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叫他周老硬,其實他不硬。他不但不硬,還有點軟,好像秋天時從樹上掉下來的柿子,拿到手里就能吃,還挺甜。
那天陽光明媚,白云悠悠,在鳥語花香的陽春三月,周老硬用小拉車往家里拉土。周老硬才42歲,身板強壯,腿腳靈活,干起活來很上癮,拉起車來就像一頭牛。可是拉著拉著出現(xiàn)了意外情況:他的車就要到家了,他眼前的路面上突然“長”出了兩棵小柳樹:那樹是新栽的——新挖的坑,新澆的水,新填的土。
周老硬的車過不去了,要過去就得碾了那兩棵帶著新綠的小柳樹。
周老硬想,這是哪個孩子和我開玩笑呢?把樹栽在路中央,還讓人怎么走?
周老硬想,這個孩子真調(diào)皮,真會耍,他家的大人也不管一管!
周老硬彎下腰去拔了那兩棵手指頭粗細的小柳樹,拉起車來繼續(xù)往前走。
這時候一個聲音霹靂般地響了起來:站住!你為什么拔我的樹?
周老硬抬頭一看,發(fā)火的人是他的鄰居秦西。秦西滿臉黑云,怒目圓睜,握緊了兩只鋼鐵般的拳頭,隨時準備開打。
周老硬笑了:大哥,光天化日,你怎么把樹栽到了這里?
秦西說:你甭管!我想栽!
周老硬還笑:可這里是大路,不是你家的地方!
秦西說:這路從我家門口過,就是我家的地方!你破壞植樹造林,要么給我賠錢,要么給我把樹栽好!
周老硬一不愿意賠錢,二不愿意栽樹,他覺得自己到處都有理:這條路已經(jīng)走了幾十年了,怎么今天就成了秦西一個人的?這不是訛詐?這不是霸道?如果鄉(xiāng)親們都跟著秦西學習,我的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那村里還不亂套?他正想這些道理的時候,秦西就沖了過來,一膀子把他撞到路邊,伸手就把他的車掀翻了!
中午時分周老硬來到村主任家里,希望他能出面調(diào)解,主持公道。村主任很和藹地說:老硬兄弟,你別說了,事情我已經(jīng)知道了,秦西已經(jīng)來過了。秦西讓你給他拉上10車土,這事就算圓滿解決了。
周老硬倒吸了一口冷氣:主任,不對呀,我為什么給他拉土?
村主任說:因為他急著用土!
周老硬說:他急著用土他自己拉呀——這事就沒個里(理)表了嗎?
村主任說:兄弟,理是你有理,你滿理,你百分之百的理,可是你碰到秦西這樣不講理的人了,你惹得起他嗎?我惹得起他嗎?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明著也敢做,暗著也敢做……
周老硬說:你怕他?
村主任說:我不是怕他,我是為了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兄弟,你就給他拉10車土吧,算我這當主任的求你了!
想想秦西的為人,想想自己的孩子老婆,想想自己的雞鴨豬狗,想想村主任的話,周老硬給秦西拉了10車土。秦西把那兩棵小柳樹扔了,把坑填了,那條路通了,為此村主任還請周老硬和秦西吃了頓飯,向他們兩個敬了酒,還表揚他倆都是高姿態(tài)、高風格。
周老硬覺得很憋屈,一氣之下到了省城,在一家建筑工地給老板打工。
周老硬的具體任務是拉水泥。他先把水泥從汽車上卸下來,然后用小拉車拉到正在施工的樓房前。沒有了秦西的蠻橫,沒有了村主任的偏袒,周老硬不怕苦不怕累,那股拼勁和一往無前的精神,很受工友們的賞識和稱贊。
忽然有一天晚上,工地上的領(lǐng)班招呼周老硬說:兄弟,麻煩你了,你去給哥哥打盆洗腳水來,哥哥謝謝你——誰叫咱倆有緣分,住在一個工棚里呢!
周老硬很痛快地把水端來,放到了領(lǐng)班跟前。
領(lǐng)班把兩只腳一伸:兄弟,我今天干活累了,勞駕你給我把腳洗洗,謝謝!
周老硬蹲下身去,很認真很仔細地給領(lǐng)班洗了腳。
領(lǐng)班說:兄弟,對不起,你再去把洗腳水倒掉!
周老硬給領(lǐng)班倒掉洗腳水,領(lǐng)班沖他伸了伸大拇指,又沖他笑了笑。
讓周老硬沒有想到的是,以后每天晚上,領(lǐng)班都要喊他給他洗腳,就是睡了覺也會被領(lǐng)班拽起來,就是身體不舒服也得硬撐著做完這門功課。有一次周老硬問那個領(lǐng)班:哥,工棚里這么多人,你為什么非讓我給你洗腳?領(lǐng)班說:因為你老實,因為你負責,因為你洗腳洗得好!周老硬說:哥,你是工頭,以后大家輪流著給你洗腳吧,別光靠我一個人;我要不在,你就不洗腳了嗎?領(lǐng)班勃然大怒,端起那盆洗腳水,兜頭向周老硬潑來:你小子炸刺是不是?老子今天就開除了你,你算你娘的什么?還跳起身來扇了周老硬一掌,打得周老硬兩眼冒火!
更嚴重的問題是,這事竟然沒人管,打就打了,罵就罵了,領(lǐng)班還是領(lǐng)班,領(lǐng)班照樣威風八面,趾高氣揚!
想來想去,周老硬背起行李回到村里。那天晚上他和媳婦悄悄地說:城里也有秦西,也有村委會主任,咱們?nèi)遣涣恕拖眿D說這話的時候,外面突然有了響動,他出門一看,有兩只羊在啃他院子里的小樹。他憤怒地大喊一聲,并朝那兩只羊扔了土坷垃,那羊撒腿就跑了,不叫不鬧,月輝里頭也不回!
周老硬勝利了,他感到很激動,很興奮,臉上掛滿了微笑!
第二天周老硬給人放羊去了。一個月后他給媳婦捎回信來,說他很幸福,很驕傲,那羊很聽話,他又舒暢又開心,吃得香睡得著,哪兒都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