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村落做田野研究的學者與村落的關系不只是簡單的認識與被認識關系,而是有更多層面、更為復雜的內涵。對于村落而言,學者的在場有何意義?站在學者的角度,他們又是否認可村民賦予自己的這種在場意義?通過講述貴州屯堡村落與學者之間發生的故事,這些問題會從表面純粹的研究背后凸現出來,提示在村落做研究的學者,除了認識村落之外,還應肩負起別的責任。
[關鍵詞]學者;在場;屯堡村落;知識生產;反思
中圖分類號:C958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9391(2011)05—0024—09
地處中國西南的貴州省有個區域的人群被稱為“屯堡人”。他們主要聚居于黔中一帶,在服飾、語言、飲食、民俗、節慶、藝術活動等方面凸顯著自己的文化身份,文化孤島般地與周邊的漢族、少數民族隔離開來。有學者指出,“屯堡人作為明清時期軍屯、商屯、民屯漢人移民的后裔,幾百年來雖然長期生活于西南少數民族地區,卻以特殊的文化策略強烈地保持著明代江南地區的文化傳統,凸顯出自己的文化品格,成為西南漢族中一個特色鮮明的族群島”[1](P.46-50)。在地方學者中,這種觀點很有代表性。“屯堡”這個概念據說與明初“征南”屯軍的歷史有關。人們不斷回溯到600年前的大明王朝,從中汲取表述的靈感和養分。在他們看來,沒有600年前的戰爭,就沒有600年后的屯堡文化。屯堡村落的一位小導游曾給我背誦過這樣的解說詞:
元朝覆滅后,盤踞云南的元朝殘余勢力蠢蠢欲動,不肯歸順明朝。西南諸夷自立門戶,邊患不斷,民眾久無寧日。西南始終是太祖朱元璋的一塊心病。明洪武十四年(1381年),太祖在南京點兵,命傅友德為帥,沐英、藍玉為左右將,發兵三十萬,經貴州,長驅云南。元朝勢力不堪一擊,梁王把匝刺瓦爾密自盡。為求長治久安,五萬明軍駐守云南,二十五萬明軍駐守貴州。這些軍人就是我們屯堡人的祖先。
“600年前”成為敘述與想象的起點。
屯堡人這種說法不是從來就有的。1902年,日本學者鳥居龍藏路過安順平壩縣,發現一種被稱為“鳳頭雞”的漢族“部落民”,裝束奇特,非苗非漢[2](P.322-326)。第二年,日本建筑學家伊東忠太經過平壩,把“鳳頭雞”稱為“鳳頭苗”,認為這些部落民是苗族[2](P.326)。1951年,費孝通率隊入貴州進行民族識別和考察,注意到一種特殊的“少數民族”,被父母民族遺棄的“小集團”。在當地被稱為堡子、鳳頭雞、南京人、穿青、里民子,實際上是“漢裔民族”。“早年入侵的漢族軍隊,很多就駐扎在各軍事據點,稱作軍屯;他們回不了家鄉,有許多娶了兄弟民族的婦女,就在這山國里成家立業,經長期同化,后來移入的漢族就不認他們作漢族了”[3](P.263),“漢族同胞對他們應當及早負責認領還族。”[3](P.301)1983年,貴州文史專家唐莫堯游歷安順頭鋪,后在報上發表《穿明代古裝的婦女》[4]一文,指出屯堡人并非少數民族,是真正的漢人,其先祖是明朝洪武年間“征南”的將士。此后,屯堡人的說法廣為流傳。
2007年7月至2008年底我數次到一個屯堡村做調查,發現一些有意思的現象。村民對田野調查并不陌生,有的村民甚至透露出要教我怎樣做田野的意思。有的村民對自己被外來的學者稱為老師表現得很自然,有的村民被學者稱為“地戲教授”。那個自認為有能力教我做田野的村民,他的這種自信和能力從何而來?我開始從這個角度認真審視屯堡村。
在田野研究過程中,我結識了一些同在屯堡村做田野的學者,他們有的在其他村落,有的與我同在一個村落做研究。我聽過一些發生在學者與村落之間的有意思的故事。這些見聞促使我思考學者在村落中的研究除了純粹的研究意義之外,還有什么意義。格爾茨說過一句時常被人引用的話,“人類學家不是研究村落(部落、小鎮、鄰里……),而是在村落中做研究”[5](P.22)。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他想強調的是超越于具體村落之上的研究意義,亦即村落研究能為本學科貢獻什么。但實際上,從某些事例看,具體的村落是很難以純粹研究的方式加以超越的。“在村落中做研究”將發生不在村落做研究所不會發生的事情。
一、《屯堡重塑》引來的“風波”
未讀《屯堡重塑》,我就從在屯堡村做田野的同行口中了解到它的一些情況。他提到兩個在屯堡村落做研究的美國人,一位是盧老師①,另一位是《屯堡重塑》的主要作者歐教授。他說,前者做得不錯,后者只不過把各種現成文本拼貼起來,實際沒什么東西。他很反感后現代那些所謂實驗。
2007年底,我訪問九溪村張支書時獲贈他參與撰寫的《屯堡重塑》一書。回到九溪村房東家,在冬日的寒風中,我一氣讀完它。與其他研究屯堡的論著相比,它讀來令人耳目一新,于我心有戚戚焉。讀過此書的一位年輕學者與我有同感,我們就此書的命題“屯堡是被重塑的”討論過多次。《屯堡重塑》出版后,引來一位地方學者的強烈抨擊。在安順鄧老師家,宋老師借酒當著我的面狠批了《屯堡重塑》一頓。因為我流露出對它的少許贊賞,他順帶把我也教訓了一番。我面帶微笑,聆聽教誨,甚至覺得宋老師也不無道理。話別出門后,同行的年輕學者問我“宋老師是不是喝多了?”我無言以對。當然,這可能就意味著膽怯和立場不堅定。公允地說,宋老師對《屯堡重塑》的批評有些建立在誤讀之上。比如,他說《屯堡重塑》的作者話語與村民話語相互抵牾、前后矛盾,其實這正是村民話語被解放出來的結果,這種張力引起的對話感恰恰是該書力求達到的效果。他把“重塑”理解為“作者想要重塑屯堡”和“屯堡可以被重塑”,而該書作者想證明的是屯堡的重塑性這一事實。當我試圖對宋老師說明這一點時,引來他潮水般的訓斥。早就聽說過宋老師的固執和脾氣大,我也不能過多爭辯什么了。除了宋老師,另外一些本地學者對此書似乎也不以為然。細想來,地方學者長久以來形成的研究定式是面朝對象的研究,掉頭來研究自己,或自己成為被研究的對象,這種半路殺出的反思取向確實讓某些學者既不知所措,又莫名其妙。
《屯堡重塑》一改以往屯堡文化研究強調還原歷史和現實的立場,推出重塑這一頗具后現代色彩的概念,從對現象的還原與詮釋轉到諸如屯堡這樣的概念的建構和發明以及由此引發的文化變異。為了實現這一立場,它引入大量村民的自主話語,把這些話語與地方學者的話語并置,該書作者再進一步對此加以分析,揭示屯堡文化的建構性。村民的話語滿足了《屯堡重塑》所欲透視的主題,比如有的村民明確說“是專家學者告訴我們之后我們才曉得屯堡文化的”[6](P.270)。再如,說“屯研會”是學者的杰作或村民與學者合作的產物[6](P.252),既頌揚學者,也強調自己的合法性。通過這樣的表述,村民把學者和自己捆綁在一起,休戚與共。《屯堡重塑》對“屯堡”這個本來堅如磐石的概念有某種無法避免的解構性,如果理解不當,確實會引發種種想象,成為一種令人不快的威脅,因為以往許多研究就建立在“屯堡”的存在無需論證這一既定前提之上。可是,轉換視角后,我們看到完全不同的景觀。
歐教授把村民想象成絕對的弱者、被動的接受者和無辜的受害者,而把學者想象成絕對的授意者和潛在的受益者。其實,村民也在行動,也希望行動和有人來配合自己行動。他們也許是弱者,但他們并不簡單,無論精英抑或大眾都是這樣。置身于村落的學者有時反倒顯得更天真,他們不是萬能的。作為外國學者,歐教授習慣站在底層批判上層,但批判后也就一走了之,真正能夠也樂意幫助村民的還是本地學者。誰的屯堡?如果答案僅僅是屯堡是村民的,或僅僅是學者、官員和商人的,都不全面。既然屯堡是重塑的,那么它就是參與重塑者共同的產物和共享物。屯堡不是靜態的、本質主義的,那么就要容許它有流動性和建構性。誰又能說沒有屯堡文化的村民比有了屯堡文化的村民過得更好呢?
一位地方學者告訴歐教授,“屯堡概念是學者們創造出來的,它對我們學者很重要,但在村民那里卻沒有什么大的意義”[6](P.33)。《屯堡重塑》有不少像刀子般銳利而閃光的論斷,比如:
屯堡這個概念首先是學者們構造出來,官員們和企業家們接受了它并使這個概念大眾化。屯堡概念不是產生在屯堡村民內部,而是首先出現在地方學者和有關的文化機構里。村民們只是近來才對這個概念熟悉起來……他們是按照官方的理解去理解屯堡文化的[6](P.31-32)。或如“文化概念傳統內容的空洞性在屯堡文化這里表現得非常明顯:在屯堡村民中,甚至在學者們和地方領導那里,屯堡文化概念的外延及其具體內容都是非常含混的……由于它的資源特性,屯堡文化可以為村民提供很多具體的物質希望。而這些物質性的希望卻又導致了村民、村干、政府官員以及企業之間的矛盾和爭斗……現實中,很多村民們都把屯堡文化當做是外面的官員、學者和開發商們的財源。當許多外人相信屯堡文化會給屯堡村寨帶來巨大的繁榮時,卻幾乎沒有多少村民對此抱有期望……問題不在于屯堡文化是否是資源問題本身,而是村民們在屯堡文化發展決策和實施方面沒有足夠的聲音和權利”[6](P.45)。
看到這些話,我既為它的一針見血而驚嘆,也有為地方學者而鳴的不平。許多屯堡村落的例子表明,外來學者能為村民做的,遠遠比不上本地學者。歐教授最后的建議是,“指導村民們設計他們自己的文化發展計劃,建立他們自己的文化發展組織”。其實,地方學者多年來已經在踐行這一建議,比如我做研究的九溪村很早就有學者參與到它的發展中來,尤其2001年入村調查的“中國百村調查#8226;九溪村”課題組。所以,我理解宋老師為何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二、美國學者在屯堡
第一次得知盧老師的名字是在安順學院老師那里,那時我才到安順,知道有個叫盧老師的美國人在吉村做研究。與盧老師初次會面在吉村,在村民“抬汪公”的活動上。嘈雜的人聲、忙亂的人群,使我們的談話難以為繼。我們約定下次見面進行一些實質性的交流。“我在你的田野點看你如何工作,你又在我的田野點看我如何工作,各一天。這樣交流比較有效”,盧老師建議說。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我想看看同行如何在田野中活動,如何與村民互動。這既是學習的機會,也是我研究的題中之義。一些日子后,我隨盧老師在周官做了一天的研究。后來,在安順和北京,我們又碰過兩次面。盧老師說著一口流利的、略帶京腔的漢語,能用漢語寫學術論文,諳熟中國人情世故之道,但說話坦誠、直率。
我是吉村的第一個客人。10年前我初次到吉村,那時還沒人關注吉村。此后10年間,每年我都會到吉村住一段時間。有時是一個人,有時是帶美國的大學生或教授一起來。村民與我越來越熟。雖然我還不是教授,他們都叫我教授。這段時間,屯堡旅游興起,開始有游客到吉村來。村民要求我去接待。我實在沒辦法,有幾次就在文廟里等客人。有一次,幾個美國客人看到我,過來跟我打招呼,問我:“你怎么在這兒?”我說,“對不起,村民特別希望我在這兒,讓你們看到”。他們都笑了,說“原來是這樣”。這體現了一種塑造,為什么?村民是想讓人看到我們的文化不僅是靠屯堡做旅游,而且讓外國學者在我們村長期住下來。
關于屯軍山,村里流行一個故事。它本來叫大山。最早上大山的人是我。當時我問村民村里有沒有什么歷史遺跡,他們想了半天,說我們山上有一個東西,我們一直沒去看過。后來村長帶我上去。從我下來以后,他們就開始有了對大山的熱潮,就說一定要(把大山開發出來)。他們說盧老師上去了,認可了。我上去只是把它作為研究對象,我也沒有說是什么年代的東西。我只是作研究,并沒有認可什么。幾個星期之內,他們就開始行動。老村長下臺后,他們更是組織力量上去亂開發。現在文物局批評他們,說他們亂來。到什么地步,村民普遍認為屯軍山是盧老師取的名(你已經進入到他們村的歷史當中去了。肯定會寫進他們的歷史中去,因為我想到吉村就會想到盧老師)。其實,根本沒有這回事。但他們還是這樣認為,包括支持我的人和反對我的人。村里有百分之二十的人反對我在村里(做研究),一直很反對。他們都認為這是盧老師命名的。那么,為什么?這個說法為什么對他們有利?這是一個所謂專家的認可,是一個村里沒有多少人可以批評的專家。有百分之八十的村民支持我在村里,為我在村里而驕傲。他們是編出來的,我根本沒有取過名字,根本沒有!但是,他們把它賦予在我身上的時候,沒有任何人批評,沒有人指責我改名。因為改名多少有點兒風險,有的人可能會反對(但沒有人指責我)。以前叫大山,也有大傘山的說法。我聽他們一般說得最多的是大山,英文是big mountain,很簡單。作為旅游推廣,叫屯軍山更有吸引力。天龍也是這樣,原來叫飯籠鋪,后來改名叫天龍。把歷史賦予在我的身上,誰也無法避免。吉村這些年的變化令我痛心。
從一開始我就認為屯堡是獨特的,而且我認為所有的民族都有權利和資格保護自己的文化。10年前,沒有人知道屯堡。我在北京跟人說起屯堡,沒有人聽說過,“56個民族中沒有屯堡人”。當時也沒有那么多研究屯堡的文獻,只有一本當地人編寫的地戲論文集。今天在北京做民族研究的都知道屯堡的存在了,有大量的文獻。但是,今天,屯堡的歷史卻正在被消滅。真正的屯堡就像一本書,它的封面是灰色和黑色,本來是非常好的東西,本來就有自己的紋。每個紋都有自己的歷史、自己的價值。每個紋就是屯堡。可是,外來的人說,“哦!要涂黃色、紅色、藍色或是別的什么顯眼的顏色”。實際上,這就把紋(文字)給消滅掉了。而涂上顏色的只不過是一個封面,看完了,也就把它扔了。政府行為、旅游開發把真正屯堡的許多東西給消滅了、破壞了。屯堡一直就很悲壯,到目前為止也是這樣。②
1998年前后,盧老師初次到屯堡地區考察。一路尋訪“有意思的”地方,最后在吉村停下來,從此開始了與吉村持續10年的故事。在盧老師的敘述中,可以讀出他的復雜心跡。他對吉村充滿感情,否則不可能十年不間斷地往返于北京與吉村之間。在村民的強烈要求下,充當村落面對外人的幌子,他覺得既無奈也欣慰。無奈的是,這種做法違背了自己做人的原則,在祖國客人的面前顯得尷尬、可笑,丟了自己的臉,也丟了吉村人的臉(村民恰恰認為他為村落長了臉)。欣慰的是,自己已經被吉村接納,以吉村主人的身份去接待客人,這樣的場面足以證明自己是一個合格的人類學家,就像當年在易洛魁人中的摩爾根。不過,隨著村落政治格局的變化、村干部的更迭,尤其屯堡旅游開發愈演愈烈,他作為學者必須堅持的原則、良心與村民謀求發展的無原則和機心之間出現了不可調和的矛盾。他知道的內幕太多了。對于村民來說,他似乎成了一個危險人物,一顆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被引爆的定時炸彈。而他也從一開始無論村民做出什么荒唐可笑的舉動和要求都頷首微笑、遷就默許,變成據理力爭甚至直接批評。雙方都覺得對方不那么可愛了。
屯軍山就是一個例子。盧老師是最早上去考察的學者。對于他來說,上山考察只不過是最普通的研究行為,但對于村民來說這就是一個標志,一種認可,一項行動的出發點。他們不需要盧老師說一句話,只需要有他上去過這個事實,就可以說很多話,并把這些話賦予在他身上。在村民的表述中,盧老師最終不僅認可了屯軍山的價值(如果屯軍山沒有價值,盧老師就不會上去;盧老師上去了,說明屯軍山是有價值的),而且成為屯軍山的命名人。村民將對價值這個概念進行轉換,把盧老師認可的歷史、文化研究價值轉換為旅游開發的經濟價值。至今盧老師自己也沒弄清楚是誰把大山變成屯軍山的。如果沒有盧老師,改變一個村里叫了許多年的地名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村里可能誰也沒那個權威,誰也擔不了這個風險。大山變成屯軍山有利于旅游開發,就像今天屯堡旅游開發最成功的天龍鎮,過去其實叫飯籠鋪。盧老師感覺到,作為一個村里沒有多少人可以批評的專家,自己實際上是被某些村民利用了。那些原先對他的態度分成兩派的村民,在屯軍山這件事上也達成了共識。我沒有追問他為什么有的村民(按照他的說法百分之二十的村民)會反對他在村里活動,憑借我在九溪的經驗,我猜想這可能與村落內部的派系斗爭有關,像盧老師這樣長期在村里活動、并且有分量的人物,很容易被斗爭的某一方視為敵方的盟友。一旦原先與盧老師走得很近的村干部(比如那個陪著他上大山的村長)被推翻,盧老師在村里的處境就堪憂了。不過,他對村民仍然保持著一貫的同情和理解。他反復說自己為吉村的變化而痛心。
貴州是個資源匱乏、經濟落后的地區,像吉村這樣的村落,雖然與周邊村落相比,在文化資源上有些優勢,但除了“抬汪公”這項一年持續不過兩三天的民俗,資源的總量其實并不多。村民與學者一樣迫切地想要發現另外的文化資源。與學者不同的是,村民寧愿去捕風捉影地發現抑或發明某種歷史景觀,卻不愿像學者那樣為保存真正的歷史和殘存的景觀而固守貧困,耐心等待以揭示真相。村民的眼光始終向外、向前看,學者的眼光則反過來向內、向后看。村民想看到利,學者想看到的是真。村民想的是如何從村落可能產生的公共資源中分到自己的一杯羹,學者看到的則是作為整體的公共資源如何被破壞。眼光、目的和公私的分歧其實從一開始就存在,只不過在屯軍山的問題上進一步激化。某日,村民興奮地告訴盧老師在屯軍山上發現了重要的東西。上山后,他發現的不是重要的東西,而是村民在自己面前表演。“他們趁我不注意把幾個古幣埋在土里,然后當著我的面挖出來。其實我知道那個地方原來根本沒埋什么古幣,是他們埋下去的。還有幾個碎裂的瓷器,裂口處的土是新抹上去的。太拙劣了!”村民希望盧老師為屯軍山出土明代文物作證。但是,這一次他沒有妥協,而是直接批評了村民造假的做法。村民的行為激怒了他,而他也激怒了村民,尤其是那些領頭人。在談話過程中看到我要錄音,他說“你要錄音,那我可得小心點兒!我就不提某某人的事情。”他變得敏感而謹慎了。對吉村物、事、人、心的變化,他有憤怒,但更多的是痛心。對于那些外來的人,那些在屯堡這本書上任意涂抹顏色的人,他可能只有憤怒。正是在這涂抹中,屯堡被遮蔽了,從而被消滅了。有資格在這本書上涂抹的是些什么人?政府官員、投資商,當然還有作為文化專家的學者——專家認可的力量,盧老師是親自感受過的。
“屯堡一直就很悲壯,到目前為止也是這樣”。屯堡的產生源于戰爭,不同性質的移民流離并定居于貴州。從明至清以至民國,這片土地似乎從無寧日。中央政府的遺忘,與周邊少數民族相互殘殺,其中有多少驚天地、泣鬼神的故事。這些故事無需用“騎著高頭大馬”征南的顯赫出身來掩飾,憑著起伏跌宕的悲壯旋律,就足以打動人心。無論如何將過去以高頭大馬如何刻板化,今天的屯堡仍然邊緣,高頭大馬式的涂抹只能使屯堡更加邊緣,以至于為求發展而與外來的人一起消滅自己的文化,取消自己的存在。這就是“屯堡到目前為止仍然很悲壯”的含義。我覺得他說得很對。但是,屯堡有更好的選擇嗎?
在盧老師與吉村的故事中,我們看到旅游開發給一個村落帶來的改變,看到學者與村落關系的改變,甚至也看到一個學者自身的某種改變(內心的沖突,敏感而謹慎)。盧老師的敘述有某種矛盾性:在村落內部,村民具有足夠的機心和主動性,善于刻意利用包括盧老師在內的一切符號資源;跳出村落,在屯堡文化的層面,村民又成了值得同情的弱者,任外來者擺布。其實,現實本身就是矛盾的。村民是弱者,他們不得不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資源包括學者為自己謀利,其中有最基本的經濟學算計。與此同時,共同造假、合謀欺騙等等也有村民作為弱者反抗外來者的潛臺詞:“你們被耍了!在智力上,我們并不比你們差!”
三、地方學者楊老師
就在盧老師因為屯軍山與村民鬧矛盾這段時間,一個地方學者開始與吉村頻頻接觸。他就是楊老師。在他的幫助下,屯軍山發現明代軍事遺存和出土文物的事見報了。村民需要楊老師來完成盧老師不能完成的事業——開發屯軍山,為吉村編撰村志。村里為此成立了屯堡旅游協會,集資數萬元。在安順,楊老師請盧老師吃飯,我也在座。兩個人都是吉村的朋友,卻從未坐下來面對面交流過。談話顯得很熱烈,他們談屯堡,談屯軍山上的文物發現。盧老師說楊老師應該為自己的屯堡人身份自豪,楊老師則表示贊同盧老師對屯堡造假的批評。然而,事情后來的發展卻表明他們沒有走到一起。村民需要的是與盧老師不同的楊老師。也可以說,楊老師必須做出某些與盧老師不同的事情才能不負村民厚望。楊老師可能根據這一點強化自己的某些策略,弱化另一些策略。在村民的期望之下,楊老師需要對自己進行一些塑造。
關于屯軍山,有兩個與盧老師所述截然不同的版本。
其一是:
村里人都知道,在村旁的一座高山上,600多年前是屯軍的地方,不過由于山高林密,荊棘叢生,從來沒有人上去看過。今年1月份,幾個村民一時性起,相邀爬上了山頂,結果發現了一個很大的古建筑群遺址。……村民在清理遺址時,還發現了上百件文物,如硯臺、酒杯、盔甲片等等,其中一件硯臺上面還有“成化年制”的字樣。[7]
其二是:
2008年農歷正月十八舉辦傳統的“抬亭子”(抬汪公)活動時,田村民決心邀請專家來研究家鄉的屯堡文化,憑著他對家鄉歷史的了解和山形地貌的觀察,他堅信故土深處一定蘊藏著有待開發的秘密。今年三月,來自北京和本土的專家學者們終于在吉村發現了明代屯軍的遺址——屯軍山,由此揭開了這個“明代古堡,歷史豐碑”的神秘面紗,這個發現,被認為“填補了屯堡文化的空白”。[8]
時隔5月的這兩個版本共同之處在于“發現”。不過,兩個版本之間還是有一些微妙的差異。在版本一中沒有出現的屯軍山地名,在版本二中出現在“明代屯軍遺址”后面,讓人分不清究竟是原有地名還是因為“明代屯軍遺址”的發現而得名。這似乎證實了盧老師的說法——屯軍山是現在命名的。版本二后面寫道:“北京國防大學鮑教授和田村民一起考察屯軍山后說:‘屯堡文化的研究和開發就需田村民這樣的明白人,只要肯學習又熱心,開發屯軍山就一定成功!’”這里的屯軍山從破折號后的屯軍山發展為獨立的專有名詞。兩個版本的另一個差異是“誰發現了屯軍山”。版本一中的發現者是幾個不知其名的村民,版本二中的發現者是田村民和專家學者。在發現時間和發現情境上,兩個版本也有差異。版本一說的是1月,而版本二是3月。版本一所述的發現充滿偶然性,版本二的發現則是深思熟慮的結果。版本二中出現了一個主人公,正是在他的努力和專家的配合下,屯軍山的秘密被揭開。耐人尋味的是,在版本二的報道中,該主人公“堅信故土深處一定蘊藏著有待開發的秘密”,這個秘密是有待“開發”而不是“發現”。同時,在鼓勵村民時,專家說的也是“開發”。版本二的其他文字講述了主人公的種種傳奇故事。另一則報道記述了據說發生于600年前的英雄故事,其主人公之一名叫田寬,與600年后的主人公名字相差一字。該故事最后教育人們說:“三個男人遭遇大難時不拋棄、不放棄的團結故事從此流傳下來,他們用同生死共命運的實際行動告訴了后人:怎樣做人,怎樣活著才有意義。”[9]
田村民何許人也?他曾是吉村汪公祭祀的民間組織“十八會”[6](P.183-197)會長,現任吉村屯堡旅游協會會長,“對于有關汪華的歷史他能倒背如流”。“鄉親們推選他當屯堡協會會長,他堅持要依法辦理各項手續,因此,他成了安順市第一家經過注冊批準的農村社會團體的法人代表”。在他帶領下,村民“熱情高漲,自發集資6萬多元開發屯軍山”,“鄉親們說,田村民身上有一股號召力和凝聚力!” 他與專家學者過從甚密,“深入研究屯堡文化激起了田村民的熱情,經常和專家學者交談”,“一位專家和他談起唐朝越國公汪華的史事,他朗誦起汪華祭祀令人刮目相看”。他說,“我們歡迎專家學者來考察,跟著專家學者學習,我們開眼界長見識,學會了原來很多不懂的知識”[8]。屯軍山的發現或開發,正是他下定決心,邀請專家來研究屯堡文化的結果。那么,專家究竟發現了什么?專家稱,“如此規模的屯軍遺址在安順屯堡文化區是首次發現,該遺址就是當年屯集在安順一帶數十萬大軍的中心指揮部”,“朱元璋當年的‘調北征南’戰爭平亂結束后,為防止被征服的異族再次叛亂,便將數十萬大軍駐扎在安順一帶,同時選擇了地理位置頗佳的吉村的屯軍山作為這些大軍的中心指揮部。由此可推斷,在這里住下的都是屯堡大軍的高級將領”,“屯軍山的發現,終于找到了他們一直想找到的600多年前屯堡大軍的指揮部,這也印證了當年那段金戈鐵馬的歲月,也填補了安順屯堡文化的一個空白”[7]。
專家是誰?有文中出現的鮑教授,其實還有文中沒有出現的楊老師。我知道楊老師曾是安順文物管理所負責人,知道他早年曾在吉村小學代過課,也知道一年前他與鮑教授考察過包屯,共同出版了關于包屯的一本書。但是,與吉村有十年關系,被村民賦予屯軍山命名權的盧老師在哪里?我聽不到他的聲音。
倒是在另一件事上,我看見了他:“美國籍學者盧老師10多年來每年都來參加吉村抬汪公活動,這位人類學、民俗學專家認為屯堡村民對于汪公的崇拜是一項具有深層含義的人類文化活動,值得深入研究并發表相關論文”[10]。不過,他發出的聲音被間接引語所概括,為的是引出吉村“抬汪公”展演在廣州獲“山花獎”這件事的意義。田村民在這件事上同樣很活躍,“他又組織‘抬亭子’節目演練,因為他將帶領‘抬亭子’節目去廣州參加中國第七屆民間藝術節”[8]。作為文化顧問,楊老師也去了廣州。這件事當中的一個細節,盧老師知道了一定會生氣:“2008年8月,貴州省文聯、省民間藝術協會經過考察,與西秀區文聯、大西橋鎮政府等協商決定選拔吉村的‘抬汪公’到廣州參加這次全國性展演。省民協干部王琴多次來到吉村指導,組織村民演練。省民協主席韋興儒、《南風》主編羅吉萬專程到吉村觀看演練并提出指導意見,進行了適度修改。”[10]這分明就是他所說的外來人在屯堡這本書上任意涂抹和政府行為對屯堡的破壞。對于可能遭到的批評,組織排練者這樣回應:“有人說,這次展演不是原版的‘抬汪公’。但是,按照原版至少要5個小時才能結束,而在規定的5分鐘不可能原版照搬,更何況組委會明文規定‘保持特色,要有創新’呢!不管如何,國家級評委認可了,組委會頒發了最高獎。”[10]
舊的謎團尚未解開,新的謎團撲面而來。天龍說沈萬三在天龍落戶經商的故事,肖家莊說傅友德大將軍的墳在肖家莊,九溪一口咬定顧成埋在九溪,而吉村的陳姓則說自己是李自成的后代:
陳家水井是一個私人用井,主要是供陳家用水。這本來是沒有什么特別的,可是,這個陳家的了不起之處卻是:他們是李自成的后代!據說,當年李闖王在九宮山上被圍,部下18人裝扮成李闖王的樣子四面八方突圍,而真正的李闖王卻混在士兵里,逃了出來,后來,因為大勢已去,就出了家,而李家的后人為逃避追殺,也各使神通,有一支改了陳姓,最后輾轉到了吉村,這在他們家的家譜上還有完整的記載。陳家在吉村很發跡,后來還出了個陳百萬,因為投靠吳三桂當了義子,在地方上顯赫一時。[11]
報道吉村“抬汪公”獲大獎的那個作者與我相熟,他在一篇博文中這樣寫道:“平壩天龍的屯堡旅游已經成了貴州有名的鄉村旅游的成功案例,他們的一個名家效應是沈萬山家的后代;著名的千戶屯堡村落九溪走的是顧成的路線,這個在安順城里留下一條‘顧府街’的明代將領,跟安順的關系更是千絲萬縷,現在,那里又在找尋朱元璋家的后裔;而現在,因‘李改陳’而出現的陳家,是否可以在吉村進一步發揚光大,甚至是因此使吉村發揚光大,也就更值得期待。”[11]
面對謎團,作者浩嘆:“跟歷史相比,我們生活的歷史是短暫的,但是,我們思索的范圍卻是無窮無盡的。在吉村這樣鬧熱的地方藏著這樣雄偉的古代建筑,吉村的人都說不清楚,那么,在貴州的大山深處,又還藏著多少的秘密呢?”[11]什么是本地學者的使命?作者分析說:“在屯堡熱興起的今天,最讓人困惑的就是找不到相關的史料為佐證。所謂的‘屯堡’,也只是因府志上的‘屯軍堡子’一詞演化而來,更多的屯堡史料很多來自旺族的家譜,這就使得可信度打了折扣。通過更多的田野調查,打造出專家認可的屯堡歷史,對我們來說是很有吸引力的,至少,我們曾經做過一些工作,至少我們可以是個見證人。”[11]是啊!“跟歷史相比,我們生活的歷史是短暫的”,而可資佐證的信史又如此稀少。我們究竟是作“見證人”,還是去“打造出專家認可的屯堡歷史”(在我看來,這是兩種不同的選擇)?種種可能性又都取決于“我們思索的范圍是無窮無盡的”。而在史料有限的前提下,思索的無限很難與想象的無限相區分。
日本小說家芥川龍之介曾寫過一個離奇的故事,名為《羅生門》。故事里,對同一宗罪案每個當事人有不同的敘述,因而同一件事就有了幾個版本。每個敘述者的敘述都振振有詞、頭頭是道。最終,真正發生過什么就成為一個誰也無法知道的謎。
屯軍山的故事似乎也是這樣,雖然沒有《羅生門》那么詭異,但有不同的說法。實際上,我在田野中不斷碰到這樣的例子。從紅崖天書到天龍秘事,從顧成墓到建文帝,就像原安順文化局長帥老師對我所言,“不僅天龍有秘事,整個屯堡,整個安順充滿秘事”③。是的,無論歷史、民俗、方言、服飾,還是屯堡人的自稱等等方面,屯堡到處是謎團。什么是屯堡,屯堡人究竟有多少,地戲是否儺戲,等等,多年以來都無定論。因為無定論,多年來就一直在爭論。楊老師對我說,“我算是最早搞屯堡的,研究了二十年屯堡,到今天我卻糊涂了。屯堡是什么?”
四、學者在場有何意義?
幾乎每個村落都想“搞屯堡”。有的村民直接把“搞屯堡”說成“炒屯堡”。九溪村一位老人的說法最有趣,他說的是“鬧屯堡”。幾乎每個“搞屯堡”的村落都希望有學者作為自己的文化參謀。那些沒有文化參謀而又想搞屯堡的村落正設法四處網羅文化參謀或期待文化參謀的到來。學者也許并不想充當文化參謀的角色,但他的存在為村民的想象、流言和行動創造了新的空間和起點。他會成為一種象征權威的符號,既對內,也對外。他終究會成為或者被村民認為是自己搞屯堡的合作者。如果他拒絕配合,要么這種拒絕被其他村落或村落內部的其他村民所利用,要么他只有選擇離開。村落所仰仗的文化參謀很可能并非只有他一個,村落可以選擇別的參謀而輕易地放棄拒絕與自己合作的學者。時殊事異、物是人非,村民會重新選擇自己的合作伙伴。來自不同背景的學者要在同一個村落和諧相處,需要付出比單槍匹馬的研究更大的努力。每個學者都有自己的研究立場,甚至關于村落前途的構想。學者之間的微妙關系會影響到村民之間的關系,而村民之間的關系也會影響到學者之間的關系。學者與村民形成的關系網絡最終又會影響到村落和學術的走向。
上面提到的兩位學者,包括報道吉村的那位作者,都與我交好。我了解他們在聲音之外的經歷、性情和為人。在許多方面,他們都是值得我尊敬的師友。盧老師對吉村和屯堡充滿感情,而另外兩位本來就是屯堡人。沒有一個人想過損害屯堡,傷害村民。可是,在相同的前提下,他們卻有著各自的原則。至于村民,站在他們自己的角度,也不能說有什么過錯——這一點是我反復強調的。那么,什么才是一個公允的評價?學術研究與旅游開發之間的關系,其實是我和楊老師多次談話的主題。他深感屯堡研究存在的時弊,諸如“炒冷飯”、重復研究、流于表面、現象式的描述和羅列等等。我曾開玩笑說他是屯堡打假專家。“屯堡文化有許多都是造假,我們不能再造假了!否則,傷害的就是我們的后代以及后代的后代!”這是他多次親口對我說過的話。他也用文字表達過同樣的立場:“經歷了屯堡文化研究的是是非非,我看到了許多虛構的文字和圖片已經印成精裝的宣傳品,我更相信王恒杰教授(中央民族大學教授——引者注)所說:古人在編寫史料時并非執筆者經過考證,很多是道聽途說來的,有的文人為了迎合上司、為了私利也在造假,所以史料不可全信。我想,今天關于屯堡文化的文字和圖片一旦變為史料的時候,希望我們的后代以及后代的后代千萬別輕信這些史料。”[12](P.150)在研究與開發之間,他認為“唯有深入研究才能開發,否則,那種認為屯堡文化越古越好或者那種破壞性的‘建設’將使屯堡文化受到變異性的破壞。”[12](P.160)的確,在村民盛情邀請之下,近年來他參與了包屯和吉村的文化發展規劃。這兩個村落都是當年他曾下鄉任教的地方,那里有他教過的學生和故友,有他流過的汗水和淚水[12](P.22-28)。村民信任他,他想為他們辦點事。村民要的是什么?純粹的學術研究能給村民帶來什么?對于屯堡文化,他只能一分為二地看。像我和盧老師這樣的外地學者,其實并不具備楊老師的這些經歷和復雜感情。
在敘述上面這些事的時候,我不時會陷入愧疚。在盧老師與楊老師之間,我無法統一自己的立場。無論是他們,還是我,都有某種自相矛盾的東西。它涉及情與理,涉及求真與造福,涉及學術與現實關懷層面不同的良心的定義與沖突。
注釋:
① 出于一些原因,筆者對文中出現的人名和村名(包括引文中出現的人名、村名)進行了處理。另外,本文引用、轉述的文字、言論所負責任在我個人,與相關學者無關。
② 此處的文字基于在安順、北京對盧老師的訪問整理而出,時間分別是2008年5月1日、2008年12月12日。
③ 據2008年9月12日在安順訪談帥老師的錄音整理。
參考文獻:
[1] ZHOU Yao-ming. The Cultural Strategy of the Han Nationality of Tunbao[J]. Journal Of Guangxi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 (Philosophy and Social Science Edition), 2002,(2).
周耀明. 族群島:屯堡人的文化策略[J]. 廣西民族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2,(2).
[2] 黃才貴. 影印在老照片中的文化——鳥居龍藏博士的貴州人類學研究[M]. 貴陽:貴州民族出版社,2000.
[3] 費孝通. 發展為少數民族服務的文藝工作[A]//費孝通文集(第六卷)[C]. 北京:群言出版社,1999.
[4] 唐莫堯. 穿明代古裝的婦女[N]. 貴州日報,1983-5-2.
[5] Geertz Clifford. The Interpretation of Cultures[M]. London:Fontana Press, 1993, p.22.
[6] TIM OAKES,吳曉萍. 屯堡重塑——貴州省的文化旅游與社會變遷[M]. 貴陽:貴州民族出版社,2007.
[7] 貴州安順發現明朝皇家軍隊屯軍遺址[EB/OL].(2008-5-23)[2010-4-26]. http://news.sina.com.cn/c/2008-05-23/094315602528.shtml.
[8] 血性熱腸的屯堡漢子[N]. 安順晚報,2008-10-7.
[9] 三墓“汪田馮”[N]. 安順晚報,2008-11-3.
[10] “抬汪公”抬回了“山花獎”金獎[N]. 安順晚報,2008-10-27.
[11] 楊十八. 吉昌訪古[EB/OL]. (2008-03-09)[2010-4-26].http://blog.sina.com.cn/s/blog_4d4c348901008vg6.html.
[12] 楊友維. 特別采訪[Z]. 未刊稿,2005.
收稿日期:2011-03-30責任編輯彭文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