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要怎么說出口

他大步走過來，把我擁在懷里，說：你這個傻瓜，我一直逃避，是因為覺得配不上你，我只是一個農村來的鄉巴佬，我不帥氣，不聰明……

我倚著窗口，看陸小璐在街那邊彳亍而來，春日的黃昏中，她充滿了夢幻。

陸小璐來后，對我說：“小武不相信你愛他。”

我呆呆地望著陸小璐臉上的那些青春痘，它們騷動，不安。

陸小璐又說：“他說了，除非是你親口對他說?？墒?，你說不了啊！”

是的，我說不了。我是一個啞巴，一個能聽卻不能說的啞女，十三歲的時候我生了一場病，就變啞了。

我知道，小武要我親口說，是因為他剛來我爸的工廠不久，他不知道我是個啞女。

小武做事情很是有板有眼，是一個話語不多、勤勞善良的男人。天知道，我迷戀的男人就是這個標準。

愛不重，不生婆娑。他就是瘋長的林木，我要為他長出藤蔓。

他要我自己表達，我就決定自己表達。所以，以前不怎么到車間的我，開始到車間做事了，并且和他在一個操作間。大多時候小武不說話，仿佛和我一樣處于無聲的世界，這越發使我癡迷。我在工作中極力去幫他，下班后請他到家里和我爸一起吃飯，他的衣服，我也讓家里的保姆幫他洗。我想，這也算是表達我的愛吧？可惜，他就像一棵靜默的樹，沒明白我。

他知道我是啞女后，看我的眼神有了不同的東西，我知道，那是同情。但我不需要同情，我要的是愛情。所以，我有一天鼓足了勇氣給他打手勢表示愛他，然而，他不懂手語。

我再次找好友陸小璐，希望她幫我找到好的表達方法。陸小璐說，要是我，我就做手工，用橡皮泥或者別的什么，示愛。我覺得陸小璐說的方法不錯，就請保姆做了兩個心形的繡包送給了他，可是，他沒有任何反應。

陸小璐說這個男人是個木頭疙瘩，叫我不要理他了。我卻不那么認為，我隱隱的有點心慌，他不應該不懂我的心意，也許，他嫌棄我是個啞女？陸小璐就說，干脆畫一個丘比特的一箭穿心給他，看他還怎么回避。

我沒敢那樣做，我是個女孩，我懂得害臊，我不可以那么肉麻和直白。

還沒有等我想到好法子，小武和新來的唐梅談起了戀愛。我哭了，我的希望像一滴水，隨時都要蒸發。我嫉妒著，惶惑著，日子像水，無味。

我每天在街道上游蕩，再不去車間。陸小璐看我傷心，就去找小武，陸小璐說，她真的愛你！小武卻說，你怎么知道？她如果真的愛我，就會自己告訴我。為此，陸小璐和小武吵了一架，陸小璐說他是欺負人，明明知道別人是個啞女，卻要人家說。小武沒有示弱，說陸小璐是多管閑事，還說，既然愛，就沒有什么不可能的，如果深愛著，再啞也能用嘴來表達。陸小璐很生氣，說，非得用嘴來表達？她用嘴來表達，你就會接受她的愛？小武說，只要她用嘴來表達，我就會相信她愛我，我就會和她在一起，一輩子。

我知道后很傷心，這不是為難人嗎？陸小璐說，很簡單，他說用嘴表達就可以，那你就用嘴去親吻他吧，這樣也是用嘴表達的。我恨他的絕情和冷漠，但又很希望和他在一起。20多歲了還沒有愛過，我對他的愛，很深很深，深得讓老爸大跌眼鏡。老爸說，他可以直接找他說清楚。我沒有同意。陸小璐說的用嘴親吻他，我也做不到。

我拼命想著辦法，可先天的因素使我只能輸給現實?？粗吞泼酚H密的樣子，我的心很疼，疼得我有窒息的感覺。

我依然每天在街上游走，走著走著，夏天就過去了，秋天也過去了。冬天來臨的時候，唐梅居然拋棄了他，和一個外鄉的帥哥跑了。我的心中又燃起了希望。但我還是沒有辦法，他說過，要我用嘴表達愛。

這天，空中飄著雪。在街上，我看到那扇臨街的窗戶里，有幾個小毛孩在朝窗玻璃上吹氣，他們玩得很開心。剎那間，熱血在我的心中沸騰起來，我找到靈感了，對，我可以用嘴巴在窗玻璃上給小武吹出五個字：小武，我愛你！

我很高興，為了我的幸福，我決定這么做，這是唯一的辦法了。

跑回家，我打扮了一番，就去找陸小璐和我去車間找小武。

小武在埋頭干活，我和陸小璐走到他的身邊，他也沒有發覺。陸小璐說，小武，你先休息一下，有事情需要你知道。我走到窗邊，深呼吸了一下，鼓足了勇氣在窗戶上開始吹字。我的心咚咚地跳得厲害，幸福將我整個兒塞得滿滿的。我剛吹出“小武”兩個字，小武就跑開了，他說他腹瀉，要上廁所。

小武去了兩個小時沒有回來，我的淚就掉下來了——我明白了，他真的是在逃避我，他嫌棄我是個啞女。我哭著跑到了自己的屋里。陸小璐出去找到了他，說，她今天要用嘴巴向你表達，你卻逃避，你不講信用！小武對陸小璐說，我知道她要表達，但那是表達嗎？吹那幾個字，有聲音嗎？我聽得見嗎？陸小璐是被他氣得哭著跑到我的屋子的，她對我說了后，我就死心了，我說：陸小璐，我要放棄了，從此不再理他了！

整天在屋子里發呆，枯黃的時光在我的憂傷中慢慢地飄落。我恨透了小武，恨透了他的木然。

離過年只有十天的時候，小武來找我，他說他要回鄉了，回去之后，不再來了。我顫了一下。站穩后，我居然含著淚在他的手心里寫了三個字：我送你。

在門口，他說，坐車去車站吧？我搖頭，再搖頭，拉著他的手朝車站的方向走。

我恨自己不爭氣，永別在即，我卻不肯面對現實，有車不坐，非要留這一段路程來作一生的念想。

在車站，我一直忍著要滾出眼眶的淚水。當車要開走的時候，我突然看見那個賣藝人在吹笛子，他吹的是趙薇的《離別的車站》，我搶過賣藝人的笛子，就有了傾訴的方式，我從小就學過笛子，卻一直沒有想過可以用這種聲音和他交流。

我大顆大顆地流淚，望著他，吹我所有的憂郁和委屈。寒風中，他驚訝得張大了嘴巴。這一刻，我獨立成車站里所有人的風景。

他大步走過來，把我擁在懷里，說：你這個傻瓜，我一直逃避，是因為覺得配不上你，我只是一個農村來的鄉巴佬，我不帥氣，不聰明……傻瓜啊，你那么美麗那么高貴，我那么平凡那么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