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容和寬大——神異的母性之光

《百年孤獨》是哥倫比亞作家加西亞·馬爾克斯的巔峰之作，本書以其魔幻與現實的完美結合，通過布恩迪亞一家七代人的經歷和馬孔多鎮的時代變遷，濃縮了哥倫比亞、拉丁美洲乃至現代世界19～20世紀上半頁風云變幻的歷史，在世界范圍內享有盛譽，作為該書中的女主人公烏蘇娜，更以其完美的藝術形象在世界文學史上留下了光輝的一頁。而王葡萄則是嚴歌苓的《第九個寡婦》中的女主人公，以其樸拙的個性、包容大地的胸懷，填補了中國乃至世界現代文學史上一個年輕寡婦形象的新空白。

一、性格對比

哥倫比亞作家加西亞·馬爾克斯筆下的主人公烏蘇娜，是以一個強健、完美、極富韌性的女人的形象展現在讀者面前的，她雖年逾百歲，“但卻保持著強壯的體魄、完美的性格和健全的思維”， 在烏蘇娜的身上，傳承著一種異于常人、極為罕見、極易為人間所健忘的清醒、健全的心態，與她的丈夫不同的是，她始終能夠關注現實生存，并因此而富有實在性和自然性。當丈夫布恩地亞迷醉煉金術可以把黃金成倍增加，只要在地上灑幾滴水，植物就會結出令人滿意的果實等脫離科學常識的不切實際的幻想的時候，烏蘇娜異常清醒，在她看來，這不過是丈夫布恩地亞神經出了毛病，對現實生活沒有任何幫助。當布恩地亞在狂想中瘋瘋癲癲、整天晃悠獨語時，烏蘇娜卻是腳踏實地，和孩子們在菜園里種植管理香蕉、絲蘭等，這充分顯示出作為一個母親形象的烏蘇娜的健全的思維和務實的心態，這是一個在日常的生活中真正感悟了生活真諦的女性形象。

王葡萄是嚴歌苓筆下的一個寡婦形象，她溫吞，遲鈍，生猛，極具個性。七歲的時候，因著黃河泛濫，王葡萄隨著逃難的人群，流落到了中原的一個叫史屯的小山村，為了活命，成了地主家的童養兒媳。由于八路的到村里籌糧，在十四歲那年上與另外八個女人一塊兒成了寡婦。她性格中最大的特點就是，從娘胎里出來就不知道什么叫害怕，用一句俗話說——就是個渾不吝，所有常人經不住的恐懼到了她那兒都不是什么大事。 當公爹被槍斃，她敢于用自己的渾不吝把沒有槍斃死的公爹救回來，在地窖里一藏就是幾十年；她用自己的渾不吝，經歷各種政治風波，與各色人物從容周旋；她用自己的渾不吝，糾纏于一個個男人的身邊。她不怕別人的風言風語，與別的寡婦不一樣的是，年幼守寡的她從來沒虧著自己的身體，又從沒有被一個男人所羈絆。在她的身上，既體現了中國女性傳統的美德——勤勞、善良、孝順、仁義，但更讓我們看到了一種非傳統的性格——狡黠、潑辣、堅毅、樂觀、充滿欲望，這不同于傳統的禁錮自己欲望的女性形象。也恰恰正是這些非中國傳統的女性性格，讓王葡萄的形象在文學的畫卷里鮮活了起來，也豐滿了起來，從而矗立起來一個寡婦的新的文學形象。

二、母親形象對比

作為一位母親，烏蘇娜的身上體現了包容苦難，含藏萬物，載育靈杰的頑強生命力。烏蘇娜的愛與同情遍及家族中的所有成員，她就像冥冥中的圣母，沒有舍棄任何一個落入苦難人間的子民，這正如她的對現實的清醒，她以一種對生命本體的敬畏姿態穿透了周圍幸與不幸的一切世事，她以人間圣母般的憐憫心性關愛、體悟著不論好壞的一切生靈。面對生活，烏蘇娜無論多么失望乃至絕望，她從未失去過一位母親博大寬厚的悲憫胸懷。當丈夫布恩地亞妄想做遷移計劃的時候，是她親自策劃率領了反對丈夫的行動，而當丈夫被眾人拋棄，十分孤單自己孤身一人的時候，她又覺得丈夫值得同情了。她不喜歡神秘、行為怪異的墨爾基阿德斯，但當墨爾基阿德斯死亡的時候，她又像女兒失去老父親一般哀悼他。對自己的女兒們的執迷不悟的愛情，她極為憤怒，卻又能夠諒解阿瑪蘭塔和雷貝卡的出格行為。她為兒子奧雷良諾幾乎丟了性命，卻也體味到了兒子原來是“一個沒有愛的能力的人”，作為一個母親，烏蘇娜并沒有否定兒子的生存價值，相反，“她這樣貶低自己的兒子，又一下子勾起了她對兒子的全部同情”。可以說，在《百年孤獨》中，她是一位沒有耽于孤獨而始終拯救眾生之難的母親的形象。

而在王葡萄的身上，則體現了中國式母親的包容和寬大胸懷。

《第九個寡婦》中的王葡萄逃荒來到史屯時只有7歲，瘦得臉上只剩了一雙大眼睛。書里無數次描述王葡萄的這雙眼睛，她的眼神永遠只有7歲，清正無邪，那里面缺少一種別人不具備的非常重要的東西：不懼怕。正因為這樣一個天不怕地不怕、堅守基本人倫準則的個性，她才敢于把被判了死刑沒有槍斃死亡的公爹從法場上偷回家，藏著穿過了土改、大躍進、大饑荒、反右這些政治運動的歷史階段，讓公爹順乎天命地走完了一生。在大義滅親政治原則如此強的今天，試問世間有幾人能夠？王葡萄身上交織的女兒性和妻性，從而升華為偉大的母性。這種母性包含了人類最質樸良善的是非判斷，她憑女人的直覺善待一切她認為值得善待的人，從不為政治界線、階級標簽、強權威壓等所左右，活得剛強而自我。她對生命的原始需求、對人類愛的本能呼喚、作為母性的自我犧牲精神，這些高度糅合在一起，就成就了王葡萄一個民間大地真正的母性形象——包容和寬大。

三、神圣的母性之光

作為一位母親，烏蘇娜的身上體現出神圣的母性之光。當她的兒子奧雷良諾上校被抓進監獄，判了死刑，烏蘇娜為了拯救兒子，在胸罩里藏著手槍，獨闖軍營，險些丟了性命。第二次，兒子一方的革命軍判處馬貢多的良好的官吏蒙卡達將軍死刑，為了阻止此事，烏蘇娜動員所有的母親走上軍事法庭，她對革命的兒子說：“有一點你們不要忘記，只要上帝還讓我活著，我們就仍然還是你們的母親。不管你們多么革命，我們都有權利因為你們的大逆不道而扒下你們的褲子，狠狠地給你們一鞭子”，第三次，她的兒子奧雷良諾上校要把好友馬爾克斯上校處以死刑，烏蘇娜為了營救馬爾克斯，她身著黑服，對兒子說，此事我無法阻攔你，但是有句話你得聽著：只要看到他的尸體，我現在以我父親和我母親的尸骨，以紀念霍塞阿卡迪奧布恩地亞的名義和在上帝面前向你起誓，不管你鉆到哪里，我都要把你拖出來，用我的雙手把你殺死。從這些事件中可以看出，在歷史的風云變幻與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烏蘇娜絕不是一個狹隘意義上的母親形象，而是一個生命尊嚴的護衛者，展示著生命之母力護蒼生的剛強與清醒：不為強權所折服，也不為動聽的神圣所蒙蔽，更不為母子之情所束縛；既冒死救援不應該獲得死刑的兒子，而當兒子背離了理想做出錯事，走上人生逆旅，她又能夠義正詞嚴地叱責自己的兒子，以死相抗，這讓我們真正感到了作為一位母親的寬厚博大的胸襟和氣度。

《第九個寡婦》中的主人公王葡萄簡單然而堅韌地活著，生命力異常堅強，在她的身上，體現了母性的堅韌和人的純真。她面對人生的無數種險境時所表現出的從容和淡定，異于常人，當大多數人都屈從于權勢和習俗，為了茍且地活著，而扭曲了自己的人性的時候，她依然能夠憑借自己樸素潔凈的本質，把所有的苦難從身邊輕輕地消解，在天地間作無知無畏的游走，她讓我們看到了一個真正偉大的人的本真形象，閃耀著純美的人性之光，她是一個未被諸多概念感染的人，在她身上，“一切都來自自然的、本性的、非教育非宗教的生命的本體”即生命原始狀態，包括與男人們關系。作者一再用到“愚昧”“蠻荒”來形容女主人公。可以說，她是一個未經人類社會文明污染的純生物式的，不夾雜現代文明熏染——金錢、地位、名望追求的文學形象。在作品中，我們看到了，作為寡婦的王葡萄，有時她是男人的母親，有時又是男人的寵物，她是地母與少婦的合體。當作為寡婦的身份時，王葡萄給予了男人們覬覦占有她的合理的想象理由，而她的地母的氣質又讓她在與男性關系中，有著隨意潑灑的無忌和放肆的快活，即使她在被男人蹂躪的時候，我們都能從作者的敘述中，感覺到她對男人的居高臨下的寬容和憐憫。這也正體現了在王葡萄的身上，所包含的一個母親的包容和寬大。因著民族文化和時代背景的不同，和烏蘇娜的身上的包容苦難，含藏萬物的品質是迥異的。

人類的本真，在王葡萄的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在作品中，作者為我們再現了那一段紛亂復雜的痛苦歷史，抗日、內戰、土改、四清、大躍進、大饑荒、文化大革命。面臨的是一場人性人倫的嚴峻考驗，大多數人不得不多次蛻變以求茍活，而簡單樸拙的女主人公王葡萄則始終恪守其最樸素的準則，將劃為惡霸地主而判死刑的公爹從死刑場上背回，匿于紅薯窖幾十年。歷經各個時期的運動和災難，始終不離不棄。在她的身上，體現了她做人的本真，而這讓我們想到了最初的王葡萄，當年鬼子進村抓捕八路，讓村里的女人認領自己的丈夫。前八個女人堅決地認領了八路，只有那個叫王葡萄的童養媳把經常欺負自己的小丈夫領出了人群。那八個女人的丈夫被鬼子槍斃，王葡萄的小老公當天夜里就被鋤奸隊給殺了。八位失去丈夫的女人被稱為英雄寡婦，第九個寡婦王葡萄則被稱為漢奸寡婦。而正是在這個漢奸寡婦的身上，卻體現了人類的最純真的人類情感，一個不虛偽的人應該有的本真形象，而這，也正是王葡萄的可貴之處。

作為母親形象的烏蘇娜和作為女性形象的王葡萄，在她們的身上，體現了母性的光輝和偉大，洋溢著人性的純真之美，當然，她們既有著共同的母性之美，又各自有著自己獨特的個性而成為人們口中交相贊譽的文學形象。

（作者單位：山東經貿職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