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他至今孑然一身

梅朵 少不更事的迷失

是在一個百無聊賴的夜晚，表姐在QQ上發(fā)了一張馬南的照片，清瘦，漠然，眉宇緊鎖，神情里藏著中年男人特有的散淡。

回憶頓時像城墻邊的老樹根，肆無忌憚地蔓延。月光從窗口落進沒有開燈的房間，那么多年過去，我以為對于他，我已經(jīng)可以若無其事地置身事外，卻原來我還是未能做到波瀾不驚。

馬南出現(xiàn)的那個執(zhí)拗的夏天，我住在黃渡的表哥家。每天往返一個來回，花兩塊錢的車票，奔波于市區(qū)兼職的餐廳。工作是穿著厚重的米老鼠衣服，向過往的行人發(fā)傳單。

馬南是表哥家的房客，聽表哥說他字一所大學(xué)當(dāng)講師，主教中國近代史。住我隔壁，白衣白褲，喜歡吹長笛。偶爾笑起來，仿若人間四月天，干凈純粹到令人動心。

表哥還說馬南有過一段蕩氣回腸的感情，最后卻以女方嫁人，新郎不是他這樣狗血的劇情無疾而終。其中的緣由沒有人知道，而馬南也始終諱莫如深。

一個蟬喘雷干的正午，我去幫外婆買茶葉?；貋淼臅r候，馬南正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神情專注地吹笛子?？匆娢?，微微彎了彎嘴角，像是在答謝我的聆聽，卻又毫無笑意。

我拎著茶葉從他身邊慌忙跑過，臉紅成一片火燒云。心里仿佛有一顆種子破土而出，慢慢生出綠芽，長成蔓藤彎彎曲曲地繞在心口，然后蔓延到每一個細胞里。至此我知道，我喜歡上了一個人，我的少女情愫，在這十六歲年華，呼啦啦地脹開了。

接下來的那個暑假，我恍惚如蝶，眷戀春光，眼波瀲滟。假裝無意地向表哥打聽他的喜好，在月色如水的夜晚站在窗口，看著遲歸的他站在院子中間抽煙，洗漱，偶爾嘆息。

是在某個失眠的夜晚，我站在窗前看遠處浩瀚的星空。有濃烈的煙味從隔壁窗戶飄出，我探出頭，看到煙頭的火光，和同樣失眠的馬南。他亦在看我，眼神明亮溫柔，一如春天。

那一夜，在隱匿的煙霧里，馬南講了一段荒涼無奈的迷戀。少不更事的男孩喜歡上教自己歷史的女老師，做出諸多荒誕可笑的事。女老師迫于世俗的壓力，倉促嫁人生子，迅速衰老。他的愛，如同毒藥。在最美好的年華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她殘余的青春和幸福齊齊斬斷。

他揚起頭，用近乎絕望的口氣笑著對我說，那個男孩就是我，我的年少魯莽害了她，卻沒有勇氣去擔(dān)當(dāng)。

我看著他，覺得自己應(yīng)該說些什么，一句勸慰，或者一聲嘆息，可我什么都說不出來。

馬南 愛的終點還有多遙遠

我的新書馬上就要上市了，宣傳的時候，有記者問起過往的戀情。愛過誰，被誰愛過，是否傷筋動骨過，可曾刻骨銘心過。那些印象模糊的名字，被他們一個一個從堆積如塵的記憶里扒拉出來。再繪聲繪色地描述一番，供人茶余飯后消遣。

只是對于一個以販賣文字愛情的人而言，胡亂謅出一段蕩氣回腸的愛情，實在不是多么艱難的事。何況我寫了那么多的愛情，隨便拎出一本書的女主角，再添油加醋地說些細節(jié)，便足夠記者們八卦揣測一段時日。利人利己，何樂不為。

你看，我就是這樣一個精明的現(xiàn)實主義者。物質(zhì)名利之于我，遠遠要比兒女情長重要。

帖吧里有人將我寫過的男主角名字羅列出來進行互動，要求選出自己最喜歡的那一個，馬南居然高居榜首。其實你猜的沒錯，我不是馬南，馬南是我眾多愛情小說里的一個男主角。他的生命，愛情，事業(yè)，都是我信手拈來的，他并不曾真實存在過。

如果非要將我本人同這個名字聯(lián)系在一起，那大概也只有那個名叫梅朵的女孩了。她出現(xiàn)的那個夏天，我還未從執(zhí)教的大學(xué)辭職。閑來無事便隨意找了座城市去旅行，寄居在郊區(qū)的一戶人家。

那是一個燥熱煩悶的午后，我睡不著便拿了長笛，練習(xí)新學(xué)的曲子。吹完一曲，我才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身后站了個女孩。見我回頭看她，她頓時慌了神，一路小跑上樓。粉色的裙裾飛揚，如同徐徐綻放的青蓮，我竟一時看的失了神。那個女孩便是梅朵。

后來我知，她是房東的表妹，暑假出來做兼職補貼家用，是個懂事樂觀的女孩。我常常會聽到她在隔壁房間打電話時放肆大聲地笑，或者口不擇言說許多惡毒的話，快樂和悲傷都淋漓盡致得夸張。

我們真正熟絡(luò)起來，是在我給她講了我自己所謂的狗血愛情之后。她大概以為我還深陷在自責(zé)與愧疚中，所以常常來開導(dǎo)我。又或者講許多我覺得很無趣的笑話，來安慰我。

起初我只是覺得新鮮，想要知道這個年輕毫無城府的女孩。究竟有多好的耐心，將我從上段看似千瘡百孔的感情里泅渡上岸。

我佯裝悲慟的樣子，看她躲在窗戶后面憂我所憂，痛我所痛。我甚至在心里暗暗竊喜，或許她會是個新的題材，讓我已經(jīng)快要枯竭的靈感如沐春風(fēng)綿綿不絕。

梅朵 喜歡你是一件矜持的事

暑假的最后一個星期，城市灼熱得像要燃燒起來。我在厚重的米老鼠服里光榮中暑，灌了一瓶藿香正氣水后，老板娘讓我回家休息。

不知道這么熱的天，為什么公交車上還有那么多人。大家拼命地往已經(jīng)關(guān)不上的車門里擠，恨不得周圍的人都是紙片。我的棉布裙也被擠得滿是褶皺，上面還有了一團黏濕的液體。

正午時分的院子，只聽得到知了聲嘶力竭地鳴叫。我扶著樓梯踉蹌上樓，開門，換衣服。然后靠在床上假寐，馬南過來敲門，看著我蒼白的臉色問我是不是不舒服。

我笑，說只是輕微的中暑，休息一會兒就好。他伸出干凈的手指輕撫我的額頭，用柔和的眼神看我，略帶恍惚。而后微笑著說，不如我去幫你洗換下的衣服。

我站在窗口，看著他將那件白色的棉布裙子沾滿泡沫，而后用清水漂干凈，再晾起來，神情專注而凝重。滿腹心事如蓮，徐徐綻放。

他再上來的時候，我佯裝困了。微瞇著眼睛，看他將紗窗拉上，關(guān)掉電扇，然后蹲在我床邊沉思。就在我真的快要睡著的時候，他的雙手突然放在我的臉頰上，低頭吻了我。而后，他逃了，慌張地逃了。

那個下午，我反復(fù)在心里問自己，他也是喜歡我的，他也是喜歡我的對嗎?一個聲音在說，是的他喜歡你，你應(yīng)該去找他，告訴他你也喜歡他。可是另一個聲音卻在反駁，你是個女孩子，要矜持，要等他主動向你表白。

在反復(fù)地猶豫不決中，我最后還是去找了馬南。我說我要回學(xué)校了，你沒有什么要對我說的嗎?

他放下手中的書，微微一笑，小丫頭，回去要好好學(xué)習(xí)。

我滿懷期待地問，沒別的了?

他訕笑，沒了。語落又拿起床頭的錢包說要請我吃飯，說感謝我在他失眠的夜晚聽你糟糕的心情，說要一醉方休拋開所有隱晦的過往。

馬南的酒品真是不好，幾杯下去便有了醉意，有了醉意的他變得絮叨而憂傷。他說他曾經(jīng)以為，她在他的生命中是很重要的人，他深信自己永遠難以忘記。卻沒有想到會在離開的一分一秒中慢慢退卻，直到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想不起她的樣子。

他說不管曾經(jīng)為了什么原因無法在一起，又為了什么原因不得不分開，我們誰都無法預(yù)料。我們以后會變成怎樣，會不會就這樣，四散天涯……

他站在起風(fēng)的街頭耍酒瘋，他說其實他也要走了。

我回頭，可是我還是會回來的，你會回來嗎?

他說，不知道。然后就倒在床上不醒人事。

馬南 我們曾經(jīng)說過要一起去永遠

關(guān)于梅朵，這個率真美麗的女孩，我從未同人提起。只是習(xí)慣性地在寫故事的時候，會把最喜歡的角色寫成她的樣子。我知道這樣做不過是自欺欺人，可是也唯有這樣，我才會覺得，她一直都在我身邊，一直美好如初。

沒有遇到梅朵之前，我只是個古板的大學(xué)講師。每周的大部分時間站在講臺上說枯燥乏味的歷史，唯一的樂趣是在論壇上發(fā)一些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句子，偶爾會有豆腐塊大小的文字見于報刊。

學(xué)生說我過于迂腐，領(lǐng)導(dǎo)嫌我欠缺玲瓏。工作于我如同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有時我也會在心里問自己，難道就這樣渾渾噩噩過下去，然后找一個不討厭的人結(jié)婚，生子，庸碌一生。答案是否定的，可我無力改變現(xiàn)狀。

被梅朵厚愛，相當(dāng)意外。像是平白無故中了頭獎，欣喜之余尚有擔(dān)憂。覺得她不過是圖個新鮮，或是被我故作姿態(tài)的文藝腔調(diào)迷惑。等到彼此熟悉了，知道我不過就是個郁郁寡歡的講師，不能衣錦還鄉(xiāng)，沒有前程似錦，與蕓蕓眾生中的尋常人更要不堪如流。大概也會滿面怒色，拂袖而去。卻不知，她的喜歡竟是如此漫長，且奮不顧身。

打小我便不是一個勇敢的人，喜歡一件事物，縱然心里十分想擁有，表現(xiàn)出來的也只有三分。梅朵也不能例外，所以在最初的時候，我總是努力克制自己內(nèi)心的騷動。看似波瀾不驚地同她打招呼，若無其事地在她的目光里行走。沒有太多表情，不敢唐突靠近。

她返校的前一天來找我，我深明其意，卻不愿意點破。唯有搪塞說要請她吃飯，佯裝沉醉避開她的責(zé)問。沒有人知道，我多么想告訴她，你快些長大啊，長大了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了，可是我不能。

你看現(xiàn)實就是這樣殘忍，在她沒有長大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等不來。等她真的長大了，歡天喜地來找我了，我卻覺得那段等待太漫長，漫長得讓我已經(jīng)不再愿意再想起，付出，或者遷就她，多尷尬。

對于愛或不愛這個問題，梅朵從來沒有向我求證過。大概她覺得喜歡了我那么多年，我從未拒絕，在一起自然水到渠成。她帶我去見她的舍友，閨蜜，家人。要我陪她去上課，坐在油膩膩的早餐店里喝豆?jié){。穿著我的白襯衫坐在沙發(fā)上看韓劇，義憤填膺地怒罵負心的男主角，薄情寡義狼心狗肺，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問我是否愛她……

那些繁雜瑣碎的舊事，將我空蕩沉寂的生活充斥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似乎這樣一年一年愛下去，便是一輩子。我卻漸漸覺得煩躁，心里好似絞了一團火，橫沖直撞卻找不到出口。

梅朵 只是心甘情愿跟隨你

高三的那一年我過得很幸福，會定期收到馬南的信，被他鋪天蓋地的關(guān)心溫暖著。

期間他來看過我兩次，一次是在我努力得筋疲力盡的時候，來給我打氣。一次是我生日，他會突然出現(xiàn)在街角的拐角處，張開雙臂抱住驚慌失措的我。面前這個面容消瘦神態(tài)淡然的男人讓我心安，那種從容不迫的穩(wěn)妥，讓人覺得踏實。

告別的時候他握了握我的指尖說，小丫頭，要好好的，一切都會好起來。

見我不語，又笑，等你高考結(jié)束了，我們一起把酒言歡，一起去山清水秀的城市旅行。

那一年，我如愿以償?shù)剡M了馬南執(zhí)教的學(xué)校，理所當(dāng)然地成了他的女朋友。生活像是在夢境里，幸福滿得快要溢出來。

我常常去馬南的公寓幫他清理房間，洗衣服，煲湯。照顧已經(jīng)快要枯萎的觀音蓮，整理他隨意寫下來的文字。倘若說之前，我只是簡單地覺得自己喜歡這個人，覺得看到他心里便十分愉悅的話，那么后來應(yīng)該還有崇敬。

馬南的房間里有一個很大的書架，就像潘多拉的寶盒，歷史文學(xué)，現(xiàn)代言情，武俠小說應(yīng)有盡有。我第一次看到的時候，很是咋舌。不明白一個人該有怎樣寧靜如水的心態(tài)，才能將這些動輒厚如磚塊的家伙看完，并在上面做出詳細的筆記。這實在是一項巨大的工程，尤其是在這個人心浮躁的年代，更見難能可貴。

馬南對我時不時的光顧沒有表現(xiàn)出過多的熱情，大概他心里還有芥蒂。畢竟他還是老師，而我是學(xué)生。這兩個特殊身份之間，應(yīng)該保持恰當(dāng)?shù)木嚯x，就算我們情投意合，也不可太過張揚。

我也試過收斂一些，可是真的很難做到。你看，以前我們離得很遠的時候，他都能風(fēng)塵仆仆地趕來看我，現(xiàn)在我們就在一片天空下，卻反而要裝作陌生人的樣子，我才不干，馬南對我的堅持很無奈地接受了。

我們之間的第一次爭吵是在圣誕前夕，我要馬南在晚會上向我獻花，他不愿意。我很受傷，說他不在乎我，說他瞻前顧后，說他怯弱無能，說他唯唯諾諾……

我不知道自己竟然也可以將成語運用得那樣出神入化，甚至有些口不擇言。馬南起初試圖安撫我，但是我的情緒已經(jīng)失控。他索性一言不發(fā)，坐在椅子上抽煙。這讓我惱羞成怒，于是準備摔門而去，卻在起身聽到嘩啦一聲，那盆重獲新生的觀音蓮，應(yīng)聲在我腳下摔得粉碎。

也是這碎裂的聲音，將我從暴躁的情緒中驚醒。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太任性了，完全忽略了馬南的感受。我很想對他說聲對不起，但是他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讓我心寒，于是憤然離去。

后來細想，大概我們之間的裂痕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我的任性終于讓馬南覺得疲憊，甚至厭倦。他大概不明白，怎么從前那個熱情勇敢的女孩，就變得這樣不可理喻，無理取鬧。

馬南 是誰改變了在一起的初衷

如果我說梅朵是我的第一個女朋友，也是我唯一愛過的人。我想大部分人都不會相信，可是事實就是這樣。

我們之間最美好的那段時光，是在她沒有讀大學(xué)之前，是兩個人曖昧不明的時候。她給我自信，讓我覺得一切都是美好的，一切都是新鮮有趣的。我無數(shù)次憧憬過我們在一起的場景，卻唯獨沒有想過我們會分開。

高考結(jié)束的時候，梅朵其實有機會進更好的大學(xué)，但是她說有我在，她才覺得安心踏實。所以她執(zhí)意報了我執(zhí)教的大學(xué)，學(xué)了毫無前途的歷史。她不知道她的選擇，讓我很有負疚感。

也是這種負疚感，讓我在后來的日子里，在她面前總覺得虧欠她，怎么彌補都不夠。偏偏她是個容易激動的人，發(fā)火的時候口不擇言，各種惡毒的話實在讓人心寒。當(dāng)然事后她也會檢討，但是次數(shù)多了，也就與事無補了。

梅朵大二的時候，有出版社來找我，說要和我簽一本長篇的合同。我很詫異，不明就里。后來才知道，原來我平日里閑來無事寫的那些東西，被梅朵整理起來，刪刪改改給了某個出版社的編輯，居然被看中了。

我與梅朵興奮地討論究竟該用這些錢來做什么，我說要去旅行，住海邊的房子。手牽手在沙灘上漫步，背靠背坐在陽臺上數(shù)星星。或者買個好的筆記本，繼續(xù)寫新的小說。再不然買很多很多書，每天一起躺在沙發(fā)上看書也是不錨的。

梅朵希望去外面租一間房子，按照自己的風(fēng)格來布置。有自己的空間，不必事事顧及他人。或者開個小店面也可以，我們兩個人輪流看店。我有課的時候她來，她上課的時候我去。

最后還是我妥協(xié)，按照梅朵的意思，在外面租了間一居室的房子。梅朵將她在宿舍的東西全部打包過去，她讓我也把自己的東西搬過去。我借口說書太多太重，反正那間房子也不用掏錢，就留著備課查資料的時候用，她沒有再堅持。

最初的日子總是美好的，會彼此遷就，會理性包容，即便有了爭執(zhí)也是輕言細語一笑而過。只是在一起久了，慢慢便生出倦意。譬如梅朵不喜歡我把房間弄得亂七八糟，不喜歡我攤了滿地的書籍資料而忘記收拾，不喜歡我一個星期才換一雙襪子，不喜歡我在房間里抽煙。

而我盡管很努力地做了，但是每日站在講臺上已是筋疲力盡，回來還要查閱資料寫新的長篇，照顧她的種種情緒，按照她的意思來打理自己的生活，一有疏漏便會被她責(zé)怪。天知道，我有多么苦不堪言。

梅朵 愛我你怕了嗎

馬南的第一本小說出版的時候，他很是激動。在大街上抱起我轉(zhuǎn)了好幾個圈，他說梅朵你是我的伯樂，沒有你我不知道自己以后該怎么辦。這樣含蓄的稱贊，讓我頗為得意。

對于那本書所拿到的錢，我知道，馬南有他自己的想法。我也想過按照他的意愿去做，只是相比較旅行，買筆記本，是這樣沒有實用價值的想法。有一間屬于自己的房子，我覺得是更為迫在眉睫的事。

當(dāng)然后來馬南還是遷就了我，在這一點上，我從來不否認。我們在一起，每每有爭執(zhí)，都是以馬南的退讓而告終。起初我會感動，慢慢便成了習(xí)慣，覺得理所當(dāng)然。后來我常常會想，倘若我能早一點發(fā)現(xiàn)，自己這種太過以自我為中心的心態(tài)，或許我們之間不會真的就走到了山窮水盡。

某年冬天，以前的舍友和男友冷戰(zhàn)。一晚，男友突然打電話說要見面詳談分手細節(jié)。舍友悲憤前往兩人租住的小房外，敲了半晌門終于開了，卻露出一個青面獠牙的骷髏頭。舍友嚇得魂飛魄散飛奔下樓，恰好遇到男友。于是直接撲到他懷里，再也邁不出一步。

是個英雄救美，重歸于好的故事。舍友羞答答地說，你以后也可以用這個伎倆，試探男友是不是在乎你。我很不以為然。

一次，與馬南爭吵過后，我突然想到這個故事，于是想嚇唬嚇唬他。結(jié)果卻讓我們劍拔弩張的關(guān)系，終于支離破碎。事后馬南對我無事生非的惡作劇大發(fā)雷霆，他憤怒地斥責(zé)我永遠都那么任性，從來不顧及他的感受。不問他是不是喜歡現(xiàn)在的一切，只是一味要他遷就，寬容。他說得義憤填膺，好像我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我被他的惡語激怒，出口也毫不留情。咆哮著說不想在一起就分開，干嗎還在一起。馬南怔怔地看著我，然后摔門而去。

分手好像是順理成章的，我去了宿舍幾日。再回來時，馬南的東西已經(jīng)清空，連平時很少干凈的煙灰缸也清理得干干凈凈。餐廳的小桌上有一張他留下的字條，上面寫著：我累了，沒有力氣再愛了。

我站在客廳里，看著空蕩蕩的房子，突然覺得心里空出一個很大的洞，用盡整座城市的喧囂都填不滿。感覺全世界都是灰色的，云層從頭頂厚厚地壓下來，壓得我喘不過氣。

馬南 閉起雙眼你最掛念誰

梅朵不知道，她的那個骷髏頭的玩笑，開的有多么不合時宜。剛留校的時候，我喜歡上一位女同事。朋友出主意說，買兩張恐怖片的電影票，待看到毛骨悚然的時候，女孩子自然會投懷送抱?？墒瞧彼统鋈チ耍虏]有按時赴約。朋友又出主意，那就帶上骷髏頭的面具，去敲她家的門，她怕了自然會求救于你。

是一句玩笑話，我卻信以為真，果真戴了面具去找那位女同事。受到驚嚇的女同事并沒有打電話向我求救，而是像離弦的箭一般沖出門。而后在馬路上被一輛疾馳的轎車撞倒，再也沒有醒來。

那時我第一次喜歡一個人，結(jié)果并不是梅朵知道的那樣美好。

原本我還有希望保送本校研究生，卻因了這件事被取消，連留校的資格也差點失去。后來這件事被在校的學(xué)生當(dāng)作笑話流于坊間，而我如同青天白日里被人扒光了衣裳，再也抬不起頭。

遇見梅朵的時候，我以為這一切都過去了，自己已經(jīng)可以坦然面對了?？墒钱?dāng)我看見她，竟然學(xué)著當(dāng)年自己的樣子惡作劇的時候，那是一種怎樣的嘲諷啊。我真的不知該如何同梅朵解釋，也不知道該如何讓自己釋懷，或許離開是最好的選擇。

與梅朵分開后的那段日子，我過得很是暗無天日。

所有的時間除了書寫和睡覺，別無它用。房間里的窗簾從未打開過，分不清白晝黑夜。食物是從超市里買來的成箱的方便面，用開水一泡便可食用。偶爾下樓去買煙，害怕看見所有明亮的東西。申請了新的QQ和郵箱，只用來給編輯傳稿子，從不與人交談。

去了一趟與梅朵認識的那座城市，住的還是原來的那間房子。閉上眼睛就會想起梅朵，站在窗戶前抽煙時，常常會不由自主地將頭探出去，希望會像那年夏天一樣，看見一張清澈純凈的臉。

可惜一切都回不去，原來梅朵住的房間租給了一個濃妝艷抹的少婦。大概覺得我對她有所企圖，每每我側(cè)臉往里看的時候，總會看見一張五顏六色的臉正怒目相向。

我覺得有種前所未有的疲倦，從身體的每個毛孔里一直滲透到骨髓里，然后是昏天暗地的長睡。

醒來后，云淡風(fēng)輕，恍若隔世。

再后來，我的新書陸續(xù)上市。開始有雜志邀請我寫專欄，有時也會被媒體采訪。被問及最喜歡什么樣的生活時，我總是笑呵呵地說，有間房子，有許多書，有一個喜歡同我爭執(zhí)的愛人。那是我同梅朵最初在一起的時光，后來再也沒有人能給過。

梅朵 過往的日子都不記得了

馬南離開后，我有過很長一段時間的自我反省。希望某天回去的時候，他突然就從房間里跑出來。或者像從前一樣，突然出現(xiàn)在某個街角，給我一個突如其來的擁抱。

也會去網(wǎng)上看他的小說，在百度里搜索他的消息。關(guān)注他是否出了新書，可曾有了新歡。嘗試過所有能夠找到他的方式，結(jié)果都無功而返。

這樣的日子持續(xù)到我臨近畢業(yè)，找工作，忙論文，過得天昏地暗。然后是散伙飯，送行，去工作的單位報道，學(xué)著適應(yīng)新的環(huán)境，試著在陌生的城市自己照顧自己。

也曾在網(wǎng)上看到過馬南春風(fēng)得意的樣子，聽說他早已功成名就，不再是昔日那個唯唯諾諾的大學(xué)講師。聽說我的母校邀請他去參加建校五十周年慶典，并頒給他最有成就獎的校友獎?wù)?。聽說他愛過很多人，最終還是孑然一身。

也想過去找他，可是看到他面對媒體侃侃而談的樣子，覺得很陌生，遂又放棄。

馬南來找我時，我們已經(jīng)分開了好多年。他約我在市區(qū)一家高檔酒店敘舊，夸夸其談的卻是他的新書暢銷，事業(yè)如日中天。那是怎樣一種滑稽的尷尬，我至今不愿意回想。而那個暖如春陽的男子，他大概只活在我的夢境里。

告別的時候，他邀我去他的住所，說這些年，他最念念不忘的是同我在一起的那段時光。

我訕笑，說沈聰，我們沒有太多的故事，不用說得那么難忘。是的，沈聰，馬南的原名叫沈聰。而馬南是他第一本小說里的男主角的名字，他只是信手拿來用了。

那么多年了，我終于從自己沉醉的夢境里，跌落至現(xiàn)實，而后是氣勢洶洶的高燒。燒到氣若游絲時，又夢見馬南，在清晨匆忙的街頭，條紋襯衫的衣擺滿是褶皺，步履沉重而緩慢，瘦得讓人看著心酸。

我擠在上車排隊的人群里，低頭藏住濕掉的眼眶，心底撕裂般的疼痛卻沒有辦法停下來。只能自己對自己說，只怪這一陣風(fēng)，吹到眼睛了。

醒來后，風(fēng)和日麗，陽光燦爛，過往的日子都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