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著“球”的

我開始注意—個女人懷孕時是五歲，那是我大姐。她是中國歷史上最早一批知青，走的是三峽巫山。有一天，她挺著大肚子回來。我們全家人圍著她的大肚子忙，直到她在接生站生下—個重4千克的女孩，一家人才松了一口氣。

第二個讓我注意的懷孕人，是“小人”書上哪吒的母親，懷了三年零六個月，終于生了，居然是一個肉球。哪吒的父親大驚，一劍砍去，從中跳出一個手套金鐲腹圍紅綾的孩子，滿地行走，那就是小哪吒，我小小年紀心目中的英雄。

以后見大肚子多了，知道女人懷胎十月，生下一個或兩個甚至三個孩子。一旦懷孕，女人萬分小心地挺著大肚子，捧著那個越變越大的球，臉上流露出喜茲滋的表情。

十八歲那年，我知道自己是個私生女，經要求，母親帶我見到生父，僅僅一面，當然不可能對他生出感情。后來他得癌去世，也未有感覺。當時母親講了好多她懷著我的事：眾人如何鄙棄她，看不起她。當她捧著她衣服里的球時，是一臉的憂愁，多少次想把我打掉，但隨著球一天天長大，里面的生命與她日夜說：媽媽不要丟棄我，我是愛的結晶!母親決定不顧一切，把球里的生命生下來。從那之后，母親臉上有一種神圣的光芒。

我當時不能理解母親，十八歲那年我遭遇太多的變故，把我的心弄得亂麻一般。初戀的老師自殺后，我離家出走。很快就發(fā)現自己懷孕了，我對肚子里的小小胚胎害怕，去醫(yī)院做了流產手術，我發(fā)誓不要走每個女人走的路，不要結婚生小孩。

愛情在我眼里變得虛幻，我抽煙喝酒，經常換男友，嘗試各種冒險的生活方式和藝術行為，懷疑一切，背叛一切，十年浪跡在路上。

在那過程中，我遇到一個畫家。有一天他喝醉了，對我說，他的妻子懷孕后身體變得很可怕。他以前愛她的裸體，懷孕后的妻子，挺著—個怪物似的肉球，一點沒美感，臉變胖，腿變粗，走路笨拙，睡覺還打呼嚕，頻繁上廁所尿尿，丑陋極了。他受不了，對她再也沒有性沖動，從此再也沒跟她做過愛。

我很可憐他。他說，他解決性問題情愿找妓女。之后，我又聽到好些男人對女人有球之后的厭惡。說實話，我也沒覺得女人捧著那個肉球有什么好看的。我才不要做孕婦。遇到真心愛我的人，想和我結婚，我便要逃跑，我不要l不孕、當妻子。

影星黛米·摩懷孕九個月的裸照，出現在美國《名利場》雜志的封面上，讓所有不喜歡看女人肉球的人大跌眼鏡?！睹麍觥芬矐{借這一壯舉，創(chuàng)出創(chuàng)刊近八十年來歷史最高銷量。那是1991年，我在英國，有人給我看這本雜志，她右手扶乳房，左手護大球。我第一次發(fā)現，女人有了那肉球美得光芒四射，那誘惑力誰也不可抵擋，既性感又刺激。

黛米·摩的行為，像一個防不勝防的炸彈，炸得這傳統(tǒng)和偽善道德組成的社會滿地開花，女性美的尺度就此翻開了新的—頁。

自那以后，不少中外明星效仿，她們的大肚裸照頻頻出現在市井上。

但是普通女性，還是拘泥保守，不敢亮開自己的球，母親美麗的形象非常單一化，看到Hers這期母體攝影專題，我很激動。給三歲女兒看，她也很激動，說：“媽媽，我很久以前就是這樣呆在你的肚子里的吧，你看小貝貝的DAD在聽她說話呢，真美!”

這時，我想起不在人世的母親，當年她捧著我那份決心和不顧—切的勇氣，我才深深地感受到了。

記得蘇珊·桑塔格讜過一句話，“攝影是一把無聲的槍”。我們麻木的神經怎會繞開它呢，一旦被擊中，便再也不能自拔。

我們看這組照片，就是看世間萬物，這球被各種母親捧著，成為愛的藝術，呈現出生命永恒的本質，一切不是終結，而是開始。相信我那畫家朋友，他會重新看妻子的肉球，他會有性沖動。只是遺憾歲月不再，一切都晚了。

沒準倆人早已各奔東西。

姜楠是39歲當的媽媽，早就計劃好要在孕期拍下照片。因為攝影師的檔期老是約不上，拍這組照片的時候已經懷孕34周了，正是最渾圓、最均勻的時候。姜楠大方地在攝影繃里露出肚子，她覺得蓋起來會失去意義，無法見證這種特殊的美。孩子在—個多月后出生，姜楠說臨盆前的肚子皮很薄，被胎動撐得—會兒上面一個鼓包，一會兒下面一個股包。拍出來肯定沒有這會兒好看。生的是男孩，體重3335克?，F在姜楠還在月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