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紅樓夢》中黛玉形象歷來受到文人喜愛,其中所蘊含了深厚的悲怨文化內涵。一是強烈的自然生命悲怨意識;二是孤標傲世的生存范式;三是人生價值的現實失落。林黛玉形象所蘊含的這種古代文人中的“悲”與“怨”,使她始終逃脫不了文人共同的悲劇命運。
[關鍵詞]悲怨:生命;價值
對于悲怨和人生之間的關系,我國古人早就注意到了,但起初并未從文學和審美心理角度加以考察。本來,伴隨著人類的進化和社會的演進,人的自我意識不斷增強,憂思愁緒即成為人們對外在事物的自覺體驗和總結。《易·系辭傳》就有“作易者,其有憂患乎?”的說法,這種憂思愁緒亦為整個古代思想所認同:生于憂患,死于安樂。《孟子·告子下》人之大患,在吾有身?!独献印返谑氯宓纼杉叶颊J為憂患愁緒與身俱來,為人生所不可免??鬃舆€把“詩可以怨”作為傳授弟子的一個重要信條,即在理論指導方面首次明確地把悲怨和文學聯系起來。儒道兩大學派長期作為中國古代社會的精神支柱,上述認識對國人心理之影響可說是根深蒂固的。
悲怨是人的生命力受到阻礙后的情感表現。中國古代悲怨文學是歷史上中國文人承受深重苦難的直接后果,它記錄和抒發了人生苦痛和理想破滅后的精神苦悶,從中我們不僅可以感知中國古代文人所特有的基本情操和理想人格,體會到蘊含一腔怨恨的悲劇美,而且還可以看出,它揭示了中國古代文人的命運本質。真正渴欲呼吸近代新鮮空氣卻又在倫理社會的壓抑中悲戚無限的是曹雪芹的《紅樓夢》。作家的悲劇性生活經歷無疑對這座藝術殿堂的建構有一定的引導作用,但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作家處于一個“悲涼之霧,遍被華林”的時代。他對這一時代之必然走向衰落具有一種驚人的預感:“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凈!”
《紅樓夢》中黛玉形象歷來受到文人喜愛,其中所蘊含了深厚的悲怨文化內涵。
一、是強烈的自然生命悲怨意識
朱光潛在他的《悲劇心理學》第一章開頭即引用了元前五世紀古希臘史學家希羅多德《歷史》一書中記載的故事:波斯王薛西斯統率大軍遠征希臘,途中他檢閱了全軍陣容,為自己的強大力量得意之余,卻又潸然淚下。當他的叔父阿塔班努斯對此表示奇怪時,這位聲威顯赫的國王回答說:“是的,我思前想后,悲憫之感涌上心頭,人的一生何其短促,看這黑壓壓的一片人群,百年之后,就沒有一個人還會活著了?!边@是我們看到的西方人對生命短促、人生倏忽喟嘆的早期記載,悲哀是其情感的基調。古代孟嘗君也曾因生命無常而潸然淚下。人生自然生命的短促與無常是每一位敏感的詩人感慨的主題。從詩三百到曹雪芹的《紅樓夢》一直如是。黛玉形象就很好體現了這一點。
黛玉《葬花吟》就滿載著文人那“惜春長怕花開早”的敏感,“不啼清淚長啼血”、“啼到春歸無尋處”的哀歌。而我們在黛玉的《桃花行》和《秋窗風雨夕》的春恨與秋悲中,似乎就感受和諦聽到了李賀《將進酒》中“桃花亂落如紅雨”的意境,李商隱《宿駱氏亭寄懷崔雍崔袞》詩那“留得枯荷聽雨聲”的余響。第七十回《林黛玉重建桃花社》中,黛玉的《唐多令》詞有“嫁與東風春不管,憑爾去,忍淹留”之句,即本于李賀《南園》詩句:“可憐日暮嫣香落,嫁與春風不用媒。”黛玉的悲哭是黛玉的也是曹雪芹的悲哭,更是凝聚著千古文人生命意興和審美情感的千紅一哭、萬艷同悲。在《紅樓夢》中,在黛玉形象上,我們仿佛可以看到千古文士孤鴻般縹緲的身影,聽到他們探索、徘徊的足音和隱約、悠長的生命喟嘆。
二、是孤標傲世的生存范式
孔子所陶醉的境界,正是“莫(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而這與道家所追求之自由境界相通。所謂“逍遙游”,完全泯滅物、我、主、客,“形如槁木”,“心如死灰”,超功利,超社會,超生死,而作快樂精神的自由飛翔。正因為這種精神自由,能帶來無限的精神愉脫,帶來天人合一的無限超脫,故為一代代的文人追求?!澳克惋w鴻,手揮玉弦”(嵇康),“群籟雖參差,適我無非新”(王羲之),“日暮天無云,春風扇微和”(陶淵明),“桃花流水杳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李白),這些都體現著古文人之精神自由,并且以這種新鮮活潑自由自在的心靈領悟世界,使觸著的一切呈露著新的靈魂、新的生命。思想獨立、精神自由,又怎會凝滯于外物,又怎會容得塵世之渣滓,又怎會戚戚于貧賤,又怎會汲汲于富貴·黛玉性格之孤僻,幾乎眾口一詞。其清雅絕俗、目無塵滓。她是賈府一個高貴的客人,卻無法改變遠離故土,寄人籬下的處境,顯赫的家世,高貴的門第,給無知的心靈帶來了優越感,形成了極強的自尊心,卓絕的才華,出眾的天資,又常常使她孤高自許,獨行其是,所謂落落寡合,孤傲不羈;所謂不畏人言,蔑視輿論;所謂難以理喻,不近人情,都反應著她“世難容”的地位?;蛟S,人世根本就不容許妙玉這樣的人存在。妙玉所代表的孤獨文人亦處于這樣一種狀態,他們的好處即在世不容我,我又何苦容于世·由了憤世嫉俗,由了孤高自許,由了恃才傲物,黛玉所代表的孤獨文人具有空前的文化魅力。
三、是人生價值的現實失落
在兩千余年專制社會機構中,政治權利至高無上,知識分子始終受到強大的中央集權政治力量的控攝,對于凌駕于自身之上的絕對君權充滿了敬畏心理和無限恐懼,從而形成了以“求治”為目標的政治型范式?!叭逶趶R堂”就是儒生被政治同化的一種說明。個體人格只能在國家的歷史形態中獲得完滿實現,這是儒家信念的一條重要原則。正因信奉這種信念,屈原盡管屢遭放逐,仍然心系懷王,不忍去國??鬃幼鳛楣糯罱艹龅闹R分子,他關心的并不是什么人文精神,而是為統治者服務的政治哲學。儒家孔子公然樹立起“學而優則仕”的旗幟,并且作為帝王與百姓的中介,傳統知識分子的憂患意識最強烈。因為他們既要憂君又要憂民。范仲淹在《岳陽樓記》中說出了知識分子的心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然而何時而樂耶·其必日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弊龉俪?,就想著百姓,貶官江湖,則感念君王。進退皆憂,寵辱不計,始終以天下國家為重,滿懷憂患心理。中國古代士大夫從孔子、孟子、屈原開始,便一直處在“天降大任于我”、“天生德于予”的莊嚴責任感和“天不予我”、“君不信我”的負罪感、自責感的矛盾和憂患中。如果說“大任”要求對外在等級之禮的自覺服從,而“憂患”正是對失去自覺服從機會的悲哀和恐懼。中國士大夫濃濃的憂患意識不過是出于盡職盡責之苦惱。如果天降大任于我,使我得以自覺服從、維護等級制,我便充滿自豪和滿足:如想服從、維護等級制而不能,我便無限悲哀、終生負罪。
然而,知識分子所自負的才情與政治本身就不是一種東西,而知識分子卻要以才情去換取人生價值的實現:學而優則仕。于是才情與政治、與現實往往沖突,傳統文人悲怨意識中就滲入了價值失落的內涵。
黛玉形象中的悲怨意識內涵中就滲入了濃濃的這種文人價值的失落感。
在“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封建社會,寶釵無時無刻不在表現著自己的“無才”,來表現自己大家閨秀的賢良淑德,然而心性直率的林黛玉卻將自己的才華展現無遺。
黛玉的《詠菊》、《問菊》、《菊夢》,題目新,詩意新,立意新,瀟湘妃子是奪魁的不二人選,在眾人的一片贊賞中,黛玉不加掩飾的接受了好評。飲酒作詩歷來都是文人所鐘愛的,并且不少文人具有這種開闊的情懷,陶淵明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李白的“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這種的豪放氣息是文人的生活態度,也正是因為這樣,他們才會與當時的社會格格不入,致使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李白斷送了自己的政治前程,但是他們的詩歌卻是長久不衰,流傳至今。因為他們都是一樣的直率和純真,對待自己內心的感受是毫不掩飾的表達出來,然而這樣的真情流露在當時社會的凡夫俗子看來卻是傲氣十足,于世難容。
林黛玉形象所蘊含的這種古代文人中的“悲”與“怨”。使她始終逃脫不了文人共同的悲劇命運。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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