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這個冬天冷得有點過，于是春陽早生、春花早發便成了人們熱切的期盼。

五代十國時期，有杭州臨安人叫錢镠，乃一介武夫，公元907年，成為吳越國王，建都錢塘。

錢镠的原配夫人戴氏，臨安郎碧村人，出了名的賢淑之女。跟隨錢镠南征北戰半輩子，成為一國之母后，仍解不開鄉土情結，年年春天都要回娘家住上一段時間。錢對戴氏感情很深，戴在娘家住久了，便要帶信給她——或表達思念，或問候。臨安到郎碧要翻一座嶺，山峰陡峭，山路崎嶇，為保夫人安全，錢派人鋪石修路，加設欄桿，后世稱為“欄桿嶺”。

有一年春天，戴氏又去了娘家。一日，錢镠處理完政事，走出宮門，見鳳凰山腳下，西湖堤岸已是青草爭發、桃紅柳綠，想到與夫人已多日不見，不免心生思念。他思忖良久，提筆寫下：“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那是春天里最美妙的一幅圖畫：在粉黛佳麗的簇擁下，一位美若天仙的貴夫人正款款走在江南的阡陌上。其時野花芬芳，楊柳輕搖，三月風情旖旎。這時，一騎快馬穿過陌上柳影飄然而來，使者翻身下馬，氣喘吁吁遞給夫人一封信。“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寥寥數語，情真意切，體貼入微。就這九個字，讓戴氏大為感動，當即落下兩行熱淚。此事傳開，一時成為佳話。后被里人編成山歌，名《陌上花》，在鄉間廣為傳唱。從此，“三月風情陌上花”的詩句從天邊飄來，化作一個美麗的故事，飄蕩在臨安的陌上。

北宋年間，蘇東坡任杭州通判，對錢敬佩有加，曾撰文贊揚。有一次蘇來臨安，聽到里人之歌后，感慨萬端，遂寫下三首《陌上花》，詩云：

（一）

陌上花開蝴蝶飛，

江山猶似昔人非。

遺民幾度垂垂老，

游女長歌緩緩歸。

（二）

陌上山花無數開，

路人爭看翠輦來。

若為留得堂堂在，

且更從教緩緩歸。

（三）

生前富貴草頭露，

身后風流陌上花。

已作遲遲君去魯，

猶教緩緩妾還家。

清代學者王士禎說，“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艷稱千古。

錢镠這個曾命三千鐵弩射回錢塘潮的赳赳武夫，在亂世中橫刀立馬稱王吳越，但世人記得他卻不是因為他的霸業，而是“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這九個字，和緣于此的那個風情萬般的故事。

田間阡陌上的花發了，你可以慢慢看花，不必急著回來。陽春三月，風和日秀，陌上青草細如裁，三月飛花輕如夢。漫步陌上，身心輕爽浪漫、優雅散淡，花開自然、率性。三月陌上，人的身上融入了花影、花韻。

陌上花開，如果沒有人從世俗的繁累生活中走出來，悄然佇立并為陌上風情所陶醉的話，那么花開也寂寞，風情也蒼白；陌上花開，如果沒有“愛”的慰藉，沒有“情”的牽絆，縱使絕代佳人駐足陌上，那么花也凄婉，心也蒼涼。只有情意濃濃，人歸緩緩，花開才有靈性，才會含羞帶嬌而又芬芳艷麗，陌上風情也才濃烈而浪漫。

錢镠說的“緩緩歸”，其實是找回了我們人類面對大自然時久違了的心情。它不僅詩意，更在于讓我們心靈的陌上恬靜如花，產生了回歸自然、回歸本性、回歸真情、回歸浪漫、回歸愛的沖動。

生活中我們成天忙忙碌碌，其實這些真的有那么重要嗎。春天來了，不如讓我們走在野花爛漫的陌上，吹著三月的風，緩緩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