您,老師!”
這位學生的名字叫田壯壯。
當導演系、表演系、錄音系和美術系的考試都在緊張進行的時候,攝影系主任和幾位教授對著一本照片影集,仔細端詳,再三斟酌。影集上貼著四五十張照片,風景、人像、靜物和生活場景抓拍樣樣都有。毫無疑問,這是一個才華卓越、勤奮細致的攝影能手,這是一個少有的前途無量的藝術苗子。
“可惜,他的年齡超過規定了。”系主任說。
“超過了多少?不能破格嗎?”一位愛才如命的教授力爭。
“他28歲了,整整超過了6歲。我們規定是22歲以下。”
“可是,這樣的人放過去了,以后我們會永遠后悔的。”
“你敢放寬年齡嗎?放寬二個月,就增加考生200人,放寬半年,增加500人,你要是放寬一年,就可以馬上增加1000人,要增加多少人才能合法地使他得到考試資格?”
“他是什么地方的,叫什么?”
“陜西人,叫張藝謀。”
但是,柳暗花明,絕處逢生。
當時的文化部部長黃鎮對電影學院的招生下達了兩個指示,其中一個指示就是:發現特殊的攝影人才張藝謀,因已超齡,不能參加考試,希望破格錄取,學習兩年,以圖片攝影為主,學習期滿后可考慮分配到中央新聞紀錄電影制片廠從事新聞或圖片攝影工作。
對于這條指示,學院領導為難了,北京電影學院此前和此后,都從未有過不經考試收取學生的事例。歷史將怎樣評價這次破格錄取的功過利弊?
但是,張藝謀以優異的成績圓滿地結束了在校四年的功課,不但畢業成績優異,后來還以轟動世界影壇的成就證明了自己無愧于這次破格錄取,無愧于北京電影學院,也無愧于中國電影史。
電影學院:我們來了。
1978年9月,朱辛莊。
全國各地被錄取的考生,告別親人,打起背包,沿著陸路水路,穿越北國和江南的大地,向著北京電影學院走來;向這座遠離城市,農田環抱的學院走來。
希望、抱負、幻想、拼搏,為中國電影的復興而奉獻青春的夢想,躍動在每個被錄取者的胸中。
校門口的水泥柱上雖然掛著北京電影學院的牌子,但實際上這兒卻是昔日北京農業勞動大學的校舍。因為是農業大學,不但校園寬大,農田環繞,占地500多畝,而且還有實驗果園90多畝,加上校園對面的600畝奶牛場飼料地,環顧四周,一片廣袤,極目楚天,心胸開寬。
荒涼不毛之地的朱辛莊,成了中國新潮電影的搖籃。世事往往以這種出人意料的跌宕,給人以絕處縫生的驚喜。
生活何嘗不是如此。
1978-1982年,電影學院78級學生的大學生活,就是在這樣不平常的時期中度過的。這四年,正是思想解放運動最活躍的開端。
時任導演系78班主任教員的是汪歲寒和司徒兆敦兩位老師。
在第一堂課上,汪歲寒老師語重心長地說:“文化革命十年,我們被迫停止了教學,現在從你們這班開始,一切又重新開始了。但停頓了這么久,應該怎么教,我們也不大清楚。但我們一定盡心盡力,也希望你們人人努力。有句肺腑之言想對你們說:做一個導演,肩上的責任重大。一部電影的投資,幾十萬元啊,可以裝備一座中型醫院,國家現在還這么窮,這真是很大的一筆錢!你拍一次電影,成功還是失敗,事關重大!期望各位牢記。”
司徒老師說:“你們28個人,都要立志創新。不要重復前人。如果將來畢業以后,出現28個小司徒,就太沒出息了。相信不會是這樣。”
隨后,導演系組成了由陳文靜、田金夫、許同均等五位表演教師組成的教研組,進行系統的表演教學。曹禺的《雷雨》《日出》《北京人》,老舍的《駱駝祥子》和《茶館》,田漢的《名優之死》等等都是系統的教學劇目。也有外國的劇目,如易卜生、莎士比亞、契訶夫的戲劇作品也被用來作為訓練的范本。
而當攝影系78班學生進校學習時,由著名攝影家吳印咸的門生和助手張益福教授擔任一、二年級的照片攝影課的指導任務。
由于1978年招生時只有這一班學生,28個學生可以使用系里所有的照相器材設備。照相機和放大機不算新式,但數量上很充裕,每人可以有一架照相機,每兩個人用一臺放大機,印相機,測光表……等設備,膠片也由學院發給。雖然免費,誰也沒有浪費一尺膠片,都把它當作來之不易的珍貴資材。
張會軍,北京電影學院院長,當年也是北京電影學院78級攝影系的學生。張會軍回憶道:當初大家都特別單純,一門心思要好好學習。班上張藝謀是年齡比較大的,記得第一次測驗的時候,有一個物理測驗,我和張藝謀不及格,我們倆壓力挺大的,我看張藝謀好幾天晚上都不說話。
印象最深的是為了看電影造假電影票。和真票一模一樣的工藝精細的電影票,被美術系和攝影系的創作小組用巧手繪制出來,還蓋上當天日期和場次的印章。巧奪天工,嘆為觀止。造假票成了電影學院學生明知故犯的越規行動。但是他們造假票不是為了貪小便宜,而是為了能順利地混進電影資料館的小放映室,盡早認識法斯賓德、施隆多夫、科波拉、大島渚和馬丁·斯科西斯。
但一次偶然事件導致東窗事發。
問題出在顏料的選擇上,當時我們使用的是廣告畫顏料。夏天天熱,收票員手上有汗。突然,他非常驚訝地發現怎么手上染得都是顏色?票面卻被抹得一片糊涂。全部觀眾退場,重新驗票。發現有許多青年學生,不是這場發票的對象。
“北京電影學院學生造假票!”消息傳開,真是令人難堪。學院領導嚴厲地批評:以后絕不準有此類事情再度發生。
可是,更精致的方法被發明出來了。繪制完畢以后,在票面上打一層薄薄的蠟,摸上去又光滑又爽快,手感很好,即使放在水里也不濕,更不要說夏天有汗的手了。
結果是擴大看片的范圍和增添觀摩的場次。代表當前創作潮流的新片子讓學生們觀摩。
四年艱苦而又快樂的大學生活轉眼之間就成為了過去,當年歷經坎坷的年輕人又再一次被投放到祖國廣闊的天地中。張藝謀、張軍釗和蕭風等人被分配到了遠在祖國之南的廣西電影制片廠,顧長衛、趙非則被分配到黃土高原的陜西電影制片廠……
世紀之初,張藝謀拍攝了古裝動作片《英雄》。也許從畢業跨出電影學院大門的那一刻起,想做英雄的絕非他一人。
事實證明,他們個個都是英雄。文革后招收的第一屆電影學院的學生,幾乎成了當今中國電影的脊梁。
我們期待電影學院的搖籃,能夠培育出更多的“英雄”。
【責編/九月】
(請作者見刊后與本刊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