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小姨,五官精致,頭發有些自來卷。她是外婆四個女兒中唯一繼承了外婆高挑身材的人。
那時的小姨,五官精致,頭發有些自來卷。她是外婆四個女兒中唯一繼承了外婆高挑身材的人。我讀小學時,把小姨的照片給同學看——那是一張黑白照片,經照相館染色后變成了彩色照片——同學看了,很羨慕地說:你姨長得好像外國人哦。在那個年代,被說成像外國人,意味著漂亮、高貴,是一種很高的贊譽了。
夏天里,小姨經常在她工作單位旁邊——城市東邊買些冰棒,五分錢一根。她對外婆說,那里的冰棒好吃。小姨用幾條厚厚的毛巾包著冰棒,放在棉布提袋里,趕著送到位于城市北邊的外婆家的時候,那冰棒還沒有融化。小姨的臉上淌著欣喜的汗,給大家發冰棒。外婆、外公、我、和我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便開始認真細致地吃冰棒。
那時候,有很多人為小姨介紹對象。對于他人介紹的對象,只要小姨也還滿意,她都會向外婆外公匯報。那對象也會老老實實地上外婆家來,以示誠意。小謝就是那時候到的外婆家。
小謝走進外婆家所在的大院的時候,正是黃昏,家家戶戶都在自家門口擇菜、淘米。小謝穿著白色的確良短袖襯衫,衣擺扎在深色的卡其布長褲里,腳上著一雙深綠色的解放鞋,在夕陽金色的光輝中慢慢走著。他左手提著一個嶄新的、蓋著蓋兒的竹籃,右手提著一瓶酒,微笑著,友好地對每一位鄰居點頭致意。
在外婆家,他舉止得體,吃相斯文,小姨買來的冰棒也被他很秀氣地吮著。月亮升起來的時候,他從外婆家出來,依然對在院子里乘涼的鄰居點頭、微笑,然后道別。
第二天,院子里的人們就聚在外婆家門口,問長問短。他們尤其關心小謝那蓋著蓋兒的竹籃——那么大的竹籃,一定裝了很多的禮物吧?另外還提著一瓶酒,肯定是竹籃里都放不下了,才提到手上的。外婆聽著,并不作答,淺淺地笑一笑,依然忙著手上的活兒。
我不知道,小姨是否會想起過小謝,我是想起過他的。當時他來外婆家,聊了一陣后,就開始打開那蓋著蓋兒的竹籃。竹籃蓋兒似乎很緊,他反復擰動了幾次,臉也漲得通紅。他把空空的竹籃遞給我外婆,說,送個竹籃給您裝東西用。
小姨不再和小謝來往不是因為竹籃,而是另有原因。好像聽小姨和外婆聊過。但我已經記不清楚了。
外公很想讓小姨同自己的徒弟好,外婆對這徒弟也很滿意。徒弟叫何順利,高大俊朗。但小姨不置可否。
放學后,我經常去小姨辦公室玩。在小姨辦公室,我有時也見到何順利,更多地是見到另外一位小伙子。那小伙子總是熱情地和小姨說著話。
一次,小姨下班了,她牽著我往外婆家走。路上,那小伙子不知從哪兒跟了過來,他依舊不停地熱情地同小姨說著話。其中有一句我聽得很清楚,他說,你給我做老婆吧。
小姨當即紅了臉,她很生氣,她不理睬那小伙子。她牽著我,昂首挺胸地快步往前走。那額前彎彎的密密的劉海,也隨著她的步伐,一顫一顫的。而那小伙子,居然還在我們身后,不屈不撓地說著同樣的話。
這大概是我聽到過的最直白、最簡單、完全沒有詩意的表白了。
其實,那小伙子是很實在的。本來嘛,愛情和婚姻,對他而言,就是應該要自己愛著的女子做老婆啊。
而青春時節,正如桃花盛開,誰不想在滿天彩霞中,聽到最動聽、最優雅、最別具一格的心靈傾訴呢?
我不知道何順利對我小姨是否有過表白。但我想,如果何順利有表白的話,應該不會像那小伙子那樣吧。
世事難料。不久,何順利主動要求調到另外一座城市去了。
因為,那小伙子成為了我的小姨父。
我還記得,那個安靜明朗的午后,年輕的小姨靠在外婆的大床上,同外婆輕聲地交談著。我依稀聽得小姨說,他是這樣說的哦。外婆聽著,帶著微微的笑。
現在想來,小姨大概是在同外婆說著一些美麗的心思吧。而窗外,那照著我深深愛著的小姨羞澀而浪漫的青春的陽光,早已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