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藏高原東部

一

一口純金的巨鐘

懸掛在天的唇邊

地的齒上

不倦的陽光的手臂

拉動風的長繩

久久地敲擊著

雪的倒影

青草的芳香

無論你是誰

有多么高貴、優(yōu)雅

你只能滿懷虔誠地沉默

不能有任何的

虛妄和自信

在這里你僅僅是

一絲微不足道的聲響

一粒可有可無的顏色

你只能滿懷虔誠地沉默

靜靜注視，靜靜聆聽

任隨那些光明的手指

一點一點敲碎你感覺的硬殼

剝掉你心靈的厚皮

因為你不是行走在你所熟悉

的地方

你離開了家

愈走愈遠

走在愈遠愈不是家的地方

一條長長的路

已將你彈落到

天的唇邊地的齒上

彈落到一張光芒的嘴里

此刻，你惟一想做的

不是大聲哭喊

就是放聲歌唱

亦或是騎著馬兒奔向四方

二

四方深不可測

四方高不可攀

四方矗立著

蔚藍的墻垣和陽光的城堡

四方不是四方

四方是一個巨大而膨脹的圓

層層將你包圍 道道將你圈套

落入其中

你仿佛觸摸到了歲月的源頭

但源頭太長

在飛舞的圓中

你只能產(chǎn)生

融進它的愿望

因為，這是在

天的唇邊地的齒上

一切都是那樣一目了然

光一樣直接

光一樣簡單

但你聽不懂說不出

只覺得耳鳴心顫

張開的心

被一只巨手緊緊拽著

這里

在天的唇邊地的齒上

你想起曾經(jīng)的夢

你不知道自己是在夢中

還是睜著眼睛看見了曾經(jīng)的

夢

這里

在天的唇邊地的齒上

你發(fā)現(xiàn)所有的事物

都與你有關(guān)

你甚至會認為

你在不是家的地方

聽見了自己最初的啼哭

找到了家的根據(jù)

這里

在天的唇邊地的齒上

面對眾多無言的時刻

面對眾多沉默的事物

你總想找一個人聊聊

追問這里的一切

追問這天地之唇

到底在用什么樣的聲音說話

盡管你根本就不認識那個人 但你相信一定會遇到

你要請求他的幫助

你要對他說出

內(nèi)心的希望和害怕

從此跟隨他走向天邊

走向月亮和太陽起落的地方

三

這里

在天的唇邊地的齒上

山是大地的兒子

穿著雪白或金黃的衣衫

環(huán)繞母親

訴說永遠的忠誠和感謝

河是天空的女兒

跳出白云的懷抱

化作一條條潔白的哈達

飄向遠方

在這里

天吻著地地擁著天

風如情歌喃喃吟誦

遍地經(jīng)幡金色的寺廟

釀造諸神的光芒

哺育成群的牛羊

牧養(yǎng)淳樸的心靈

白云的影子

印滿山地和草原

這里

在天的唇邊地的齒上

透過茂密的風聲

你可以看見

那些揮鞭奔跑的牧人

鐵鐘銀錘般的帳房

那些紡錘樣的佛塔

珍珠般的牛群、羊群、馬群

那些鈴鐺般搖動

鼓點般密集的格桑花

馬纓花、杜鵑花

那些前仆后繼鋪天蓋地的青

草

怎樣從陽光中浮出

在月光中隱沒

怎樣從大地上躍起

在時光中落下

怎樣從天空中降臨

在祈禱中飛升

說著奇怪的話語

露出神秘的表情

在天的唇邊地的齒上

四

這里的空間靜止著

如一只巨大的水晶壇子

時間停滯著

像一塊巨大的藍色寶石

歲月的波紋停泊在青草的根

部

牛羊的體內(nèi)

棲歇于白色的黑色的帳篷

凝固在一只只明亮而直拗的

眼底

和那些永不衰敗的服飾的顏

色中

深藏在馬背上的孩子們濃密

的發(fā)根

閃爍在盛開的鮮花的蕊中

堆積成高高低低

重重疊疊的山谷

和齊天的厚土

只有高飛的鷹嘴跌落的

帶血的魂靈

只有奔馬的脫毛

偶爾在巨大而透明的圓中

蕩起一絲漣漪

這里的空間靜止著

像一座沉睡的宮殿

時間停滯

如一枚永不移動的太陽

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四季的輪回

只不過是

反反復復吟誦的經(jīng)卷的翻動

反反復復搖轉(zhuǎn)的經(jīng)簡的回旋

就這樣，尋找著

迷迷茫茫行走在

天的唇邊地的齒上

傾聽一口純金的巨鐘

敲擊著無邊空白

流淌出千年萬年

纖塵不染的顏色和

統(tǒng)攝萬物的回聲

靜靜地傾聽，茫然地注視

起伏的山地和草原

是一卷卷永不磨損的經(jīng)卷

在咒語般的鐘聲中一頁一頁

打開

那些散漫的羊群

牛群、馬群和人群

是那一頁頁巨大的經(jīng)書中

最生動的段落

永不磨滅的

文字

你只有

無言的傾聽，虔誠注視

因為這里有

大神秘、大啟示

你不能明了

不能悟出

只有徹底的虔誠

才能接近

只有神

才能通曉

才能諭示

這里有大的

詩情和畫意

你無法抒寫無法描繪

只有神

才能吟誦才能刻畫

這里有大的空白

人不能填補

只有神才能居住

這是一個神的世界

一個沒有淚水

而由淚水凝成的世界 一個沒有喧囂

而喧囂已被溶解的世界

一個沒有標價

而根本無法標價的世界

一個沒有深度

而無法丈量深度的世界

在天的唇邊地的齒上

神是絕對的主人

以天為唇以地為齒

呵護如流的生靈

呵護一切活動著言說著

飄蕩著的閃光的塵埃

就這樣

尋找著，行走著

在天的唇迪地的齒上

你像一只無眠的眼睛

飄在光中

透過稀薄的香火和

雪山的倒影

你發(fā)現(xiàn)

在天的唇邊地的齒上

家和部落

是最具體的事物一一

有水和青草的地方

一頂帳篷就是一個家

有寺廟和佛塔的地方

一頁經(jīng)書便是一個部落

就這樣

你尋找著，行走著

在天的唇邊地的齒上

你像一只隱形的耳朵

掛在潔白的云朵上

隱約聽見

條條道路

那些朝圣的胸脯和膝蓋

叩問著大地

那些紛飛的魂靈

隱秘的啟示一一

有些路

一生只能走過一次

有些路

一生注定要反復走過

有些路

一生只有向往不能到達

在川西

在青藏高原東部

在天的唇邊地的齒上

你小小的身影和聲音

會被一口純金的巨鐘

敲碎又重塑

那無邊的蔚藍

深不可測的光芒

會讓你變成一只小小的蛹

被厚厚的仁慈的光輝

緊緊包裹

在川西，在青藏高原東部

你會獲得一個堅定的直覺

你的故鄉(xiāng)在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