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木手里拿著一疊百元大幣,緊緊地追著牛金,嘴里喊叫著,牛金!牛金!打死我也不能要這錢哩……
槐木老漢長吁短嘆地直在床上翻燒餅,嘴里不停地念叨著,我太窩囊了呀!人家騎在我頭上拉屎,把我當鱉欺侮呀!說著說著,老頭子竟然揚起手掌“噼啪噼啪”扇打起自己的臉來。
睡在對面床上的老伴慌神了,顧不得穿衣裳就跳在老漢的床上,急忙攔住了老漢的手,替老漢壯膽地說,他牛金有幾個頭?給咱大槍打個電話說說,讓孩子回來擺治他!
槐木長長地“咦”了一聲,祖奶奶!讓孩子在外安心做生意吧,別再戳事了,年輕人脾氣暴,萬一再鬧出個三長兩短,可就塌了天。
老伴說,要不咱就上縣法院告他!
槐木把老伴一瞪,說,你吃憨娘奶啦?你不知道他牛金閨女是法官嗎?
老伴氣壯地說,法院也不是他家開的,她是法官才得懂理呢,也不敢把咱吃了。你在家等著,明天我上縣里告他!
槐木知道老伴的脾氣,說一不二。他擔心老伴出門再迷了路,說話不知輕重,無奈只好應下,明天他到縣法院里告狀。
氣炸肚皮的槐木,天不明就起身趕到黃水鎮,坐上通往縣城的早班車。他趕到縣城,走走問問,摸到縣法院的時候,還不到八點鐘?;蹦揪哇脔碓诜ㄔ洪T口,背靠著方柱袖起兩只手,這時心里卻像一團亂麻似的思索著,哎呀呀!來這兒可不是進廟燒香積德的,要一告狀不就積下兩輩人的怨仇了,何必哩?擠擠眼,忍一忍,不就了事啦?不能告狀哩。想到這兒,槐木站起身子就往回走了??墒亲吡藥撞接滞O聛?,心里想,就這樣連個屁也不放,鄉鄰們不是要低看我嗎?回去咋給老伴交待呢?既然來了,響不響也得放個屁。槐木又拐回去了,依舊背靠著方柱圪蹴在地上,袖起兩只手等待工作人員上班。
一會兒,槐木又站起來了,搖晃著腦袋,喃喃地說,不中不中,這狀不能告哩,牛金他閨女是法官,哪有不疼爹的兒女哩?豬是豬羊是羊,豬肉長不到羊身上,人家閨女會向著我嗎?不告啦,不告啦,吃虧人長壽,還會活一百年哩!槐木安慰著自己,慢騰騰地又往回走了。
槐木垂著腦袋,袖著一雙手正在一條小街上走著,忽然聽到一聲問話,這不是槐木大伯嗎?
槐木直起了頭,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直“啊啊”。
我是牛蓮呀,大伯不認識我了?
槐木眨巴眨巴眼睛,看到眼前這個穿一身警服、高個頭大眼睛的姑娘,嘿嘿一笑說,閨女吃得白胖,我……我都不敢認了。
牛蓮熱情地雙手握著槐木的手,大伯,這么早來這兒有事嗎?
槐木連連地說,沒事沒事。
牛蓮微微地笑著,兩眼盯著槐木說,沒事大伯會到這里來嗎?
槐木急忙改口說,摸錯路了,摸錯路啦。
牛蓮說,大伯,您要辦什么事俺帶您去。
槐木說,事兒辦完了,事兒辦完了。
牛蓮一直甜甜地笑著,忽然把槐木一拉說,大伯,天好冷啊,走,喝碗熱湯去吧。
槐木連連說,不冷不冷,不餓不餓。
牛蓮說,六點多的早班車,您會吃飯嗎?走,到牛肉館里喝碗熱湯,空著肚子閨女不會放您走的。說著就拉起槐木往前走。
槐木一股勁地朝后折著身子,閨女,真不餓哩??纯?,又給你找麻煩了。
牛蓮說,大伯輕易不進城,閨女該孝敬孝敬您老呢。要不,讓我爹知道了,準罵我不懂事兒。
槐木被牛蓮拽進了牛肉館,還特別吩咐廚師,要好湯水、肥肥的,我大伯上年紀了,肉要煮得稀爛稀爛??!
槐木被熱情的牛蓮感動得直巴咂嘴,咦,看這,看這……
牛蓮看著槐木喝著熱騰騰的牛肉湯,笑瞇瞇地說,大伯,您到縣城里有啥事,放寬心,盡管對閨女說吧。
槐木依舊說,沒事沒事。
牛蓮早看出槐木心里有事,臉上還明顯地帶著痕跡呢。單刀直入地又問道,大伯,您是不是跟誰斗氣了?
槐木驚詫地抬起頭,急忙解釋,沒有沒有,可沒有哩!
牛蓮笑著說,大伯,閨女是當法官的,有眼會看出來哩,您要沒跟誰斗氣,會自個打自己的臉頰嗎?
槐木禁不住抬手摸了一下臉。
牛蓮笑著說,大伯,紅紅的指頭印印,抹不掉哩。
槐木吭吃吭吃片刻,結結巴巴地說,我……我在家里跟你大嬸惹氣了。
牛蓮瞧了槐木一眼,哪有老兩口斗氣來告狀的,她不相信,嘻嘻哈哈笑起來。
槐木被牛蓮笑得心慌了,連聲說,真的!
槐木喝了一碗酸辣牛肉湯,身上感到暖和和,心里也熱乎乎,他要回家了。牛蓮把他送到了汽車站,替他買了張車票,一直陪他坐到開車才離開?;蹦敬笫芨袆樱谲嚿喜蛔〉夭林劬?,嘖嘖地說,這閨女太親熱人嘍!
槐木心情舒暢地回到家里,老伴見他一臉喜色,說,心里的疙瘩解了吧?該告狀就得告哩。
槐木說,這趟去的值!遇到了一臺滅火機,一下子把我心里的火潑滅了,心里好舒坦哩。
老伴問,人家法院咋說啦?
槐木還未開口,門外邊傳來一聲呼叫,槐木哥在家沒?
槐木推開風門一瞧是牛金,驚訝地喲一聲,牛金老弟呀,來來來,快進房里烤火。
牛金走進房里,一臉愧疚地說,老哥,兄弟是負荊請罪來了。
槐木說,那兩棵樹我就想刨了哩,你這一整省了俺的勁,要說還得給你掏鋸樹錢哩。
牛金搖搖手,嘆了一聲,說,我都六十歲的人了,咋還像個小孩子脾氣?讓人家把我當猴玩,一打鑼就上桿啦!剛才牛蓮在電話里狠狠吵了我一頓。她聽說我鋸倒了您的樹,只想把手機吼破。閨女說,人家是看咱倆的笑話,把火燒起來,看我閨女咋念經。閨女說,我是出難題讓她作文章,純是給她臉上抹灰哩!也真是哩,那天我瞧見桐樹葉飄滿了麥田,心煩地說,兩棵大桐樹像兩把雨傘,整年遮住我的地,非減收哩!有人接著說,要叫我早把它放倒了!又有人說,牛金叔不敢哩,動人家一棵樹,槐木家兒子敢把天翻過來!我心里一急,哼!我要給它鋸倒了,他娃還敢把我頭擰掉!有人說,吹破牛皮不報稅!幾個人嘻嘻哈哈都沖我笑起來。
那天我也喝了一些酒,一賭氣跑家里尋你,門上“鐵將軍”把守。我想,大樹遮田,損地減產。你不在家算了,讓你尋我吧,就借人家一把電鋸,刺刺拉拉,就把你兩棵樹放倒了。
酒勁一過清醒了,想來給您賠個不是,也不好意思來,誰知,牛蓮只想把手機吼破,說我這是犯法行為,是仗勢欺人。還說,別看我是法官,你是我爹,父母給我的是肉體,不是給我的權力!法是國家的,權是人民給的,馬蜂窩是你戳的,這段經該咋念你去念!啪一聲,閨女把電話掛了。這時,牛金把臉一哭喪,說,哥,老弟錯了,我……我這給您鞠個躬。
槐木伸手急忙把牛金攔住,咦咦!咱老弟兄一見面,哈哈一笑,屁事沒啦!
槐木的老伴樂呵呵,拉著牛金非讓他坐在爐子旁邊取暖。
牛金說,不冷不冷,心里暖和著呢。接著從腰包里掏出來一疊百元大幣,往桌上一放,槐木哥,你愿意不愿意就這樣,這是三千塊錢,一千五買你一棵桐樹,嘿嘿,俺要留著做個“大棉襖”哩。今天,我就要尋人拉走啦!
槐木和他的老伴笑盈盈地說,中中中!一千五百塊可有點多了。
牛金說,多少就這樣了。說著把錢往槐木跟前推了推。
槐木說,那……那一千五弄啥呢?
牛金說,樹正長著呢,那一千五是俺賠償你的損失費。說罷,起身就走。
槐木急忙拿起一疊錢,連連地說,不中不中!這還算鄉親嗎?
牛金匆匆忙忙朝外跑,一連聲地說,中中。
槐木手里拿著一疊百元大幣,緊緊地追著牛金,嘴里喊叫著,牛金!牛金!打死我也不能要這錢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