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起瞬間

馬達不想活了。此刻他剛從建筑工地回來，滿身汗水地躺在床上，腦海里不時浮現出家里的情景：已去世一年多的母親，臥病在床滿臉茫然的父親，以及剛上初一卻格外懂事的妹妹。馬達想著早上無意中看到的那張報紙：一個民工因車禍而死，最后獲賠20萬。20萬對于馬達，那是一個天文數字。20萬，可以挽救他那個瀕臨崩潰的家庭。

在工地旁那間逼仄的洗澡房里，馬達使勁地搓著自己滿是汗臭的身子。幾桶水下去，馬達的身子紅紅的，滿身的肌肉煥發著屬于他這個年齡的青春氣息。馬達換了一身干凈得體的衣服，這件衣服是前年回家過年時買的，放在柜底，已落了一些灰塵。

出門的時候，一旁躺著的狗蛋說，搞得這么正式，是去窯子里種地吧。馬達沒搭腔，只嘿嘿地笑。

馬達選擇在這個燈火輝煌的夜晚死去，地點就定在天橋附近那個車流匯集的地方。馬達之所以選擇這個地方，是因為這里屬于電子監控范圍。

一輛輛車從馬達眼前飄過，像初秋的風。馬達最終選擇了那輛暗色的車子，一個年輕的車主滿臉醉意地從遠處那間高級酒吧搖晃著走出來。

車子愈來愈近，一股興奮的仿佛急漲的浪潮開始在馬達心底飛一般旋轉開來。車來了，搖晃著。就那么幾米決定生死的距離，馬達最終還是猶豫了。

要是沒撞死，只落個殘廢怎么辦？馬達忽然想到了這一點。這是個無可回避的問題，弄不好自己也要像父親那樣終日躺在床上，只能靠瘦小的妹妹照顧他們兩個殘廢。

車子風一樣很快絕塵而去，這樣一個絕好的機會，馬達沒有把握住。

馬達的腳步忽然就變得毫無目的起來，緩慢而輕飄，沒有剛出門時的急促。走在熱鬧的大街上，馬達滿腦子都是父親的影子，以及父親看著自己時那一臉慚愧的神情。夜逐漸閉上眼睛黯淡下來，仿佛一個疲憊的人。行至人影寥落的大橋上的馬達忽然看見一個正欲跳河的人。馬達來不及細想，很快就撲了過去。

“你怎么不讓我去死？”借著黯淡的光線，馬達看見一張滿是污痕的臉，那顴骨凹陷的臉下，是一件破碎的衣服遮掩著的身體。是乞丐，馬達很快辨認出來。馬達記得一星期前自己曾給過他一枚硬幣。

最后，馬達摸了摸口袋，把身上僅有的50塊，塞在了乞丐手里。

回到工地上，馬達依舊琢磨著該怎樣死去。一覺醒來的狗蛋指著馬達的那個地方，問他爽不爽。這回，馬達大聲應了句，爽，真他媽爽。

凌晨三點，輾轉難眠的馬達最終又琢磨出一個死法。馬達想到了一臉假笑的老板。第二天，正在十樓高的腳手架上干活的馬達接到大伯打來的電話。

“達子，你快點回來吧，你爸出車禍死了。”馬達拿著手機，雙腿忽然顫抖起來。此刻，父親那慚愧的神情不由又閃現在馬達心底。馬達忽然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暈眩。手機里嘶啞的聲音依然持續著。手機里溢出的聲音，拖著長長的尾巴，撲向每個人的耳朵，繼而變得輕飄，跟著緊握的手機，飛起來。

“達子，車主抓到了，他們愿意賠償20萬。”

“小心！”馬達左腳懸空的那一剎那，鄉黨老王忽然一步躍過來緊緊把他懸空的身子拽回來，而馬達適才握在手里的手機早已轟然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