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排八號

一

趙西山一踏進家門，就高興得像個孩子。妻子見了，滿以為他在鎮政府的會議室里坐到了八排八號的位置。

“不，不！雖然不是八排八號，但離八排八號已不遠了。”趙西山往沙發里一躺，賣起了關子。

“是八排七號？”

“不是！”

“八排九號？”

“也不是！”

看到妻子猜不著，趙西山越發高興了。然而妻子不再問，也不再猜了。趙西山立刻就有了一種失落感，像似必須兩個人玩的蹺蹺板，現在只有他一個人，怎么也玩不起來了。

妻子給他端來酒和菜，仍是一言不發，一字不提。

趙西山連喝三杯，再也憋不住了。他把伸出的筷子又縮了回來，把嘴挨到妻子的耳邊小聲地說：“不告訴你，你是猜不著的。我今天坐的是七排八號！”

“真的？”

“真的！”

“那太值得慶賀了！”妻子把丈夫的酒杯倒滿后，把自己的酒杯也滿上。

酒足飯飽之后，趙西山就把身子從沙發里移到床上。但上床之后，沒有像往日那樣和妻子一起去折磨床鋪，可滿腹心事的他，仍把床板壓得吱吱直響。

妻子想：離八排八號不遠了……

趙西山想：八排八號，八排八號……

趙西山和他的妻子都睜大眼睛，做醒著的夢。

二

第二天，趙西山醒得比太陽還早。他早早地來到鎮政府的會議室，可會議室里已到了二三十人，八排八號早已被他人搶去了。趙西山只是暗暗地笑一笑，笑過之后就在九排八號坐下了。

前邊坐著的是誰呢？從后背的寬度看，從頭發的顏色看，趙西山看出了坐在他前邊的，也就是坐在八排八號的是計劃生育辦公室的外號叫錢思錢的錢主任。

趙西山想：我是招商辦主任，我當招商辦主任已經五年了。論資歷，我比你錢思錢老，你算老幾？你才當幾天主任？論學歷，我是大學本科，你錢思錢怕是連高中都沒畢業吧！論年齡，我和你雖然都屬狗，但我比你錢思錢大了整整一圈，在我跟前，你錢思錢就像個乳臭未干的毛孩子！

好笑！好笑！你錢思錢要是沒有鏡子，就撒泡尿照一照！你也去搶八排八號的位置，你配嗎？好笑，太好笑了！

趙西山只是在心里想，在心里說，嘴上說的卻是：“錢主任你早啊！錢主任，今天天氣真好！”

“你也早啊趙主任。聽天氣預報說，今天上午晴轉陰，局部地區還有大到暴雨呢！”錢思錢頭也不回地答道。

三

第三天，趙西山又早早地來到了政府會議室，但正如常言說的那樣：“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八排八號又被他人占了。他繞著八排八號轉了兩圈，最后在八排十三號坐下了。

這一天，趙西山的心情一直不好，樣樣事都不順心。先是沒有坐到八排八號的位置，其實沒坐到八排八號的位置，他只是在心里有點反應，像吃發汗藥一樣，藥力一過也就恢復常態了，而在臉上，是絲毫看不出有什么反應的。他那張臉吧，怎么說呢？對了，他那張臉就像個體商店里的售貨員的一樣，始終掛著笑容，仿佛人人都是他的父母，人人都是他的上帝。所以，沒有坐到八排八號的位置對他的影響，從他的臉上是無法察覺的。

后來，趙西山就坐在辦公室里等一位約好的客商，可不知何故，他等了一天都沒有見到客商的影子。他把電話打過去，接電話的是客商的一位女秘書，女秘書說：“老板昨晚喝酒喝得高了點，現在還在休息呀！”趙西山就連聲地說：“休息好！休息好！沒關系！沒關系！”女秘書給他送來了八秒鐘甜甜的笑聲，算是對他久久等待的補償。

回到家，趙西山沒有告訴妻子自己坐的是八排十三號。妻子也沒問，她仿佛知道丈夫坐的不是八排八號，那蔑視的目光似乎在說：“連個座位都搶不到，你還能干什么？”

“明天早起！”趙西山說。

“你哪天起得不早？”

“明天更早！”

“早！早！早起的蟲子被鳥吃！”

就這樣，夫妻倆你一句我一句，背對背睡了一夜。

四

第四天，趙西山比平日起得都早，他要是吃完早飯就趕到政府會議室，保準只有他一個人，想坐哪里就坐哪里，坐八排八號絕對不成問題。但是，他看時間太早，早早地跑進會議室，人家保準會說他是“神經病”。所以，他就故意在路上磨磨蹭蹭的，誰知這一耽擱，八排八號又讓他人坐了，他仍坐在八排十三號的位置上。

與昨天不同的是，趙西山今天的情緒特別好。會上，黨委李書記幾次提到趙西山的名字——

通過加強鎮機關的政治學習，大家的思想覺悟普遍得到了提高。在本周開展的小城鎮建設突擊整治活動中，鎮機關每天上午八點點名，大家表現得都很好，都能和黨委政府保持高度一致。不論是規劃辦還是招商辦，不論是城管辦還是計生辦，都很自覺，都能按時參加點名，按時參加每天的例會。特別是招商辦的趙西山主任，每次點名都能提前到，提前十到二十分鐘甚至半個小時，這非常值得年輕同志學習。趙西山主任工作起來不分分內分外，從不給黨委政府臉上抹黑。趙西山身為招商辦主任，平日里又要接待客商，又要上報招商計劃，又要參加小城鎮建設突擊整治，忙上忙下的，但是，有誰見到趙主任開會未到？有誰見到趙主任點名遲到？一次都沒有！一分鐘都沒有！

在今天的例會上，李書記除了表揚趙西山主任外，計生辦的錢主任、規劃辦的吳主任等，也都得到了表揚。

五

第五天，也就是星期五這天，趙西山終于坐到了八排八號的座位上。但這時，他又有點不相信自己了，從前邊數：一二三四……；從左邊數：一二三四……。是的是的，是八排八號，他一邊在心里數著，一邊從座位上站起，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仿佛坐在了針毯上，讓他沒有一刻的安寧。那八排八號的座位也仿佛隨著他的心跳，在一上一下地呼應。

后來，趙西山蹺著二郎腿，上下左右地律動著。那感覺，不由得讓他想入非非——

前年，小張每逢點名開會，坐的都是八排八號。后來就被提拔為副科，進了領導班子。

去年，老王每次開會點名，坐的也是八排八號。后來也被提拔為副科，眼看就快退休的人了，居然當上了副鎮長。

今年上半年，小宋老是坐八排八號，上周也被提拔為副科，成了最年輕的班子成員。真他媽的“牛”啊！

趙西山發現，只要升為副科，就能享受公務員待遇，就能進入公務員序列。什么“每進必考”，全是他媽騙人的鬼話……

趙西山發現，只要升為副科，工資自然就漲了，就不再為職稱的事罵娘了。

趙西山發現，八排八號是個好位置，是個吉利的位置，只要時常坐在這個位置上，升副科是不成問題的。什么小宋給李書記掖被子，什么老王給張鎮長送票子，都是瞎猜，誰也沒看到過。趙西山看到的是，小張，小宋，老王都愛坐八排八號。“奶奶的，我怎么早沒有發現呢！”趙西山在心里說。

不過，當趙西山發現時，機關里有不少人都發現了。大家只是心知肚明，誰都沒有說破。

所以，等趙西山發現時，八排八號并不是天天都能搶得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