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覺莫鄉的趕集天,正午時分,穿著花花綠綠的彝裝的山里人,有的背著自己喂的雞,有的背著深山里采集的蕨菜、蘑菇,一撥又一撥地打三岔口的小飯館門前經過。又說又笑地朝著覺莫街子緊趕慢趕。只有那些小伙走過路邊的小飯館時放慢腳步往里瞅,有的甚至走出好遠了還在扭頭張望,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小飯館有一撥人在喝酒,一邊喝一邊高聲嚷嚷,好像存比誰的聲氣大似的,把個小飯館震得嗡嗡響??磥磉@撥人已經喝了不少酒,他們語無論次東拉西扯,想到哪里說到哪里,最后都把話題集中到飯館老板勒古萬達身上。這個說:“勒古萬達怕是吃了花精呢,要不然咋會生得出三個美女呢?!蹦莻€說:“真的是呢,你們瞧瞧那三個丫頭,瞧瞧那身段,瞧瞧那鼻子,瞧瞧那眼睛,嘖嘖嘖,簡直比電視上的明腿郁好看?!庇械恼f:“老天也真不公平,怎么把美女都生在勒古萬達家呢!”
這些酒后胡言亂語的男人們不知道勒古萬達的三個女兒哪個叫啥子名字,只是覺得她們像雞中的鳳凰,私下里按大小把大女兒叫“大風”,二女兒叫為“二鳳”,三女兒叫為“三鳳”。沒多久,“大鳳”、“二鳳”、“三鳳”被叫順口了,而且被有事無事來這里搭訕、吃飯喝酒的人傳遍了山里山外,沒見過大風二鳳三鳳的人聽了人們的酸調:“想看美女請到三岔路口來,這里的美女任你挑來任你愛?!卑筒坏蔑w到那里一睹為快。
勒古萬達呢見那些傻小子都像綠頭蒼蠅聞到肉奧,有事沒事湊在這里,有喊他舅舅的,有喊他姑父的,都殷勤地請喝酒,請抽煙和他套近乎,心里美滋滋地很受用,于是情不自禁地挺胸抬頭擺出一副大爺的樣子。他心里清楚那些愣小伙子之所以這么抬舉他,全是想打他的三個女兒的主意的。但他裝作不懂。他想,你花錢我賺錢,只要不出格不過分我就不管你三七二十一。因此有的愣小子們在他眼皮底下和他的女兒們打情罵俏,甚至對他的女兒們摸捏地占他女兒們的便宜,他也裝作沒看見。
幾年前的勒古萬達在山里漢子中,屬于挺不起腰桿的那類。因為背時婆娘左生一個是丫頭片子,右生一個還是丫頭片子,就是生不出一個帶把的。把勒古萬達的眼睛都氣綠了,死后沒兒子供靈牌的勒古萬達萬念俱灰,不想再在泥土中累死累活的操勞,想吃點輕松飯的他不管老婆怎么勸都不聽,硬東挪西借地在遠離村子的三岔路口這塊連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蓋了幾間小瓦房,開起了小飯館,把老婆及三個女兒丟在村里,自己一個人在三岔口慘淡經營著小飯館。勒古萬達的特立獨行讓山里人無法理解,山里的男人生來只會種地打獵,多余的精力就趴在老婆身上找快樂。因此,有的人猜測勒古萬達是怕勞累躲到這里享清閑來了,有的人諷刺說勒古萬達是要變神仙才到三岔路來喝西北風的。
的確,三岔路是個風口,一年四季北風不吹南風吹,吹得樹木都成了矮疙瘩。
這里雖然有三條路通向縣城通向覺莫街子通向村里。但路過這里的人都僅僅是路過,不會在這里吃飯,加上人們光看他那雙煮豬食的手想必也煮不出什么美味佳肴,所以十天半月都沒見一個人停下腳步來光顧。倒是經常有要債的人前來扭著他還債。沒有錢還,勒古萬達只好拿出平時舍不得吃舍不得喝的酒肉,加上一大堆好話才把債主打發走。焦躁不安的勒古萬達只好借酒澆愁,喝醉了就拿幾娘母作出氣筒。罵老婆是害人精,罵女兒們是災星、掃帚星。覺得哪句最過癮就罵哪句。
勒古萬達清楚照這樣下去債主們就要揭他的瓦,拆他的房子了。萬般無奈之下,他把剛滿十七歲的大女兒弄到三岔路口和他一起經營飯館,醉醺醺的他憤憤地罵:“死丫頭,那書讀來沒用,從此以后你給老子好好守著飯館。我就不相信我勒古萬達真的要死在三岔路口?!?/p>
很多年以后,大鳳還記得那是個陰雨連綿的日子,她才將流水滴答的一背牛草割回家,還沒來得及放下背篼,醉醺醺的父親就坐在“嘰嘎”作響的竹凳上,瞪著一雙布滿血絲的牛眼,沖著大鳳吼起來,看母親和妹妹們戰戰兢兢地瑟縮在一邊的樣子,顯然才遭父親臭罵過。
父親的話就是圣旨,大風即使一千個不情愿,也只有忍氣吞聲地照父親的話去辦,從那以后大風就跟著父親到三岔路口去打理飯館生意,說來也怪,門可羅雀的飯館自從大風來后,生意漸漸好了起來,人手不夠時,勒古萬達還經常找借口讓正在上小學的二鳳請假來給大鳳搭把手,他自己只是動動嘴皮,人家和他說話時擺出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他感覺自己已經是十足的老板了。他時常給自己打氣:一定要揚眉吐氣地把神仙日子過給那些曾經拿白眼看他的人。
二
山里的雨季到來了,這是各種野菌旺生的季節。記不清從哪年開始,一到雨季就有許多山外的人進山來收菌子。這時的山里人除了老人和小孩外,腿腳利索的人一大早就瘋了一般漫山遍野地找尋菌子,他們每天或多或少都有些收獲來添補家用。
收菌子的山外老板都集中在三岔路口勒古萬達的路邊飯店,形成一個露天集市,一時,買菌子的賣菌子的熙熙攘攘熱鬧非凡。賣了菌子后人們總是三五一伙相邀著進飯館。一會兒這邊喊:“大鳳,來碗羊肉湯鍋!”一會兒那邊也喊:“大鳳,來盤酥花生,半斤老白干!”“大鳳……”“大鳳……”忙得暈頭轉向的大鳳臉兒紅撲撲地,被汗淋濕的劉海貼在光潔的額頭,一臉燦爛的笑容如一朵盛開的桃花。
來這里的小伙喝酒吃飯在其次,最主要還是為了看大風和大風開上幾句玩笑。
這些人中有個叫阿爾阿鬼的幾乎每天必到,他從來不和其他人喝轉轉酒,總是一個人占一張桌子,沒桌子就蹲著,但更多的時候是站在灶臺邊,一手握著酒瓶,一手端著酒杯,也喝也看大鳳炒菜,這個臉上長滿疙瘩的男人,穿一件臟兮兮皺巴巴的西裝,腳上穿一雙女人的繡花鞋,長長的頭發披在肩上,要多怪有多怪。只讀過小學的阿爾阿鬼嘴巴卻特別能說,每天他總是無話找話地纏著大風,有時瞇起只有一條縫縫的小眼睛,色迷迷地盯著大風高聳的胸脯,用甜得發膩的聲音讓大鳳給他倒酒,趁著大鳳倒酒時捏捏大風的手,揪揪大鳳的粉腮。盡管大鳳對這個阿爾阿鬼十分反感,但對阿爾阿鬼的錢不反感,阿爾阿鬼有一輛手扶拖拉機,這輛拖拉機能源源不斷地找錢,讓阿爾阿鬼天天有錢進路邊飯館,能讓阿爾阿鬼的錢源源不斷地流進勒古萬達的腰包。
腰包漸漸鼓了起來的勒古萬達并不是守財奴,他舍得花錢裝扮他的大鳳。給大風買最時新的衣裙,讓大鳳做最時髦的發型,給大鳳買最高檔的化妝品,大風的足有兩寸長的尖溜溜的鞋跟若是踏在別人腳背上,能把人家腳背戳穿。大風經常搭順風車進村購買小豬土雞,進城買東西,司機們都很樂意讓她坐在自己身邊解悶。山里姑娘們羨慕大風羨慕得做夢都想變成大風,可老人們卻憤憤地罵勒古萬達家的大鳳是妖精妖怪的狐貍精,說別看她現在整天笑得合不攏嘴,總有她哭的時候。
三
當初一方面為了賺阿爾阿鬼的錢,一方面為了打發孤寂時光,和阿爾阿鬼說說笑笑的大風,如今隨著開著漂亮車子到三岔路口來的人越來越多,漸漸地眼光高了起來,她明顯地冷落阿爾阿鬼了。
阿爾阿鬼還是三天兩頭地到路邊飯店喝酒吃飯,而且他總是固執地將手扶拖拉機停在一排排各種檔次的汽車面前,相比之下,阿爾阿鬼的手扶拖拉機就越顯得寒酸了。飯店前的空地上被各種車占滿時,干脆就沒有他的立錐之地。他覺出了大風對他不屑一顧,暗暗發誓無論如何也要弄一輛體面的大車來開,幻想著總有掙來磚塊一樣厚的錢把大鳳娶到手的一天。
四
一個冬天的早晨,白茫茫的大霧充塞著各個角落,只要相隔十來米,迎面走來的人就無法看清對方的臉,冷嗖嗖的霧氣凍得人瑟縮著脖頸不由自主地下牙碰磕著上牙。
山里的冬天一般都是閑季,沒有什么農活急著要做,所以起得晚。路邊飯店也隨著收菌子季節過去生意又淡了,連經常擠在這里吆五喝六地詐金花的人也少了,所以勒古萬達父女倆不用起早。
大概九點來鐘時,勒古萬達才揉著惺忪的睡眼呼著一團團白汽“吱——”一聲拉開店門。門外停著一輛吉普車嚇了勒古萬達一跳:咦,怪了,這車什么時候到的,怎么一點聲響都沒有呢。從車上覆蓋的霜凌看來少說也停了大半夜。
見勒古萬達出來車里的人也打開車門貓腰鉆出來,殷勤地招呼道:“勒古老板早啊!”
爾古萬達寒暄說:“我道是誰呢?原來才是陳副指揮長。這么冷的天,怎么不睡懶覺,不去覺莫街上吃碗早粉暖和暖和身子,卻跑到這里來挨凍?快進屋快進屋去!”
這個叫陳副指揮長的人,一面不停地搓著手哈出一口口的白汽,一面不停地跺著腳,眼睛卻越過爾古萬達的頭頂直往店里瞄。
勒古萬達心里清楚這個人們背地叫他“四眼狗”的花花腸腸在打什么主意,但他揣著明白裝糊涂。每次看到這個“四眼狗”看大風時那色迷迷的樣子,勒古萬達真想扇給他兩耳光,但一想到“四眼狗”每次飯后大方掏出一張張嶄新的百元鈔票,還不用他找零頭,窮怕了的勒古萬達就沉默了。
“覺莫街上的米線硬梆梆的不好吃,吃去吃來還是你家大風煮的米線好吃。”陳副指揮長說著跨進飯館,一邊敲著大鳳的寢室門一邊叫:
“大風,起來嘍,我要吃你煮的米線。聽見沒有?再不起來我可要餓死了。”
“吱呀”一聲門開了,大風從門里探出半個身子向陳副指揮長飛了一個媚眼,隨后又關上門,一陣淡淡的脂粉味撲鼻而來,就像有只小手撓在陳副指揮長的心。過了好一會兒收拾停當的大風才開始生火為陳副指揮長煮米線。坐一旁一邊烤火一邊看大風忙碌的他一雙色迷迷的眼盯著大鳳高聳的胸脯碩大的屁股,把煙盒打開抽出一支煙放在鼻尖下聞了聞后點燃,叨上愜意地吸著,趁大風從身旁走過時,飛快地伸出右手在大鳳的屁股上摸了一把,說:
“哎唷唷,大鳳今天穿的是什么布料啊,怎么這樣光滑?”
大鳳轉身在陳副指揮長的手背上狠狠地掐了一下,假嗔說:“小心被我父親看見讓你吃不了兜著走?!?/p>
正站在門外廊檐下吸蘭花煙的勒古萬達昕到兩人的對話,使勁咳了起來。聽到勒古萬達的咳嗽聲,大風和陳副指揮長都怔了一下。大鳳紅著臉埋頭忙活,陳副指揮長推了推快要從塌鼻梁上滑下的眼鏡,趕緊出門從煙盒里抽出一支高檔煙遞向勒古萬達。
五
陳副指揮長受上級委派到覺莫鎮負責搞小城鎮開發已有三年多了,鄉里一直把他當財神菩薩一樣地敬著,生怕哪點讓他不如意得罪了他。為了讓這些上邊派來的財神菩薩有個消遣的地方,覺莫鄉的鄉長將鄉政府會議室改造成一個簡易的歌舞廳,弄來一套廉價的音響設備安上,叫文化站的人將附近的青年組織起來到這里唱歌跳舞。所以近三年來天一擦黑覺莫鄉會議室便燈火通明,打擊樂聲、嚎歌聲震得人耳膜生疼。為了吸引更多的外來投資者,鄉政府還讓人四處動員物色了一些活潑漂亮的女青年來伴舞。大風就是那些女青年中的一員。開初被那些外來的男人摟著跳舞時,羞澀的大鳳邁不開腳步,不敢看一眼摟著她的男人。還生怕那些男人貼近他,下意識地將那些男人往外撐。盡管她老是踩著人家的腳,鄉長還是執意要她陪那個被叫做“陳副指揮長”的人跳。只要陳副指揮長一到場,大風就成了他的專用舞伴。這個已經禿頂的半蔫子男人,不知怎么會有那么旺盛的精力,他總是緊緊地摟著大鳳,一曲不落地跳,跳得汗涔涔地有時連蓋禿頂的頭發搭下來也順不上撩一撩,跳到舞會結束還意猶未盡的樣子。有時這個年紀和勒古萬達相仿的男人會趁著周邊人不注意,用胖得短杵杵的手指摸一下捏一下大風,這都是其次,大風最受不了的是他的口臭,一張嘴簡直是一股一股的屎臭??蓵r間長了,大鳳習慣了,當初的靦腆也蕩然無存,油嘴滑舌地有時舞會完了還纏著陳副指揮長一伙請她們吃燒烤喝啤酒,陳副指揮長和手下一幫人當然巴不得在這遠離老婆管制的地方風流快活瀟灑走一回,巴不得工期再延長幾年。
但是收菌子的林老板的到來,使陳副指揮長相形見絀,雖然兩人年齡差不多,但林老板一表人材,皮膚白凈,高檔的西裝配上錚亮的皮鞋,要多帥有多帥。那輛嶄新的三菱吉普也把陳副指揮長的北京吉普比得黯然失色。
原本嫌山里的歌舞廳檔次太低而不屑一顧的林老板,聽說有個管工程的陳副指揮長霸著這兒的一個美女,只要他一進歌舞廳,誰都不敢請那美女。他不信那邪,他倒要見識見識那個什么鳥指揮長,從心底反感這些打著工作幌子揮霍納稅人血汗手不軟的“公仆”,他從心底看不起這些耀武揚威的人,想有本事用自己的錢操吧。他決定給陳副指揮制造一點不舒服,然后讓他灰頭土臉落荒而逃。于是和幾個于下一同前往歌舞廳。
歌舞廳燈光忽明忽暗,劣質音響中“滴滴嘟嘟”的雜音震耳欲聾,污濁的空氣使人透不過氣來,林老板瞄住正被陳副指揮長緊摟著翩翩起舞的大風,等一曲再起時站到大鳳面前作出躬身邀請的手式。
大風一見到林老板只覺得眼前一亮,欣然起身把手伸給林老板,兩人一見如故地旋轉著飛舞起來,而且跳到曲終幕落,被撇在一邊的陳副指揮長沒想到這破地方居然還有人給他難堪,很是生氣。問鄉長這人是哪來的,鄉長說是個收菌子的老板。陳剛指揮長輕蔑地撇撇嘴:“哼,收菌子的也叫老板?老板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有幾個臭錢嗎?”
從此以后,只要林老板到場,大風就成了林老板的專用舞伴,自知不是林老板對手的陳副指揮長從此不在舞廳露面了。
先前對陳副指揮長若即若離,一方面受鄉長、文化站站長的派活給陳副指揮長伴舞,想這樣她家的生意以后能得到一些照顧,一方面陳副指揮長也給她和她家的飯館一些實惠,但她沒想過鐵了心要跟陳副指揮長,只不過是逢場作戲而已。要是真的找這么個禿子塌鼻的矮子作丈夫,只怕被同伴們笑死。
林老板就不同,不僅風度翩翩,而且第一次跳舞就從他的身上聞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味,后來才聽林老板說那是國外男士用的名牌香水,價錢很昂貴,大風總是張開鼻翼貪婪地深吸著。連林老板那口純正的普通話大鳳也覺得只有那么好聽了,于是大鳳也學林老板說普通話,但她的普通話往往遭到人們的嘲笑。
自從認識林老板,大風就像魂被林老板勾去了一般,一天到晚粘在林老板身邊,再也沒有心思作生意了。林老板走到哪她就跟到哪兒。勒古萬達罵了大鳳幾次都不奏效。后來,干脆丟下生意十天半月地跟著林老板在外邊耍。勒古萬邊想找人教訓林老板,又害怕斷了自己的財路,無奈之下把正在城里讀高三的二鳳拉回來經營路邊飯店。二鳳請求父親讓她讀完,看能不能考上大學。勒古萬達蠻橫地說,人家讀了大學找不到工作的人多的是,如今只要掙得到錢就是老大,人家只認錢,不認大學不大學了,何況就你那成績,你也能考上大學我也能考上了。與其到時溜溜地敗下陣來,還不如現在就回來,雖然老大不情愿,想想父親說得也在理,于是二鳳就放下書本撿起了大風撇下的飯館生意,奏起了鍋碗瓢盆交響曲。
六
雖然大鳳跟林老板遠走高飛已一年多了,阿爾阿鬼還是情有獨鐘地三天兩頭光顧路邊飯店,不管二鳳煩不煩,總是轉彎抹角地問大鳳的情況。喝醉時他就總是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語說,當初的大鳳是喜歡他的,可惜林老板的錢,林老板的高級車把她的眼打瞎了。他發誓用磚塊一樣厚的錢把林老板打敗,然后用比林老板的三菱吉普更高級的車把大鳳從林老板手中搶回來。
阿爾阿鬼想是這樣想,但他那破舊的手扶拖拉機掙的錢僅夠他的酒錢飯錢。大風也不用阿爾阿鬼去林老板手中搶救自己回來了。
原來大鳳被林老板帶出去后在一個城郊結合部給她租了一間房,先還供她吃供她穿,三天兩頭地回到大風那里,自從大風生下孩子,林老板來看母子倆的次數就越來越少,后來干脆失蹤了。大鳳背著孩子滿大街找尋,希望能碰上林老板,但不知他的公司在哪里,他的家在哪里。找不到林老板,一個四十多歲的胖女人倒帶著幾個小伙找到正在出租屋發愁的她,一進門,小伙們就“乒乒乓乓”砸東西,胖女人一把揪住大風的頭發劈頭蓋臉地一面扇大鳳的耳光一面聲嘶力竭地罵:
“打死你這個不要臉的騷婆娘,打死你這個賣x的爛婆娘,我說錢都用到哪里去了,原來才是喂了這么條騷母狗!爛婆娘,騷婆娘,不是因為你,我男人不會去偷稅漏稅進監獄,打死你,打死你!呸——”大風怕傷了孩子,死死護孩子,打也不還手,罵也不還嘴,臉上被吐滿唾沫也不敢抬手抹抹,她在心里憤憤地罵了林老板罵自己:“該死的林老板原來是有家有室的。天啊,不聽父言冤走五匹山,不聽母勸枉走十條溝。事到如今不怨自己怨準呢?!贝篪P的心在滴血,大風的腸子悔青了。
出租屋是不能再住了,沒吃的不說,說不定哪天就被那胖女人打死,喊天天不靈,喊地地不應的大風,為了活命,厚著臉皮背著孩子回到了路邊飯店,還是坐著阿爾阿鬼的那輛手扶拖拉機回來的。那天,阿爾阿鬼從鎮上給人家拉回一車化肥,半道中遇上一個背著孩子的步履蹣跚的女人,那孩子戴的紅帽子特別顯眼,走過身邊阿爾阿鬼好奇地放慢車速覷了女人一眼。不看還好,一看把阿爾阿鬼驚呆了:“天啊,這就是十里八鄉有名的美女大風嗎?怎么會落到這步田地了?”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停下車問道:“你是不是大鳳啊?”
大風應了一聲:“是哩,”眼淚就像見一親人一般一顆接一顆往下滾。她把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說給阿爾阿鬼聽,并說父親一向對女兒們嚴厲,這回回去恐怕也只有死路一條時,本身有些幸災樂禍的阿爾阿鬼雖嫌大鳳已是殘花敗柳,但找不著媳婦的她能得來全不費工夫地和大風做一家也不虧。于是他建議怕父親的大風先到他那時里住下,然后請個人做做勒卉舅舅的丁作,成全他們。大風想想,也只有這樣了,于是坐上阿爾阿鬼的手扶拖拉機一路顛簸著到了阿爾阿鬼比豬圈大不了多少的家。
尊敬的編輯老師:
我叫阿好子五,涼山州普格縣人,多年來一直是《涼山文學》的忠實讀者,很早就想向《涼山文學》雜志社投稿,但由于文化水平有限,始終沒有勇氣向貴社寄送自己的拙作。
真是慚愧,生在彝鄉,長在彝鄉的我辜負了熱愛的《涼山文學》的哺育,于2004年因涉毒犯罪被判重刑投入云南省楚雄監獄服刑改造。幾年的服刑生活中,在監獄警官的諄諄教誨下,我對自己的犯罪深感愧疚。離開家鄉,離開親人,置身于這特殊的環境中,是《涼山文學》陪伴著我,使我從中找到了前行的方向,從中了解了家鄉的發展與變化,從而樹立了棄惡向善、洗心革面的信心。每當手捧《涼山文學》,就感到無比的親切,有了她,我有了充實的生活。改造生活是艱辛而漫長的,雖然監獄警官充分地體現了對服刑人員無微不至的關愛,但是思鄉思親之情卻與日俱增,每當此時,只有《涼山文學》才能驅散我心中的愁云。為了表達對彝鄉的眷戀,對故土和父老鄉親的懺悔。在監獄警官的支持和鼓勵下,我把心中的思緒通過筆端盡情傾訴。我知道,作為一名正在接受教育改造的罪犯與其他人有著明顯的區別,要想取得社會的諒解和信任,必須用事實去證明,所以我決心從人生觀、世界觀和價值觀改造自己,用知識武裝自己的頭腦。盡管我只讀過短短一段時間的高中,對寫作充滿夢想,卻沒有什么基礎,可出于對家鄉風土人情、婚喪嫁娶、畢摩文化等絢麗多彩的民族風情的熱愛,我還是自不量力地利用很長一段時間寫了這篇故事,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投向《涼山文學》雜志社,試圖借《涼山文學》向她的讀者傳播民間的優良傳統,秉承自立自強的本性,在人生的道路上審時度勢,穩步前行。這也算是我對《涼山文學》的一點微薄的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