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生姜地

我們家愛吃生姜，一直沿襲至今。

那時，生姜不是用來炒菜當做作料，生姜用來腌制吃。腌制方法簡單，把生姜洗凈，切成片狀，放適量鹽、醬油、干辣椒粉、味精、熱香油，攪拌均勻，這樣腌制出來的生姜便是一道既營養又保健的美味佳肴。吃腌生姜有講究，父親永遠講不完的順口溜又來了：“早晨人吃姜，晚上姜吃人。”他把意思講給我們聽——早上吃生姜有開胃、暖胃的保健功效，晚上吃生姜易上火傷肝。因此，我家吃晚飯時，餐桌上見不到令我饞涎欲滴的腌生姜。父親吩咐母親，把腌制好的生姜端進食品櫥里。我和弟弟嘴饞，晚上偷偷地用筷子夾起一塊塊往嘴里送，滿滿的一碗腌生姜，所剩無幾。誰知，在那個秋高氣爽的后半夜，父親的順口溜在我和弟弟身上應驗了——我和弟弟嗓子又干又癢，咳嗽聲一陣緊似一陣，把鼾聲如雷的父親吵醒。父親狠狠地瞪了我倆幾眼，說：“這就是嘴饞的下場！”

父親沒有什么文化，卻懂一些中草藥知識。他對生姜情有獨鐘，生姜在父親眼里，一是菜，二是藥。切成片狀腌著吃的生姜味道確實獨特，連刨起來的生姜根，父親也舍不得丟棄，生姜根洗干凈后腌著吃味道更香更脆。

端午節，我過度貪吃油炸的“麥包子”鬧肚子，又吐又瀉。父親從地里掰來一塊生姜，一半丟灶膛煨熟，洗干凈后在我肚臍眼周圍涂搽。另一半生姜搗成泥狀，加入少許紅糖熬熱粥內服。當時，一股熱辣辣的生姜紅糖湯灌進肚子里，整個胃腸便熱辣辣的，頃刻，胃脹、肚子疼痛的癥狀就緩解了許多。

據說產婦熬生姜、紅糖湯喝有補虛脫之功效。早年，有左鄰右舍媳婦坐月子，家屬上門向父親要一兩塊生姜，我既好奇又詫異，長大后才知道其中的奧秘。逢年過節，我家門庭若市，左鄰右舍走馬燈似的往我家跑，一時我家生姜成了人們眼中的奇缺貨。當然，對于上門的父老鄉親，父親是來者不拒，生姜人人有份。父親曾對我說：“燒魚燉肉，生姜是魚肉膻腥味的克星，小小生姜，作用不小！”

生姜，是我一家人眼中的“寶貝疙瘩”，我家對生姜格外精心呵護。每年秋后，霜凍還沒開始，把地里的生姜挖起，剝掉姜苗，理去根須，磕凈泥巴，放在太陽底下曬一兩天，收起，貯藏。有條件放在地窖里貯藏相當保鮮。我家的地窖放滿了紅薯，家人用缽裝生姜，缽子里放一層生姜，蓋一層干燥面沙，埋在沙中的生姜有濕度、溫度，相當保鮮。寒冬的天氣，生姜也不會輕易凍爛。來年的姜種也是靠這種方法留下來的。

生姜市場價格起伏不定，時高時低，種的人也較少，因市場需求量不大。然而父親每年種植生姜的熱情不減，積極性依舊。父親種生姜的咄咄理由：“地里種生姜，家里備了一個醫藥急救箱！”生姜，父親栽了一年又一年，一年比一年栽得多。生姜也一年比一年更加郁郁蔥蔥。那時，社會上的偷盜之風尤盛，偷雞摸狗之事時有發生。在我上初三那年生姜價格十年一遇暴漲，父親種的那塊生姜地卻慘遭一次賊手洗劫。之前父親還美美地盤算著：春節前，挑一些生姜到縣城賣，像模像樣地換幾斤魚呀肉呀，還可以為每一位家庭成員添置一身新衣裳。該死的小偷，這下什么魚呀肉呀、新衣裳呀，我一家人的希望徹底成泡影了。

望著菜地里丟棄一地，橫七豎八的生姜苗，父親老淚縱橫。為此，父親心痛地在床上連連睡了三天。口中念念不忘：“生姜、生姜，我的生姜……都怪山沒門呀，塘沒蓋呀，只有做賊眼呀，沒有守賊眼呀，我的生姜，我地里的生姜遭了殃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