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場晨霧。啞女將這座漂流屋拖進湖邊的蘆葦蕩,蘆葦蕩收容了他們,蘆葦蕩隱藏起一切。
他們握著小刷子,油漆著自己的小屋。
還有最后一小塊板壁等待油漆,等待著刷子。
刷子走到了一起。
交纏著。交纏著,像兩個身體。黃色撫摸著黃色。黃色親吻著黃色。黃色催情著黃色。黃色壓倒了黃色。
小屋有了向日葵一樣燦燦的色彩。
看到這個情節時,已經到了電影的尾聲。
《漂流欲室》是這部電影的名字。韓片。
電影開始的時候,這座小木屋也是黃色的,只是早已不亮堂,舊了。
它漂在湖面上。
湖上還漂著幾座這樣的小房子,每座房子的顏色都不一樣,也都陳舊褪色。
一座座,隔得很開,貌似生疏得很。
這些房子是用來出租的,叫漂流屋,又叫船屋。
一些不知道來歷的人,站在岸邊遠遠指著一處說藍的,就有一個女子默默地劃起小舢舨,將客人送到那座漆成藍色的漂流屋里去。
湖上的漂流屋都歸這個女子管理。
她從不說話,因為她是啞女。
有時,她的小船也劃向紅色紫色和白色。
湖上有輕霧,這兒一叢,那兒一叢,水鳥就在這些叢生的霧氣中穿行。
她穿著木屐,裸露的腳很白。
船在水里滑行也沒有聲息,這和搖著木槳的啞女是一致的。她在湖上來來回回,為客人送去食品或釣魚的魚餌。
傍晚時分,有的客人會說,來來,一把就將她拉進小屋,小屋那時就會有曖昧的晃動,還有男人的喘息。一會兒,男人提著褲子出來了,啞女也出來了,默默上船,男人扔過來的幾張票子落在水里。啞女撈起來,將船劃開。
昏黃的暮色中,看不出男人泄欲后的愉快和啞女整理裙帶的心情。
啞女住在岸邊,也是一座破破舊舊的木房子,看不出漆色了。一條狗陪伴著她。狗也不叫,也像啞的。一條木頭棧道通向湖邊,小船就系在那兒。
啞女從那兒上岸,走回家。長裙擺啊擺的,擺得好看。她要是說話,一定也是娉婷和婉約的。
一天,一個神色凝重的男人走到湖邊。我要黃屋。故事從這兒開始了。
男人不是啞子,卻極少說話。他用鉗子將銅絲做成鋒利的魚鉤,他也會用銅絲做成別的東西比如一架小秋千。他將秋千送給了啞女。
秋千上坐著一個人,不知是誰,不知男女。她用手推一推,秋千就搖晃起來。
另一種搖晃,她不熟悉的。
她有了些想法,她望著窗外,縹緲的湖心那座黃屋,那個年青人,他修長的手指和憂郁的眼睛,都在叢生的霧中。
下起了雨。
下起雨了。
她猶豫了一下,拎著一瓶啤酒,沖向小船,沖向湖心。
他和她,坐在屋外。他們的腳拍打著湖水像豆蔻少年。
啤酒,你一口,我一口。
突然,他將她撲倒。
雨繼續澆灑著他們。
沒有聲音,只有肢體的扭動。
起初的扭動是生硬的,然后就柔麗如畫。
啞女起來時,上身是赤裸的。在雨中,她的乳房閃著光芒。
這個晚上,她會反復回憶他的兇猛的摟抱。
他是有來歷的,他躲到湖上來逃避追捕。
他殺了妻子。
妻子白白的身體和情人抱在一起時,他動了殺心。
在湖上,他總是不安。
他向往安寧。
路卻只有一條:毀滅自己。
他拿起自己做的一把魚鉤。
一把,五只,系在一根線上。
像喝酒一樣,他一口吞下,然后用力一拔。
這時,啞女正向他劃來。
他倒下地,噴吐著鮮血。
她拾起鉗子,將他嘴里帶血的鉤子鑷出來。
她的手上沾滿了這個男人的血。
男人不兇了,他躺在那兒喘氣。
這次是她,是啞女,像征服者,騎在他的身上做愛。
他們做愛。
小黃屋在湖心搖蕩著。
被愛欲損害過的也被愛欲救療著。
他恢復為男人。
而男人,天生要遠行,要離開女人,要讓女人飲泣,顫栗肩膀,傷心吐血,要讓女人退化為弱者。
他陪著她油漆小屋——讓它重新明亮和鮮艷,是啞女的心愿。她要用這片暖艷的色彩守住這個青年。
她想守住他,他卻已經決心走,決心離開了。
因此,他的漆刷在和她相觸,和她繾綣,和她糾纏不清時,已經近乎絕唱。
那一抹一抹金黃是夕陽式的告別。
秋千上的人要走了,攔也攔不住。他甩下女人,跳上舢舨劃向湖岸。女人的手上是空蕩蕩的秋千。
他劃著,不可動搖。
突然,她的慘叫從船屋里傳來。
是啞女!
她拿起那幾只銳利的魚鉤。
她捋起裙子,張開大腿,彎腰,將鉤子深深地塞進去。湖面上,男人劃著槳正在遠去。她慘然地笑了笑,突然就將連接著鉤子的魚線狠命一拽……
男人返回時,啞女的白裙已經開滿爛漫的紅花。
啞女倒在地上,像當初這個男人倒地的模樣。
男人趴下,用那把鉗子,一只一只地,鑷出女人身體里的鉤子。
女人的血染紅了男人的手。
他們,有了共同的命運,共同的傷痛。
性愛再一次痊愈了他們。
又是一場晨霧。啞女將這座漂流屋拖進湖邊的蘆葦蕩,蘆葦蕩收容了他們,蘆葦蕩隱藏起一切。
而那片湖泊從此少了一種向日葵的顏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