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擔心的事情并沒有發生,倒是出現了一件他意想不到的事情:他被提拔到另一個科室當副科長。
上班時在機關里上衛生間,對公務員郝良臣來說是一件十分頭疼的事。
按說,在機關里上衛生間既省紙又省水,還不占用自己的時間,十分劃算。可是郝良臣卻寧愿在自己家里解決。他之所以這么做,一來早晨一上班,扎堆去衛生間的人特多,男廁所僅有的三個坑常常人滿為患,臭氣混雜著煙氣,迫人掩鼻。二來他不愿在衛生間里遇見同事,尤其是遇見領導,因為他不知道在衛生間這樣的場合該如何打招呼。他的辦公室和局長們同在一層樓上,共用一個衛生間。他覺得在衛生間里碰見那些一臉嚴肅高高在上的領導們,是一件十分尷尬的事,就像發現了領導的隱私一樣。別人嘻嘻哈哈和領導打個招呼:呵呵,領導,您親自來呀,也就過去了,可是他卻不能。他深知作為這層樓上級別最低的小公務員,他還沒有混到能和領導開玩笑的份上。可是如果連個招呼也不打,又顯得目無領導。所以他寧愿上班時間不上衛生間,偶爾小解,也是避開高峰,速去速回。
郝良臣的生物鐘一向很準時,一般都是早晨起來在家里方便完了,然后輕輕松松去上班。他在機關里看到別人一上班就搶衛生間,常常暗自慶幸自己的英明。他有時會突發奇想:那些平時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領導們,居然也到里面寬衣解帶,釋放一些齷齪的廢物。
但是,人體的生物鐘并不總像時鐘那樣準時,偶爾也有亂弦的時候。
那天,郝良臣吃海鮮吃壞了肚子,早上在家里蹲過一次衛生間之后,仍感到肚子隱隱約約作痛;勉強來到辦公室,肚子更疼了。他想堅持著等到上衛生間的高峰過后再去,可是實在忍不住了,只好撂下拖把跑進衛生間。
衛生間中間的一個隔段里裊裊升起一股藍煙,里面有人。離他最近的一個隔段虛掩著門,郝良臣拉開門就往里沖,不想張副局長正蹲在里面,差點把張副局長撞進茅坑里去,郝良臣連忙說了聲對不起。張副局長瞪了他一眼,哐的一下把門關上,然后啪嗒把里面拴死了。
幸好,第三個隔段里空著,郝良臣趕緊沖進去蹲了下來。他很為剛才沖撞了張副局長而懊惱,心想本來張副局長就對他有看法,這下更嚴重了。后來又轉念一想,這事也不能全怨自己魯莽,誰讓他不關門呢。這樣想了以后,他那忐忑的心情才稍微平靜下來。一會,隔壁那兩位先后走了,郝良臣想盡快結束戰斗,可是肚子卻不爭氣,欲罷不能,過了好一會才止住。正欲收兵,忽然聽到局長咳嗽著進來了。為了避免和局長打招呼,郝良臣只好又蹲了下去。他以為局長也許小解之后很快就會出去,不想局長卻鄭重其事地蹲了下來,而且他沒有聽到拴門的聲音。郝良臣知道如果這時離開,必然要和局長打招呼。他想堅持到局長走后再走,于是就捏住鼻子一聲不響地蹲在那里,像一個潛伏的特工,讓人根本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過了一會,局長的手機響了。只聽局長壓低聲音說:“不是不讓你上班時間打這個電話嗎……好好好,今天我就派人去辦手續,把房子落到你名下,作為情人節的禮物……你這個小饞貓,今天早上我不是剛離開嗎,又想要……今天晚上不行,我得回家,再不回家黃臉婆又要鬧了……拜拜!”
局長剛掛了電話,手機又響了。這回局長的聲音恢復了常態:“哦,我今天早上剛從市里回來,直接來局里了……我沒忘,降壓藥已經吃了……你怎么這么啰嗦,好了,沒事掛了吧。”
郝良臣在這邊聽得清清楚楚,心想壞了,局長的秘密被他聽到了。這下他更不敢離開了。他的心里十分緊張,心臟咚咚咚跳得厲害,額頭上滲出一層汗,倒好像是他做了見不得人的事。他屏住氣繼續一聲不響地蹲著,身體的重心不時在兩條腿之間交替著。乍暖還寒時節,正趕上有冷空氣,北風呼嘯著從敞開一條縫的窗戶刮進來,吹得屁股冷嗖嗖的。一個噴嚏涌上來,被郝良臣用力憋了回去。過了好一會,郝良臣終于聽到局長提上褲子,轉身踩下踏板開關沖了水,然后手也沒洗徑直走了。
局長走后,郝良臣趕忙提上褲子準備逃離,生怕再有別的什么人進來。他邁開的右腿剛一著地,立刻有一種觸電的感覺。他拖著兩條麻腿來到外面的水盆邊洗手,忽然聽到廁所里又傳來手機鈴聲,嚇了他一跳,原來是局長把手機忘在紙筒上了。郝良臣顧不上洗手,想趕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他剛一轉身,恰好碰見局長回來取手機,局長看見他,吃了一驚。但局長畢竟是局長,吃驚之后,馬上恢復了常態。郝良臣從局長的表情看出來,局長全都明白了。
郝良臣懷著忐忑的心情回到辦公室,什么也干不下去,肚子也顧不上疼了。局長的事情他對誰也沒有說。但是從此以后他一到衛生間就望而卻步,干脆跑到別的樓層上去了。每次他在走廊里碰見局長,都不敢和局長正面打招呼,他時刻提防著無端的責難或懲罰出現。一個多月后的一天,局長把他叫到辦公室。他心想壞了,局長終于要找他的麻煩了。可是他擔心的事情并沒有發生,倒是出現了一件他意想不到的事情:他被提拔到另一個科室當副科長。
從此,他的辦公室不再和局長們在一層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