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族是一個善于敘事的民族,從古籍《勒俄特依》到傳奇文學《支格阿魯王》再到李喬的成名之作《歡笑的金沙江》,彝族文學經歷了神話、傳說到紀實的轉變過程。進入新世界以來,一大批受到現當代漢文化熏陶和影響的彝族青年作家從現實和生活人手,描繪多重文化影響下的當代彝族人們的生活,本文擬從文學新批評的角度,分析和鑒賞當代彝族作家賈瓦盤加的雙語小說集《滾動的情韻》里的意象。
1963年,賈瓦盤加生于大涼山腹心地帶喜德縣。1984年從西南民族大學畢業后,在涼山州文聯工作至今。歷任《涼山文學》彝文版的編輯、副主編、主編,現任涼山州文聯副主席,《涼山文學》彝文版的主編。1981年,從山村走進都市的他開始文學創作,陸續出版小說集《情系山寨》,《滾動的情韻》(彝漢文合集),長篇小說《火魂》、《家史、甜甜咸咸的……》。其中,長篇小說《火魂》是中國第一部規范長篇小說。彝文短篇小說集《情系山寨》1992年獲第四屆全國少數民族文學獎,該小說集是中國第一部規范彝文短篇小說集。
貿瓦盤加出生的年代,是中國遭受最嚴重的三年自然災害以后。從小在農村長大的他經歷了無數的艱辛和社會的動蕩,幼小的心靈受到了磨練和洗滌。農村孩子的天真和樸實在他身上得到了完美的體現。喜德縣地處涼山中部,是彝族北部方言的核心地區,中國彝族標準音就是以喜德方言為基礎的。獨特的地理環境讓他從小就具有語言天賦,這種天賦建立在以彝語思維為核心的基礎上的。喜德作為一個中國彝族特殊地域,很多彝族傳統習俗都保護和傳承得很好。從小耳熟目染的神話傳說和動人故事深深地扎根在盤加的心底。彝族具有代代相傳的口頭傳統習俗,在這些最初的敘述記憶里,少年時代的賈瓦盤加詳細了解了彝族的歷史和文化,為他日后的創作積累了寶貴的敘述經驗。彝族的傳統敘述一般以五言為主,前后緊扣,語言富于節奏和鮮明的層次感。他的童年就是在火塘邊老人們滔滔不絕的敘述中度過的。小學畢業后他被送到縣城里讀書,直到考上夢想中的西南民旅大學,從此告別鄉村生活。大學四年的求學生涯里,他有更多的機會結識很多的漢族同學也真正觸碰到漢語的核心區域,有幸在圖書館里接受那些五花八門的世界文化。浩瀚的語言世界,不同的語言和思維相互碰撞,產生出出其不意的火花。但是,賈瓦盤加從小熟悉的母語成為他提高漢語寫作水平的絆腳石,在經歷了無數的苦悶和彷徨后,他潛心研究學習國外文化詩學和中國比較詩學,在實踐中摸索出帶有本民族語言特色的寫作風格,陣痛之后的突破帶來意想不到的效果,他的作晶深受廣大彝族地區讀者的喜愛。
在賈瓦盤加的雙語小說中,多次重復出現“埡口”這個當代彝族人民熟悉的詞匯。相傳,彝族遠古的祖先篤木因洪水泛濫,避居山野,后來,他的六個兒子——彝族人民的祖先“六祖”開始分支,糯和侯(古候、曲涅)帶領自己的家人從云南昭通不遠千里,長途跋涉遷徙到涼山定居。當時的涼山叢林密布,廣袤的壩子里少有人住,遷徙來的先祖因為內心恐懼洪水,選擇在高山和叢林之間的埡口居住,一是為了防范洪水泥石流,二是隨著時代的遷移和轉變,適應生產生活的需要。小說集《滾動的情韻》里有一篇以《埡口》為名的短篇小說,盤加以少有的第二人稱的敘述方式講述了一個苦澀的愛情故事。故事里的埡口經歷了前后八年的變化,物是人非、時過境遷,兩個主人公的變化也深深地烙著時代特征。從前寂靜的埡口,清純的牧羊女和好學的高中生經過時空的洗禮,變成繁華的埡口和風韻的旅店老板娘以及從越戰回來經營運輸業的駕駛員。愛和恨在盤加的筆下生花,粗放的語言帶著一種哀怨和仇恨將故事推向作者設定的灰色情調中,埡口,經歷風霜和雨露的摧殘,人性經歷社會和世俗的磨礪,最后的結局,是意外的情人相逢,各自不同的命運最后因為一個小男孩交匯到一點。盤加筆下的愛情是如此凄婉,甚至,連結局都是那么的倉皇和局促。埡口,作為他多處使用的地域,以深深地印上“家園”的痕跡,不管是愛情、仇恨、傳說和風尚都在這塊土地上生根、發芽、開花和結果。
解放前,涼山彝族一直處在封閉的自給自足的社會形態,和外界少有往來。彝族的內部等級森嚴,實現嚴格的以家支為核心的社會制度。“姑表開親,姑舅優先”的婚姻制度一直是傳統的婚姻方式,自由戀愛就像傳說,離青年男女異常遙遠。解放以后,涼山的社會形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等級在一定范圍內被打破,婚姻的繩索一下就解開了,但是,自由戀愛的果子還沒有開放。青年男女偷偷到野外相會,或者說每天生產生活以后回到家時,同定的地方,被盤加安排在了野梨和核桃下。小說《有一棵野山梨》講述了一個寡婦和石匠的故事:俊男才女在野山梨下相會相愛,男的為了籌集娶她的禮金遠走他鄉苦學打石磨的手藝。女的天天依靠在野山梨下等他的歸來,終于有一天,一個黑影趁她不備的時候向她伸出了罪惡的手。可憐的姑娘忍受屈辱嫁到對面偏僻的山寨。學成歸來的石匠坐在古老的核桃樹下打磨東家的石磨,在他的不遠處住著已成寡婦的當年的姑娘。愛和恨在他的手下的石磨上變成畸形的圖案,在當年的野山梨下,他們互訴衷腸,但是,世俗和偏見讓他們不能在一起,在絕望中,準備離去的石匠隱約看到有個人影站在野山梨下,仔細看清,是準備好包袱的戀人。野山梨,見證了愛情的甜蜜,也見證人出的蒼涼和冷酷,青春凸顯在曠野,殷實和豐滿。
“索瑪”和“阿娓”都是杜鵑的彝語的音譯,也泛指花朵。在賈瓦盤加的雙語小說中,幾乎所有的女主人公都被稱為這兩個名字中的一個。彝族女孩子從小就幫著家里分擔事物,喂豬、煮飯,割草、栽秧,幾乎所有的農活她們都會去承擔。到了花季的時候,以為可以盼到自己的愛情,以為幸福就就要到來,但是短暫的眩暈后是無盡的坎坷和苦難。面對一份陌生的愛,接受一個陌生的人,這是廣大彝族女青年生活的真實寫照。門戶、禮金、等級等舊社會殘留的毒瘤一再地傷害這個無辜的群體。小說《漢子》里喜歡老三富根,但是被家里嫁給老大的阿娓盡力抗爭,但是得到的是世俗的冷擊和審問。《埡口》里的阿娓婚前把女人的貞操給了男主人公,但是,她聽從父命嫁給別人,他的男人知道孩子的身世后,虐待她,毒打她,最后報復她不是處女,奸殺了一個小女孩,被判處死刑。阿娓一個人帶著小男孩艱難地在生活在冷暖人間,開間旅店受盡客人的刁難和猥瑣。最后遇見自己當年的情人,卻已是人老黃昏,瓜涼菜冷,青春不再了。《有一棵野山梨》里的女主人公為了等自己的戀人回來,在愛情的見證物——野山梨下被壞人殘暴地侮辱,結果委屈地過侮辱的生活。在小說集里的同名小說《滾動的情韻》里,高考落榜的阿娓在回家的途中差點被冒充同學哥哥的壞人強奸,回到農村后,她不氣餒,用自己的智慧和雙手創造屬于她自己的生活。為了生活,也為了追求,她選擇了事業,結果,自己愛的男人和別人結婚了,結局是她選擇了為了向她贖罪上戰場鋸掉一只胳膊的退伍軍人。
這些女性,她們身上有善良和熱情,有天真和浪漫,但是更多的是堅韌。作品里投射出的腐人的環境是當代廣大彝族地區的縮影,賈瓦盤加通過塑造這些活生生的女性形象來抨擊落后的婚姻、世俗,贊揚彝族婦女身上愛憎分明、在苦難面前毫不畏懼的時代精神。
一種精神代表著一個時代,在多元文化的沖擊下,舊的體制和思想正在經歷著前所未有的改變。思想開放了,文化提高了,腰包鼓起了,但是,我們永遠不能忘卻在這個社會歷史發展過程中,那些辛酸和苦悶,賈瓦盤加的小說,就像燃燒的藍色火焰,對于那些熱愛生活和生命的人的內心的和思維是一利無形的敲打和洗禮,更是一種激勵和贖罪,為自己,為整個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