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俑的背影

“秦”是一個部族的符號，也是我們最為熟悉的聲音，那里有許多關于中國人身世的信息。早在秦穆公稱霸西戎之后，秦的聲名就隨著戎、狄的流動傳到了西方。秦帝國建立后，無論是北伐匈奴，或者修筑萬里長城，還是南平百越，這一系列可歌可泣的壯舉，使得秦的名聲更大，“秦”也就成為了域外對中國的普遍稱謂。

帝國的崛起

人說自古陜西帝王都，但奇怪的是，由陜西人自己開創的王朝卻并不多，即使就是取為陜西簡稱的秦朝，究其淵源，也仍然不是地道的陜西人。

秦的祖先是皇帝之孫顓頊的一個支系，是東部黃河中下游地區的一個以燕子為圖騰的部落。因善馴鳥獸，得到了舜帝的賞識，被賜姓為嬴氏。嬴氏一族在夏桀時期曾參加了商湯滅夏，后來就世代開始為商牧馬駕車。嬴氏是一個為人忠厚的部族，特念舊情，一直都忠于殷商。商紂王亡國后，嬴氏還參加過商朝殘余勢力的復辟叛亂，后因失敗被貶謫到了西部的黃土高原，為周駐守西部邊陲，防御西戎。按說叛亂是重罪，一般都應被誅，但是，周武王念及嬴氏為人仗義，破例給了他們一個改過自新充當炮灰的機會。好在嬴氏還有一項祖傳的絕活，就是精通馬術，慢慢地又開始為周牧馬駕車，而造父就是周穆王巡游西天時的車夫。后來嬴氏因養馬有功，才被封到了寶雞、岐山一帶的秦邑。周平王時又從大夫被提升為諸侯，后逐漸壯大東擴進入了關中，秦穆公時終于發展成為割據一方的“春秋五霸”之一。

由此可以看出，秦人出身并不高貴，先人也是草根，但是卻有一股永不服輸的犟勁。而這種人有一個最大的優點，就是執著。有道是鐵杵磨成針，成功的關鍵就是堅持。有了不渝的追求和不懈的努力，一切才有可能成真。

由于嬴氏前期漂泊無定的生活缺少傳統的積累，所以始終都面臨著周邊諸侯大國的威脅。但是，幾百年來抵御西戎的錘煉，使秦人鍛鑄出了一種不屈不撓的精神，始終支撐著這個部族，成為一股打不敗、壓不垮的力量。秦孝公時開始變法圖強，任用衛國法家公孫鞅，革除舊制，事斷于法。同時，褫奪世祿，獎勵耕戰，開阡陌，設郡縣。一系列新的政治制度的實施，使秦國走上了一條趕超發展的快車道，在“戰國七雄”之中后來者居上，一馬當先率先發展了起來。

后來，秦國各代繼任的國君繼續堅持商鞅時確立的基本制度，使國力不斷增強。軍事上，改變勞師遠征的消耗戰法，采用了遠交近攻的策略，用張儀之策連橫御縱，逐漸分化并蠶食鄰國，有效擴充了自己的地盤。同時，實行按郡縣征兵的兵役制，并完善了軍隊的組織結構，使得士卒勇猛，車騎雄盛，戰斗力大為提高，以致在列國的軍事力量對比中一躍而勝出，成為了當時名副其實的一哥。

六國忌憚秦國的擴張，紛紛聯合起來“合縱”抗秦，但他們卻互不信任，各懷異心，最后以蘇秦的反間計失敗而告終。秦國破縱后，第一個威脅到的就是韓國，而韓國此時卻已孱弱到了不堪一擊的地步，根本就不是秦國的對手，隨時都有被吞并的危險。韓桓王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采取了一個非常拙劣的“疲秦計”，派自己的科技能手、學術帶頭人、水利工程師鄭國為間諜，去游說秦國穿鑿一條大型灌溉渠。假說是可以為秦國發展農業，使糧食增產。其實，真正的目的是想用一個需要花費舉國之力的大項目把秦國套牢，以消耗其實力，減少秦國的軍備，為自己的邊防減壓。果不其然，本來就想發展水利的秦國正苦于無人可用，很快就采納了這個建議，并任用鄭國立即籌措資金，集中人力物力，開工興建。施工過程中，韓國“疲秦”的陰謀一不小心給敗露了。如果殺了鄭國，水利項目就成了一個半拉子工程，像爛尾樓一樣勞民傷財，半途而廢，得不償失，這才是真的中了計了。鄭國說：“始臣為間，然渠成亦秦之利也。臣為韓延數歲之命，而為秦建萬世之功。”嬴政確實算是一位智慧的政治家，認為鄭國說得有道理，同時，秦國的水力技術還比較落后，也需要鄭國這樣的能人給改造提升，所以就索性用人不疑，一如既往繼續重用，照常施工。鄭國是個沒多少政治意識的技術干部，難得有這么好的工作機會，又有領導的竭力支持，他也想給自己留下一項萬世功業，自然是瀝盡了心血把自己的一切都獻給了這個項目。十多年后，終于大功告成，關中干旱的平原成為了沃野良田，糧食產量大增。鄭國渠不但沒能起到“疲秦”的初衷，反而極大增強了秦國的國力，為秦國一統天下提供了必需的物資儲備。

從秦孝公到秦嬴政一百多年的時間里，秦國走過了三個重要的時期。秦孝公時的商鞅變法，確立了國家的政治制度問題；惠文王時張儀的“連橫”之策，明確了未來的發展方向問題；秦嬴政時的鄭國水利，解決了支撐帝國的經濟保障問題。三個階段的順利實施和成功轉型，使秦國完成了由弱到強的蛻變。這時，秦國就猶如一輛開足馬力的戰車不可阻擋，一個即將橫空出世的王朝便已經闊步走到了眼前。

曠世賭局

歷史上最有名的投機商人有兩個，一是越國大夫風流掮客范蠡，一是衛國富豪政治賭徒呂不韋。范蠡取大義舍小利公而忘私，為了越王勾踐，把自己一見鐘情的女朋友西施送給吳王夫差。用美人計換回了越國的絕地反擊，結果反敗為勝，成了吳國的復國功臣。后來又急流勇退歸隱江湖，與愛侶浪跡天涯，做了富甲一方的神仙。呂不韋最具政治頭腦，他對始皇帝有生身之實而無為父之名，最終雖然落得了一個得江山、丟性命的結局，但卻死得其所。他親手扶持著自己的兒子一步步實現了千古一帝的夢想。

呂不韋是戰國末年衛國的濮陽人，原為陽翟富商，經常在各國行走。他為人豪爽大氣，做生意善于把握大勢不計小利，在上流階層人脈很旺。一個偶然的機會，在趙都邯鄲結識了作為人質的秦國公子異人。經過一段交往后發現異人是一支極具上漲空間的潛力股。當時秦國社會運轉有序，經濟持續向好，國力也蒸蒸日上，有活力，有動力，有目標，而六國發展沉滯，思想雜亂，缺少創意，天下的歸屬已經能夠有所預見。這時，呂不韋做出了一個大膽的選擇。

中國人自古就重農輕商，有了錢就想尋求一點政治待遇，似乎只有當官才能體現自我價值。呂不韋一樣，在完成了自己的資本積累后，也開始有了政治圖謀。然而，為了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獲得更大的收益，他又進而由投資轉向了賭博。

投資與賭博其實僅僅只是一念之差。商人重利，但有風險地控制意識；賭徒不計后果，往往孤注一擲，不成功便成仁。

平庸的人喜歡一成不變，進取的人期待的恰恰正是抉擇，因為每一次抉擇都是一次把握命運的機會。權衡利弊、把握取舍，是檢閱優劣的最好方法，越難為才越顯功力，這就是人生的兩難之美。化解那些充滿了矛盾的沖突，才更能體現出人們駕馭生活的智慧，使生活富有深度和內涵。如若僅僅只是一種順理成章的必然選擇，一切都會顯得淺薄而乏味。

事實證明，呂不韋在兩難的選擇中，成了一個陰謀的大家。他先是把自己的愛妾趙姬送給異人，用美人把異人套住。然后，又拿出自己所有的家資全部押了出去。一半讓異人用于搞好趙國的士族關系，避免節外生枝，遭遇不測。另一半由他自己用來打點秦國的高層，尋找一切可以利用的機會。

呂不韋通過熟人關系很快就成為秦國太子安國君寵姬華陽夫人的上賓。華陽夫人一時得寵，但膝下無子難保長久，呂不韋就借機游說，讓她把異人過繼過來，然后趁著得寵把異人復制成后備儲君，這樣一來她的地位就能確保無虞了。華陽夫人在枕頭邊只是輕輕地吹了吹溫柔風，一臉滿足的安國君就一口答應了。

異人得到了美人趙姬后，一改往常的消極頹廢，對外積極搞好外交，對內善待各種關系，一下子就在國內外都獲得了很高的聲譽。興奮中已經忙昏了頭的異人，竟沒有發現趙姬進門的時候就已經懷有了身孕，一年后頂著一頂綠帽子樂顛顛地當上了呂不韋孩子的親爹。兒子生在趙國，所以取名為趙政，直到回國后才改為嬴政。

不久昭襄王死，安國君繼位，稱孝文王。因為有了前面贏得的人緣，這時滿朝的文武都極力推舉異人出任太子。趙國那邊又有金錢打點好的人脈關系，因此也未加阻撓。異人很順利地就回國履了新職。說來孝文王也是一個沒有福氣的人，即位只有三天就跟著先王去了。異人又理所當然地當上了國君，成為莊襄王，而嬴政也順理成章地成了太子。

嬴政確實不是凡胎，命硬，一出生秦國的王位就更迭不斷，他那冤大頭的爸爸也只執掌了三年的國事又猝然離世。他在出生后的十三年里，歷經了四個朝代，一路小跑走上了一個大國的權力之巔。

一般人面臨抉擇的時候，大多都喜歡找一個信任的人尋求一些支持，以強化一下自己的信心。當初，呂不韋也期望他的父親能夠帶給他一些力量。他曾經問父親說：“耕田可獲利幾倍？”他父親也是一個很有經濟意識的人，對于這樣的算術自然相當清楚，告訴他：“十倍?！边@一點其實呂不韋也很清楚，他只是為了說明他即將要下的一個決心，所以又問：“販賣珠玉，可獲利幾倍？”生意人都深諳此道，他父親也不糊涂：“百倍。”接著他便說出了自己已經精心謀劃好了的一個秘密：“立一個國家的君主，可獲利幾倍？”明白人都知道，這里面的利益已經不僅僅只是錢財可以計算的了。

第八個奇跡還是長城

公元前210年，秦始皇第五次出巡。先向南到了湖北云夢澤和湖南九嶷山，然后轉向東往江蘇虎丘、浙江會稽，接著再向北至山東瑯琊，最后取道山東淄博折返回朝。因多年來實行專制統治，始皇帝一切工作都事無巨細地親歷躬為，所以終因日理萬機積勞成疾，在行至山東平原縣時突發重癥。但是他又篤信丹術，諱疾忌醫，結果一病不起，死在了河北沙丘匆匆行走的路上。巧合的是，三年后，項羽又在這里大敗秦軍，敲響了帝國垂死的喪鐘。這不知道究竟是宿命，還是冤冤相報的必然。

始皇走了，那個只有他才能駕馭的時代也就結束了。偉業只有偉人才能與之相配。偉人倒下了，那個只有他才能駕馭的時代，也就隨之化為了三月不滅的大火和一片燒焦的黃土。這樣的時代的結束，就一定會有這樣的儀式。因為只有這種儀式，可能才符合它的身份。

那是一個莊嚴的時刻，莊嚴得讓歷史都屏住了呼吸。歷史用焚毀諸多世紀經典的火光為他創立的時代送行，又用厚厚的封土凝固住了帝國輝煌的那一頁。

十余代秦國兩世皇權，隨著始皇的離去都消失了。那個開創了一統帝國，實現了華夏同文、同度、同幣的男人，為我們締造了一種無形的文化。同時，又以有形的長城和阿房宮等等一些不朽的建筑，炮制了無數人類的奇跡。最后，他還用自己的死亡告訴了我們，既然他生得有想法，死也就一定會死得有創意。此后，便悄無聲息地隱身而去，沒有留下一點蹤跡。

1974年春天，一切都來得很突然。驪山腳下保春耕時抗旱打井，幾個農民在西楊村西崖畔的一處空地上隨意畫了一個施工的定位圈，一個兩千余年懸而未決的疑案，竟一下子敞開了破解的洞口。于是，這個洞口就成為了一扇打開遙遠記憶的真實的大門，讓我們重新聽到了一直保存在這里的千古一帝曾經消失了的聲音。半年后，一支隱蔽于地下的帝國衛隊，便終于退掉偽裝的泥土走出了藏身的掩體。

公元前221年，秦王嬴政掃平六國，五百余年四分五裂、戰亂不斷的春秋戰國時代隨即宣告完結，群雄爭霸的較量也塵埃落定，舉國上下河清海晏，一個一統的專制帝國繪制完成了一幅嶄新的版圖。而當時，印度正處在阿育王時期，歐洲是羅馬共和國時期，還有希臘、波斯、迦太基、亞歷山大等帝國。而空前廣袤的大秦王朝，“東至海暨朝鮮，西至臨洮、羌中，南至北向戶，北據河為塞，并陰山至遼東”， 疆域幅員三百多萬平方公里，成為當時世界上最大的國家。

嬴政認為自己早已德高三皇，功超五帝，“王”的稱呼顯然已經不能完全反映他的功德，所以必需更改名號才能與其至高無上的權利和地位般配。然后，他把古代傳說中三皇五帝的名號合而為一，獨創了“皇帝”的稱謂。為了保證皇帝地位的神圣和尊貴，又為皇帝的所有行為規定了一系列的特殊叫法。如：皇帝自稱曰“朕”，臣民稱之曰“陛下”，其命曰“制”，其令曰“詔”等?！爸啤薄霸t”就是法律，而且列律令之上，具有最高的法律效力。從此便有了“君無戲言”的說法，皇帝的話也就成為了金科玉律。嬴政還親自主持編制了一套比較完備的三公九卿中央集權機構和郡縣制度，以保障皇權至上的專制統治。同時，廢除了“子議父”“臣議君”的“謚法”，規定皇帝按照世代排列，第一代稱始皇帝，后世以二世、三世計，以至“傳之無窮”。中國的帝制時代從此開始，并隨之成為了中國古代政治制度的骨干框架，為以后中國歷代王朝的基本格局開啟了先河。

當然，“傳至無窮”只是始皇自己的臆想。再怎么偉大的王朝都有面臨滅亡的時候。但是，王朝的滅亡并不等于文明的毀滅。有時，文明的毀滅可能也會與政權的丟失一同發生。這種毀滅會有多種等級。土地的失去、廟宇的毀壞，還都不是最高等級的毀滅，最高等級的毀滅是記憶的消失，而記憶消失的最直接原因，就是文字的滅亡。因為，文字是文明的載體，通過它才可以把一種文化的基因向著后代傳動。項羽推翻的僅僅只是秦王朝的政權，燒毀的也不過是它放置政權的建筑，而由相同文字凝聚住的那個國家，已經為我們固化了一個共同的記憶，使我們擁有了世代傳承的文化根基。此后，它的民族就再也不可能被撼動。

兵馬俑出土的意義，并不在于對遠古武功的炫耀，而是它讓我們知道了我們先祖的樣子。它為我們完整而形象地提供了兩千年前軍隊的服飾、裝束和武器裝備、戰術特點以及編制制度、軍事思想等最直接的信息。從軍事上講，這是對《孫子兵法》的一個實物說明。從考古上講，這是對歷史記載的一次直接驗證。這種驗證，就是我們最引以為豪的中華文明所擁有的那種不可比擬的奢侈性。我們無論從精神的資料，或者實物的資料出發，所有記憶的線條總會延續到我們的腳下，讓自己的故事理順貫通。在這里，兵馬俑坑就為我們還原了典籍和傳說的現場。

兩千年前的步、車、騎三軍，讓中國人看到的是我們自己前世的影子，而讓外國人感受到的是跨越時空的禮遇。由始皇帝的衛戍部隊組成的八千人方陣，是如今全世界最高規格的迎賓儀仗隊伍。這樣的儀式對于誰，都將會是一次畢生的榮耀。難怪，各國元首即使行程滿滿也要風塵仆仆地趕來，哪怕只是從這兒匆匆走過。

閱兵是各國展示武力、鼓舞民心、震懾敵對勢力的最好方式，它的好處在于能夠不戰而屈人之兵。兵馬俑軍陣告訴了我們那個時代的軍事力量、經濟實力和科技水平，讓我們驚訝于兩千年前的管理能力。看到那種有序的組織狀況和先進的文化背景，步兵、車兵、騎兵三軍用命，護衛著帝國的戰車，面向著東部六國的方向，展示的是一種死亦猶生般的君臨天下。兵馬俑在前，君主陵墓在后，表達了一種前死而后生的忠君理想。

從兵俑的身上可以看到，他們有嚴謹的作風，有奪取勝利的信心，有強大國力的保障，更有高科技武裝的利器。這樣的軍隊走到哪里，他們國家的疆界自然就會拓展到哪里；這樣的力量聚集在哪里，他們國家的聲威注定也會影響到哪里。這支八千士卒組成的方陣，就是一座用血肉鑄成的堡壘，是用秦人的身軀壘砌的向東進取、不可摧毀的移動長城。

公元前三世紀，腓尼基旅行家昂蒂帕克在游遍世界后，把奧林匹亞宙斯神廟、埃弗茲月亮女神廟、羅德島太陽神銅像、埃及金字塔、摩索提斯陵墓、巴比倫空中花園和亞歷山大燈塔稱為“世界七大奇跡”。當時西方對于中國還知之不多，如果拿著歷史教科書做一個客觀的時代還原，人類創造的奇跡前幾位至少還應該有長城、阿房宮和始皇陵。后來在多次專門評選中，長城都輕松入圍，成為第七大奇跡。如今，兵馬俑展現的公元前三世紀的地下群雕，讓外國政要已經不由自主地贊嘆道，這又是一處人類的杰作，世界第八大奇跡。

長城、阿房宮、始皇陵，一個時代三項奇跡，它留給我們的除了驚嘆，還是驚嘆。

尋找我們的臉譜

日本的崛起在于它對外部先進文化孜孜不斷地汲取，美國的大國之路在于它對全球科技精英的掠奪式吸納。

公元663年，因朝鮮半島引發的中日爭端，在白江口戰役中日軍慘敗。日本人一下子發現，唐朝強大得他們根本就不是對手，隨后便開始大量派遣使節到中國傾力學習。在264年的時間里分19次派遣“遣唐使”共數千余人，從文化理念、政治制度和管理模式等各個方面進行全盤“中化”。一千年后，中國在第一次鴉片戰爭中受到了英國人的凌辱，一旁的日本人從中看到了歐洲工業革命的實力，又開始通過明治維新，學習西方的現代化工業成果，轉向“西化”。經濟的迅速轉型使日本一躍而成為了亞洲強國，從此走上了對外擴張的道路。

“吃一塹長一智”說的是“失敗乃成功之母”的道理，但是用失敗為自己鋪墊崛起之路畢竟還是有點坎坷，那純屬是一種沒有辦法的無奈。所以，聰明的人會用別人的教訓成全自己，而只有愚蠢的人才總是沒完沒了地用自己的疼痛給別人提供成功的經驗。

其實，他們那樣的學習和開放秦人早就已經做過。秦孝公改革之初，首先提出的就是求賢納諫，廣招天下英才。先是任由他們到各地調研考察，直接了解國情民情，然后據此陳述變革意見，符合國情能夠實施的大力推行。各國學子可以隨意在秦國逗留耕讀，官府盡可能提供各種方便。凡是有利于秦國發展的辦法，凡是能夠促使秦國走向富國強國之路的點子，凡是能夠解決秦國民生問題的路子，不論學派，不論主義，不看出身，不看門第，一經采用即加官晉爵，并為之提供條件，舉全國之人力物力保證實施。實踐證明，后來使秦國走向了強國之路的重要人物，都是招募的各國賢士——實施變法的商鞅，衛國人；推動“連橫”的張儀，魏國人；就連秦始皇的教父呂不韋，也是衛國人。

其實，漢族從來就不是以親緣關系組成的一個單純民族的概念，它是一個由相同的歷史背景鏈接起來的民族集群，五千年的文化便是他們共同的遺傳基因。

在漫長的中國古代，華夏文明的發展和演變，從來都不是封閉的，而是在與其他地域和其他民族的交往中不斷推陳出新。不同的生活方式、不同的思想意識、不同的信仰和風俗習慣，深深地影響了華夏文明自身。漢唐時期對各種文化的吸收消化，促進了盛世的出現，同時也讓中國古代文明的諸多特色，在那個時期得到了極致的體現與展示。

先秦的開放變革政策，塑造了秦人包容進取的性格，使陜西成為了一處南北融合程度最高的地方。從西安街頭流行的口音就能聽出別的城市所不具備的特點。西大街口音有西北人的干脆利落；解放路、紡織城和鐵路沿線通用的是中原和善親切的河南話；南郊的語音里又反映了一種具有文化格調，充滿著書卷氣息的味道。同樣，陜西人的面部特征也兼具了不同地域人種的特點：粗獷中不乏精細，高大中帶著英氣，威猛中又有睿智。這些今天的肖像，透過時光的霧靄，在始皇陵的陪葬坑里，都能找到對應的底片。

當我們從封閉的俑坑中，取出一張張躲過兩千多年歲月磨蝕的面龐時，一個有著各地特征的多民族混合軍陣也走到了眼前。此時，一個沉睡的意識正在被逐漸喚醒。那是一種源自東方的古老感動，正如當我們面對著自己的祖先，通過這些可以稱之為中國男人的形象群體，讓我們找到了自己容貌的根源。那些來自列國東西南北的漢子，使我們在靈魂深處感受到了一種因震驚而有的輕微跳動。我們已經不用再做其他的求證，一支云集八方英豪的力量，宛若一支精銳的國際化武裝，面對被剝離了骨干的敵國，哪有不旌旗高歌的道理。

有人說，《詩經》中的《無衣》就是專為秦軍譜寫的戰歌，因為那種“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生死連襟的悲壯，通過“修我戈矛，與子同仇”這種三千年前的古老誓言，唱出了秦人的團結就是力量和同仇敵愾的堅定。而這些，都凝固在了一個個神情肅穆的兵俑身上。當現代人為了一睹這些遠古的尊容而紛至沓來的時候，面對著神像一般的群雕，即使是喜歡喧鬧的我們，也一時被它們不受影響的靜默渲染得無語。寂靜中，仿佛傳來了俑陣中洪亮的吶喊。循著吶喊的聲音，我們首先捕捉到的是它們一致向前的目光。漸漸地，也看清了那些剛毅的臉。這是一張張沒有表情的臉，八千人不帶一點的異樣，整齊得讓人恐懼。相視而立，我們浮躁的目光和它們沉靜的神情相遇時，究竟是我們在瞻仰它們，還是它們在檢閱著我們？

這些臉譜讓我們知道了，秦人應該屬于雄性。因為，他們有著一張經過歲月浸泡還依然霸氣十足的臉。這張臉，帶著由使命感而生的陽剛之氣，把我們一直引向了秦人漫漫的歷史源頭。就是這種陽剛之氣，打通了我們周身的經脈，讓秦俑的血，在陜西人的身上生生不息地流動。流動而來的是倔強，是一種永不服輸的個性，是一種始終如一的堅持。這種堅持，能夠用兩千年不變的跪射背影，把三秦版圖上升成為自己的圖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