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常家住黑山腳下。那時,農(nóng)村沒啥可玩的,莊稼人只有跟土地玩,不跟土地玩,土地就不長糧食,沒糧食吃,莊稼人的肚子就是空的,肚子空了人就特別沒精神,人一旦沒了精神,就什么都玩完了。
偏偏老常就不想跟土地玩了。
老常就想上山逮個兔子抓個野雞什么的。
后來上邊收了獵槍,不讓捕獵了。
老常就偷偷做了一桿火銃。
他爹罵他:“莊稼人,靠的是種地。你搗鼓那東西,是不務(wù)正業(yè)。”
老常說:“你務(wù)正業(yè),也沒給我攢下金山銀山啊!”
爹就不言語了,氣得肚子一鼓一鼓的。
爹說說行,卻起不來炕,癱了十年了。
黑山過去就是山牲口出沒的地方。這些年禁獵,山牲口越發(fā)多起來。
不管爹怎么磨叨,他老常該干啥干啥。這黑山綿延百里,又高又大,是個山高皇帝遠的地方,村主任知道老常好那手活,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那野味的馨香便時常在老常家的房頂纏繞。
當然,村主任的桌上也少不了老常孝敬的野味兒。
那天天剛蒙蒙亮,老常就進了山。他把火銃藏在山里的一個懸崖處,不敢隨便往村里帶。
村主任說:“留那東西犯法,你知道嗎?讓公安局的曉得了,罰死你!”
老常笑嘻嘻地說:“你不說,誰曉得?有了它,好使呢,哪天我給你打一個狍子吃!”
村主任也笑:“等你打來狍子,我都老個蛋的啦!”
老常就想打狍子。村主任待他還不錯,年年給他發(fā)救濟糧,今年還給他發(fā)了三百塊救濟款。打個狍子給村主任,是還人情呢。
老常在山崖上取出火銃,裝上火藥,天已經(jīng)大亮了。
老常在深林里轉(zhuǎn)悠起來。
突然,他發(fā)現(xiàn)地上有一堆新拉的糞便,還冒著熱氣呢。他仔細瞅瞅,心跳不覺加快。這不分明是熊瞎子拉的嗎?如果要是能逮他個熊瞎子,嘿嘿,他可就發(fā)財嘍。這樣想著,他便更加小心地往前走著。
轉(zhuǎn)過一個山洼,就到了老虎嶺。據(jù)說,過去這里是老虎的聚集地。但村里人沒有誰見過真正的老虎。就是老常成天在山里轉(zhuǎn),也沒有發(fā)現(xiàn)老虎的蹤影。
走著走著,老常發(fā)現(xiàn)了獵物:不遠處的一棵老樹下,有個黑呼呼的大家伙正在那里蹭癢癢呢。
果然是一頭健壯的大狗熊。
老常悄悄靠近它。老常躲在一塊大石頭后面。老常用火銃瞄準了大狗熊。
老常的火銃對著大狗熊肚子下那塊月牙形的白色。
老常屏心靜氣,慢慢扣動了扳機。
可是,火銃居然沒響!
老常一驚:“完啦!火藥返潮了!”
剛才老常那扣扳機的聲音雖不大,可在這萬籟俱寂的清早,聽著還是十分響亮的。
大狗熊分明是聽見了。
狗熊用鼻子四下嗅了嗅,就發(fā)現(xiàn)了躲在大石頭后面的老常。
老常知道這時候他不能跑,他根本跑不過大狗熊。他也不能上樹,如果他上了樹,狗熊就會把大樹給啃倒。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躺在那里裝死。狗熊從來不動死物。
大狗熊慢騰騰走過來。
老常不敢大口喘氣。
狗熊圍著老常轉(zhuǎn)了幾圈后,發(fā)現(xiàn)了地上的那桿火銃。
狗熊猛然憤怒起來,它嚎叫著用嘴叼起火銃,拼命撕咬。很快,火銃那木托槍身被狗熊咬個稀巴爛。就剩下槍筒和發(fā)火裝置了。那狗熊叼起槍筒使勁往大石頭上磕。這一磕,就聽見咚的一聲巨響,把狗熊也嚇呆了。
狗熊呆愣片刻,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就又圍著老常轉(zhuǎn)圈圈。老常嚇得渾身打哆嗦,牙齒咯咯直響。狗熊似乎警覺到了什么,它把嘴放在老常的頭部,老常已經(jīng)明顯感到狗熊喘出的腥腥的熱氣。
那一刻,老常的大腦是一片空白。
接下來,出乎意外的事情發(fā)生了。
那狗熊用舌頭輕輕舔了老常的臉,一下,兩下。老常感覺到有熱呼呼肉忽忽的東西在臉上蠕動。老常聽爹說,狗熊的舌頭是帶刺的,如果被它舔一下,輕者少了一塊肉,重者就露出了骨頭。可老常沒有感覺狗熊的舌頭有刺,相反,卻感到很柔軟,很溫暖。
狗熊舔完了,伸出那闊大的右熊掌,在老常的右臉上輕輕碰了一下,又用左掌在老常左臉上輕輕碰了一下,給老常的感覺就是撫摩,是那種很溫柔的撫摩。
狗熊慢悠悠地走了。
老常失魂落魄地回到村里。
老常以后再沒進山打過哪怕是一只小麻雀。
老常就一心一意種地。老常把地種得很出色,成了附近聞名的莊稼把式。
爹不明白老常怎么突然就務(wù)了正業(yè)。
爹說:“種地好!種地好!”
老常也說:“是,種地好!”
村主任也不明白,老常怎么說變就變了。
村主任問:“咋啦?太陽從西邊出來啦?”
老常就說:“從西邊出來了。”
村主任又問:“是不是派出所的人找你來著?”
老常忙點頭:“是,是。”
村主任邊走邊磨叨:“這家伙,還是他媽警察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