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妮坐上大花轎,入洞房的那天,娘還千叮嚀萬囑咐:妮啊,過門后,可要降住你男人。男人是管出來的,不管,那可是老戲里上演的——張飛的胡子,炸了毛哩!
妮知道娘是對她好,就滿口應承:“娘,閨女早就記下哩!”
妮知道,娘降服爹的法寶就是“一哭二鬧三上吊”。妮還曉得娘降服爹的戰役打得很漂亮,不,其實是那場戲“演”得很漂亮——
娘嫁過去后,家中風平浪靜,但新婚的熱乎勁一過,就起了波瀾,兩口子總是尿不到一個壺里。娘讓爹向東,爹偏向西,娘讓爹趕雞,爹偏去攆豬。于是,娘便開始醞釀、導演那場戲——其實,兩口子過日子,勺子碰著笊籬那是常有的事,那天,就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娘和爹大吵大鬧,雞犬不寧。吵后,爹帶著一肚子氣出了工。中午,待他回家,一推開屋門,見娘雙手扶著拴在房梁上的繩子,脖子已掛在了那繩結上。
爹見狀,嗷的一聲大叫,撇掉勞作的工具,撲上去把娘抱住了,嘴里喊著:“哎呀,祖宗啊,你死了俺咋過?閨女誰拉扯呢?”
娘見爹喪魂落魄的樣子,心里竊喜,洋洋得意:傻瓜,我怎能舍得這條小命呢?娘要的就是爹如此狼狽的效果。
娘這曲自導自演的戲,很成功,一炮打響,并時常為自己喝彩。
自此,娘大權在握,說一不二,爹一切行動聽了娘的指揮,娘說公雞能下蛋,爹說親眼見;娘說雞蛋是方的,爹說不圓。
待妮大了,娘還經常向她夸耀這一戰果。
妮婚后,初始,跟娘婚后的情節雷同,無須過多贅述。慢慢,家中猶如湖面拋入了石塊,起了漣漪。一個要承攬家中大權,一個血氣方剛不聽她那一套。見降服不了“妖魔”,妮便拿出了“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殺手锏。不過,對這看家本領,一、二她照搬,三則有所改動,修改為喝藥。妮并非傻瓜,她知道,那上吊,雖然是假的,但弄不好,一旦讓繩套住,那可不是鬧著玩的,不像喝藥,不喝入嘴中咽到肚子里,生命沒有危險。
戲,緊鑼密鼓正待開演。事情起因是:公公去世后,男人想把老娘接入家中贍養。男人就跟妮商量:“娘雖說生活能自理,可畢竟也是七十多歲的人了,飯吃不上一口熱的,怪可憐的,讓她享幾天福吧!”
“不行不行,堅決不行。”妮一口回絕,且口氣強硬:“她如今身子骨還硬朗,等不行了再說。接過來是個累贅!誰有工夫伺候她?”
男人聽了妮吃了槍藥似的話,肚子就有了幾分脹:“累贅啥?”
妮又找借口回絕:“接過來沒房子住。”
“把閑著的東屋騰出來。”
“東屋我準備明年養兔子?!?/p>
“養什么兔子?養俺娘!”
“我說養兔子就養兔子!”
“俺娘不如兔子?”
“不如!”
“潑婦!”
“潑男!”
“有人養,沒人教!喪天良!”
“你才是!”
唇槍舌劍,各不相讓。
于是,妮就又哭又鬧。中午,估摸男人出工將回而又未回之際,把一瓶農藥潑在衣服以及地板上,然后,披頭散發四仰八叉躺倒在地。男人回來見狀,七魂丟了六魂,實況與妮爹雷同就不細說。接著,男人速速把她拉入醫院救治。醫生恰是熟人,并跟妮男人沾點親戚,聞聽了喝藥的起因,醫生就把妮往“底”里看,診斷后,便也導演了一出戲——對妮又灌藥又洗胃,幾乎折騰個半死。
洗胃之后,妮的婆婆眷戀老伴,不思飲食,加上又染了風寒,就一病不起了。妮的男人心情不好,喝了一通悶酒,竟失手打了她。這樣一來,戰爭又得以升級。妮本來沒有降住男人,就覺得沒有顏面,咽不下那口氣,也覺得不如自己的老娘能耐,就號啕大哭,聲言不想活了,就拿起瓶農藥,闖進里屋,竟真的把藥往嘴里咕嘟……
男人在氣頭上,酒也未醒:“你就裝神弄鬼吧,嚇唬誰哩?”置之不理。
這次喝藥,妮是一時沖動,見男人不信,待稍微冷靜些,就料到要糟糕,于是,就央求寫作業的閨女快找人送她去醫院。女兒不知娘喝藥是究竟怎么一回事:“娘,完不成作業,會挨老師的批評。我得把《狼來了》的作業寫完!”
然而,待拉入醫院后,妮已經摸不著脈搏,回天無術了。
閨女見妮死了,趴在娘的身上哭得眼淚一行鼻涕一把。見閨女的樣子,爹就語重心長地教悔說:“閨女,長大了,千萬別學你娘?。 ?/p>
不知是閨女聽明白了,還是未聽明白,反正是很認真地點了點頭,然后又對逝去的妮道:“你就安心去吧,你這不孝之子,到了天堂要好好反思,反思好了,下輩子再托生女人……”
妮的娘獲悉閨女的死訊后,喊了一聲“妮呀,是娘害了你啊”就轟然倒地,生命垂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