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洛帶是近十多年來以“西部客家第一鎮”而聞名海內外的一個成都東郊小鎮。一年一度的客家水龍節是洛帶民俗旅游活動的重頭戲,而其中的女子舞龍隊更是一道靚麗的風景線。東道主女性對旅游的參與程度和旅游對東道主社會介入的深度、旅游開發的類型與女性參與旅游活動的類型都是決定旅游對東道主地位變化影響的重要考察維度。洛帶女子舞龍隊雖然是水龍節表演的重要角色,但這種參與對旅游中女性東道主地位的影響甚微。
[關鍵詞]女性;旅游表演;參與類型;參與程度;東道主地位
中圖分類號:C95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9391(2011)05—0056—07
作者簡介:梁音(1981-),女,滿族,河北唐山人,四川省社會科學院助理研究員,碩士,研究方向:民俗、旅游。四川 成都610072
一、引言
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旅游中的性別差異越來越受到人類學、社會學和旅游學等學者們的關注,從性別視角考察旅游對東道主社會的影響則是其中一個相當重要的部分。德#8226;卡特(De kadt)在1979年出版的《旅游:發展的通道》中通過對旅游給幾個國家女性帶來的就業、地位、民俗的變化分析,探討了旅游對東道主社會女性的影響。[1]美國人類學家斯韋(Swain)1995年提出的四個需要研究的旅游中的社會性別問題之二即為性別東道主(gendered hosts),意指隨著旅游發展,東道主社會形成的性別之間不同的權力關系等。[2]近幾年來,國內楊慧、劉永青對寧蒗落水村旅游與社會性別建構的研究;唐雪瓊、朱竑對云南世局父權制民族中婦女社會性別觀念受旅游發展影響的研究;馮淑華、沙潤對江西婺源鄉村旅游中農村婦女就業與發展的研究;林清清、丁紹蓮從旅游發展過程中東道主社會權力關系變化及作為旅游吸引物的東道主女性兩方面對現有研究所做的總結等都是頗具啟發性和現實意義的研究。
具體到對旅游中女性東道主的研究成果來說,目前多數學者是從旅游為女性提供就業進而影響其地位角度進行的研究。有的學者認為旅游發展為女性帶來了新的就業機會,通過參與旅游工作,女性收入增加,也相應提高了她們的家庭和社會地位;有學者從旅游不同發展階段總結了其變化,認為旅游發展越成熟,女性角色和地位變化也越大。[3]當然,也有學者認為工作機會未必能促進女性社會地位的提高,Kinnaird and Hall就指出,可提供的就業機會的質量和類型、婦女獲得就業機會的差異性和就業的季節性波動等就是從性別角度分析旅游就業時首先要注意的問題。[4]旅游對東道主女性社會地位的影響也往往因各旅游目的地發展狀況的不同而千差萬別。
這些成果為我們深入探討旅游與女性東道主問題提供了很好的指導和啟發,我們注意到,把對東道主女性地位變化的研究放回旅游開發的整體系統中,可能會讓我們看到影響女性東道主地位變化的更多因素;其次,在關注各地旅游發展階段上的不同時,“階段”本身是個復雜的判斷標準,有待于細化;再者,除了發展階段的不同,旅游開發的類型亦存在諸多不同之處,這個前提可能會讓研究的結論更多樣化;最后,參與到旅游活動中東道主本身是個極其復雜的人群,即便都是女性也可能因參與方式和內容的不同而使其東道主地位呈現多種變化。本文僅以成都市洛帶鎮寶勝村女子舞龍隊參與旅游表演為線索,嘗試探討在政府主導開發型的旅游中,參與旅游表演的女性東道主的地位變化問題。
二、洛帶旅游與“劉家龍”
洛帶是最近十多年來以“西部客家第一鎮”聞名于海內外的一個成都東郊小鎮,且已成為成都旅游地圖上名副其實的新寵。客家對于成都來說也是隨著洛帶旅游的開發而慢慢為人們所熟悉的一個名詞。四川的客家人分布于全川境內的46個縣市[5](P.42)(1993年數據),而洛帶所在的成都東山地區被譽為客家方言保留最為完整的“客家方言島”,客家人口比例為85%。史志和族譜材料顯示,洛帶的客家人是清初隨著“湖廣填四川”的移民大潮從閩粵贛客家聚居區遷徙過來的。雖然定居此地近三百年了,洛帶客家人不但“鄉音未改”而且還保留著很多原居地的風俗習慣。這些風俗和傳說等有形、無形的東西及其所負載的客家記憶便使洛帶成為區別于成都周邊漢族社區的“他者”,加之僅距成都市區18公里的優越區位條件,被打上“客家”標簽的洛帶很快便成為旅游開發的優選對象。
1999年在四川客家海外聯誼會、四川客家研究中心和當地政府的共同努力下,洛帶正式將“客家文化”定為該鎮旅游開發的主題,隨后通過會館、“劉家龍”、傷心涼粉等標志性符號的重新建構和節慶(水龍節和火龍節)打造,成功將洛帶推為成都旅游地圖上的一顆新星。從此,洛帶旅游便一發而不可收,游客人次和旅游收入逐年高速增長。除了會館、傷心涼粉,一年一度的水龍節、火龍節是洛帶吸引游客效果最好的招牌,特別是水龍節舉辦期間,洛帶每日客流可達30萬以上,這其中“劉家龍”扮演了相當重要的角色。
“劉家龍”是洛帶鎮寶勝村江西劉氏舞龍隊的別稱。寶勝村位于洛帶鎮西北約四公里的淺丘平壩上。據四川客家中心1999年的調查,該村是洛帶鎮唯一一個純客家村,第一大姓為劉姓,分兩支,一支為粵東劉,一支為江西劉,“劉家龍”即指江西劉。至于劉氏家族舞龍的來歷,據族譜記載和村中長者介紹,劉氏祖先劉累,事夏孔甲帝,為御龍氏。忽有一日,不知何故,劉累所養的龍突然死亡,為應付孔甲帝視察,他只好用草扎假龍,并上報孔甲帝說龍不舒服,只能在遠處看,然后命人持那條假龍在對面山頭上舞動,不知是龍扎得好還是舞得好,無論如何,孔甲帝居然沒有看出破綻,劉累逃過一劫。但他深知自己將龍養死已是大禍而扎假龍欺瞞孔甲帝更是殺頭之罪,于是他便逃出皇宮,遠走他鄉。后來他對他的子孫說,以后一旦劉家人當上了皇帝一定要舞龍。劉邦稱帝后,為給韓信慶功開始第一次舞龍,自那以后,劉氏族人將舞龍習俗一直傳承下來。該村境內立于大清光緒年間的劉家祖婆的墓碑上仍刻有“豢龍后代”的字樣。傳統上,“劉家龍”除具有獨特的扎法和舞法外,出去舞龍前還有隆重的出龍儀式,包括向祖宗啟稟、焚香祭拜入川先祖和“薩官老爺”① 、殺雞占卜等。劉氏入川三百余年來,除文革時期外,他們一直繼承舞龍傳統,并涌現過很多遠近聞名的舞龍高手,其族人劉隆耀就在民國初歷任洛帶龍燈會會長。
“劉家龍”現在分為三種:火龍、水龍和彩龍。其中有女性參與的即是水龍。舞龍時男子頭戴柳條圈,赤膊上陣,女子著短衣短褲,分別舞動一條九節龍,同時,有人專門負責朝舞動著的龍上潑灑清水,是為水龍。水龍節即是以“劉家龍”舞水龍為主要內容的新民俗節日,該節日始于2002年7月,是洛帶大力打造客家文化旅游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三、洛帶女子舞龍隊
舞龍,傳統上是專屬于男性的活動,甚至在有些地方,女性是不能觸碰到龍的。寶勝的情況又如何呢?實地調查顯示:首先,和其他地方一樣,舞龍傳統上都是男性在舞,女性參與到舞龍活動中是水龍節舉辦后才開始;其次,傳統舞龍活動中沒有針對女性的禁忌,比如不能看祭龍儀式、不能觸碰龍,甚至有的女性告訴筆者,摸到龍才有福。這種傳統下,“龍”對劉氏家族女性沒有排斥,她們和舞龍之間沒有傳統障礙,但舞龍是男性的專屬活動這一思想卻也是從來沒有受到過挑戰的,女性只是舞龍的觀眾。
女子舞龍隊的組建打破了這種男性獨占舞龍舞臺的局面。洛帶的水龍節始于2002年,女子舞龍也就組建于那時。如果依照上文記述的寶勝舞龍與女性關系的傳統,如果她們愿意的話,女性是有可能自發組織女子舞龍隊的。在深入調查之前,筆者也曾主觀認為就是如此,但調查發現,女子舞龍隊的發起人并不是寶勝村的女性,而是洛帶政府。當地官員做了如下解釋:現在是新中國,男女都平等了,劉家龍就是家族舞龍,男女老少要齊上陣。(確實還有娃娃龍,鑒于主題,娃娃龍的情況此處暫不論述)。
報名與選拔:政府的號召通過特別的渠道傳達到劉氏家族女性中間。劉家龍的領隊先向他的隊員傳達了政府要求組建女子舞龍隊的消息,同時要求他們回家后詢問自己的妻子女兒,如果她們愿意可以報名;女子舞龍隊到洛帶參加表演的薪酬和男人一樣。當然,得到消息前去報名的不一定都是老公在舞龍的,考慮到有錢賺、去舞龍應該也是很有趣兒的事情,所以劉家的女性們很自然的接受了這個號召。
在自愿報名的基礎上,還是有一定的選拔標準,包括:相貌、身高、氣力、是否熱衷。其中氣力是個重要標準,因為舞龍需要較好的體力和氣力,空有好的身高和相貌但舞不動或者吃不了苦就只能放棄。組建成的女子舞龍隊隊員基本都是劉氏家族的女性,或者是媳婦或者是女兒,只偶爾會有外姓外家族女性,但這種情況的前提常常是劉家女性因故不能舞,那么就由她自己找很熟悉的外姓外族女性來頂替她的位置。女子舞龍隊的規模基本保持在二十四五人左右,所舞龍為九節龍,其中舞龍頭和龍尾的各為兩人以便輪換,因為這兩個位置所需體力和氣力均較大。隊員的年齡從十幾歲到四十幾歲都有,從隊長為我們提供的較新的名單來看,最小的為15歲,主要舞龍珠,最大的為43歲,主要舞龍頭。之所以說是較新的名單是因為,女子舞龍隊實際上是很松散的臨時性組織,人員的變動是時常發生的,或者是隊員因故抽不出時間,或者是身體不適,或者因年齡增長而體力、氣力不支,或者遠嫁他地等等,所以每年參加舞龍的女性都有可能變化。
培訓與訓練:女子舞龍隊的女性一般對舞龍都比較熟悉,劉氏家族的媳婦很多都是從東山地區的其他地方嫁到寶勝來的,如與洛帶毗鄰的萬興、黃土、西河等地,在她們小的時候都看過劉家的舞龍隊到她們家鄉表演,而劉家的女兒們更是從小在舞龍的環境中長大。雖說一直都在接受熏陶,但真正要舞還是需要好好學一下的,這種學習包括兩種:一種為集中培訓,一種為家庭內指導。集中培訓主要是隊伍組建之初,由隊長或其他舞龍經驗豐富的男性來教授,43歲的張大姐說她們開始學的時候學了三天;家庭內指導主要是回家后,由會舞龍的丈夫對步法、技巧等給一些指導。總體上看,劉氏家族的人都覺得舞龍是需要學,但學起來也很簡單,多看看、步法走對了就可以了。學習階段結束后,日常時候女子舞龍隊沒有訓練,水龍節前如果接到政府通知需要參加表演那么就在上場前再熟悉一下步法,熱身一下,然后就開始表演。
表演:女子舞龍隊唯一的舞臺就是一年一次的洛帶水龍節,除了水龍節她們沒有參加火龍、彩龍的表演,而具體今天是否上場參加表演還要等政府通知,一旦要表演,服裝、道具(主要是指扎好的“龍”)、水都由政府提供。表演時,隊員們身著統一的短衣短褲舞動彩龍,政府安排的高壓水車從遠處朝著舞龍隊灑水,龍在水中舞,水朝龍上灑,是為水龍表演。水龍節舉辦的地點是在距離寶勝村約四公里的洛帶鎮上,但開幕時間和持續時間通常都不確定,常常都是政府根據當年實際情況臨時決定,一般是在當年七月舉行,持續時間從兩天到一個月(主要是四個周末)不定。女子舞龍隊的表演也就從每年兩天到八天不等,其余的時間她們有的在附近工廠或公司打工、有的在家管理農田和果樹。
四、女性東道主地位變化
從表面上看,寶勝的女子舞龍隊不但完整了劉氏“家族舞龍”的概念,更撐起了水龍節的半邊天,因為她們的加入使水龍節多了一道靚麗的風景線,贏得了游客和觀眾的掌聲和贊賞,而她們舞水龍的照片更是登上水龍節的宣傳資料成為吸引游客的廣告。那么女子舞龍隊參與旅游表演對女性在旅游活動中的東道主地位變化有什么影響呢?
首先,讓我們簡要回顧洛帶旅游開發和女性參與旅游表演的過程。上世紀九十年代興起的旅游開發熱,成功的導演了經濟跨越式發展的一幕幕喜劇,借助旅游發展經濟也就成為各地政府和官員建設卓越政績的理想之旅。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洛帶旅游在政府的主推下開始啟動,1999年洛帶旅游開發規劃書誕生,2000年初,以“火龍節”為開場大戲,洛帶旅游正式啟幕。火龍節以劉家龍的家族傳說和舞龍歷史為藍本制作了旅游宣傳冊,以劉家男子舞火龍為活動主要內容,以報道劉家龍的入川歷史突出洛帶客家文化的獨特性。春節期間及“火龍節”之后,洛帶古鎮及其客家文化一直成為公眾關注的熱點,洛帶很快在成都平原走紅。2000年到2002年,火龍節共舉辦三屆,期間都是以劉家男子舞火龍為主,女性并未參與其中,因此可以說2002年的水龍節是劉家龍的女性作為旅游地東道主第一次登上舞臺。
但這次登臺并非主動和自愿。從上文女子舞龍隊的組建過程可以看出女性不是自愿主動參與到旅游活動中的,組建女子舞龍隊的發起人是一直掌控洛帶旅游開發權的洛帶鎮政府,政府出于豐富水龍節節目的需要,打出“劉家龍”是“家族舞龍”的招牌,要求劉家龍組建女子舞龍隊和娃娃舞龍隊。前文已經提到,“劉家龍”是江西入川的劉氏家族一直保留和傳承的一項民俗活動。從傳統上講,御龍氏的傳說和“豢龍世家”的淵源讓寶勝的劉氏舞龍呈現出濃厚的家族特色,這種家族特色主要體現在:劉氏為“豢龍世家”,舞龍是家族的歷史和傳統的重要組成部分;舞龍是家族活動,參與者都為劉氏家族成員;出龍儀式要祭拜劉氏祖先和“薩官老爺”。那么出于旅游開發需要而組建女子舞龍隊以打造“家族舞龍”中的“家族特色”又是什么內涵呢?政府官員給出的解釋是:只有男人舞的話太單調了,現在男女平等,家里男女老少都要舞。于是,在旅游開發的同時,一方面是女性被作為家族成員納入家族舞龍活動,另一方面傳統的“家族特色”則發生了變化,據村民介紹,現在只有舞火龍才有出龍儀式;由于村中現在不再只是劉姓居住,所以也有個別外姓人參加了男子舞龍隊。由此我們發現,政府為旅游開發而將傳統劉家龍的“家族舞龍”概念曲解、置換了,或者說是在形式上拓展了但在本質上缺失了。女子舞龍隊的組建正是在這曲解、置換的“家族舞龍”概念下為迎合旅游開發需要而打造的一種“旅游產品”,女性雖然登上了旅游表演的舞臺但卻并不是她們主動參與旅游活動的結果,很多女子舞龍隊員表示,如果政府不組織她們是不會去舞龍的。
即便是登上舞臺,女子和男子舞龍隊還是存在較大差異的。主要表現在表演場合、表演頻率、受重視程度上等方面上的不同。女子舞龍隊只出現在水龍節的表演中,男隊則除了水龍節的表演還擔綱了火龍節和重要接待的彩龍表演,男子龍是所有重要活動的必要角色,女子龍則只是水龍節的角色之一。“我們不是主角,不受重視。”20歲,從職業學校畢業的英妹說。舞與不舞、舞哪條龍、舞多久都是政府說了算。雖然水龍節表演中她們撐起半邊天,但場下的她們卻根本享受不到主角待遇。43歲的張大姐說,有一年她們舞水龍,上場前她們去庫房拿龍,她們想選一條輕一點兒的龍政府那管事兒的都不讓,她們只好拿了重的。舞水龍,政府的要求是一天要舞到兩輛高壓水車的水灑完,如果遇上陰天下雨或氣溫低,水淋到身上冷冰冰的,有時候還會感冒,但即便如此,她們也不能提前結束。相對來講,男隊在與政府對話方面要好一些,因為他們是扛“劉家龍”大旗的,“劉家龍”作為洛帶旅游的招牌是水龍節、火龍節和各種重要接待中必不可少的,有時候一些重要領導視察也都點名要看劉家龍的表演。所以,雖然女性是政府為豐富水龍節節目而推出的旅游產品——“家族舞龍”的重要演員,但她們的出場并未從根本上改變洛帶旅游重頭戲——“劉家龍”的男性本位狀況。她們贏得了游客和觀眾卻未贏得與東道主地位相應的話語權,可以說其參與旅游表演對其東道主地位變化的影響甚微。
其次,從社會關系和社會地位來看。通過像男性一樣參加舞龍活動是否對女性的社會關系和社會地位有所影響呢?調查收集到資料發現,答案是否定的。其一,從家庭內部來說,雖然女性參與到舞龍活動中,和男人一樣舞起九節長龍,但舞龍對于家庭生活來說幾乎沒有什么影響,在我們觀察到的三種家庭類型中都沒有因女性參與舞龍而發生變化:男性當家作主的依然是男性當家作主,女性當家作主的依然是女性當家作主,民主型的家庭依然是民主型的家庭,女性與丈夫的關系和在家庭中的地位并未發生改變。其原因在于,對劉氏家族來說,舞龍是他們習以為常的一件事或者更像是一種可以賺取收入的娛樂活動。參加舞龍表演,現在一個人每天的收入是70元人民幣,舞龍頭的可以拿到105元,男女都一樣。這個收入水平和婦女們附近到磚廠打工的收入差不多,只是工作相對輕松也有趣兒一些。但舞龍只是夏季水龍節舉辦期間才有,而且還要根據政府的統一安排,時間不確定,雖然工作輕松收入不低但卻不是長久之計。也就是說,通過參加舞龍表演而介入旅游活動沒有顯著增加女性的收入。
其二,雖然是團體性活動,但女子舞龍隊是個相當松散的臨時性組織,她們沒有自己的女性隊長,所有有關表演的活動安排常常都是由男隊隊長通知男隊隊員再轉而傳達到她們這里。除表演活動,女隊員們從來沒有以女子舞龍隊的名義聚集到一起或開展什么活動。由于主要以自愿和體力入選,且隊員并非長期確定,所以參與舞龍也并未在村子女性中形成明顯的界限。隊員之間的關系基本保持原樣,當她們需要姐妹幫助時還是會去尋找原來的好友而不一定是舞龍隊里的隊友。基于組織結構和內容上的松散,舞龍對于她們來說只是一種“好耍”②的娛樂活動,它并未改變女性原有的社會關系網絡。
其三,拓展到旅游活動之外,女子舞龍隊隊員在村外和水龍節之外贏得了些許自豪感。在學校讀書的女子舞龍隊的隊員常會被同學問及舞龍的情況,在打工的工廠或公司也會有工友或同事詢問她們如何舞龍。其次,因為舞龍而需要向老板請假時,老板們都予以準假,他們說他們理解這是家族的傳統。同學、同事的好奇和老板的理解讓舞龍的女子們感到些許自豪,但這微弱的自豪感并未喚起她們更加積極參與旅游活動的興趣,因為在她們看來,“劉家龍”的繼承還是男人的事,女子龍舞不舞還是政府說了算。
五、被動的女性東道主
作為水龍節舞龍節目的重要一員,作為政府打造“家族舞龍”的重要組成部分,女子舞龍隊在吸引游客、提升洛帶旅游人氣方面都發揮了重要作用,誰都不能否認軍功章有她們的一半。可是,當我們嘗試發掘她們華麗舞姿背后某種更深層次的東西,比如熱情、比如自豪時,實際的調查卻已經告訴我們,她們的熱情和自豪并非我們想象的那樣熱烈和強烈,舞龍對她們東道主地位的影響甚微,至于原因,下文試作分析:
(一)政府主導開發下的被動“東道主”
在洛帶的個案中我們發現,政府才是掌控和統籌旅游活動的真正東道主,參與旅游表演的男性和女性之間的社會性別分析首先要屈就于政府東道主與平民東道主的結構分層之下。回顧洛帶旅游開發的過程可以發現,洛帶是典型的政府主導開發模式③,當地百姓雖然是客家文化資源的所有者但卻不是這些資源資本化的實施和占有者,政府是當地旅游開發的主導者、實施者也是監督者,它也就成為當地東道主社會的總代表。而從社區參與的理論角度來看,由于1999年制定的旅游規劃根本沒有涉及社區居民的旅游參與,而一直以來政府籌資建景觀、搞節慶的“大政府”營運模式更是讓包括女子舞龍隊在內的眾多當地居民處于一種“無權”和被動參與狀態。在這種大政府、小社會的旅游開發模式中,政府強勢且主動決策,平民東道主則自覺處于被動、服從地位。女子舞龍隊就認為女子龍只是政府旅游開發的臨時性需要,她們也從未想過成立一支獨立自主的專業的舞龍隊以便可以出去表演。水龍節的舞臺上,她們應政府通知而來、表演完畢即去,并未與游客發生直接關系,參與旅游方式的單一限制了她們作為東道主與游客的接觸,限制了她們參與旅游的深度,這也就從某種意義上限制了旅游對其東道主地位的影響。
(二)“兼職”參與旅游表演的“東道主”
她們——世代講著客家話的“客家人”、來自“豢龍世家”的女子舞龍隊,與洛帶——“西部客家第一鎮”、以“豢龍世家”撐起的“水龍節”之間看似存在著再緊密不過的關系,她們理應是洛帶客家旅游中非常重要的東道主之一,但事實卻是似緊實疏。一方面,她們只參加了水龍節的表演而沒有介入其他旅游活動,而水龍節的表演又屬于節慶表演,每年只有一次,她們參與旅游活動的方式和內容限制了其參與的深度;另一方面,參與旅游表演不是她們及家庭生計的主要來源,舞龍能給她們帶去的并不是多么高額穩定的收入,對她們來說那更像是一種“兼職”,甚至是可有可無的,因為它并未深刻影響或改變她們原有的社會生活。再者,表演空間(洛帶鎮上)與生活空間(寶勝村)的分離也間接弱化著旅游對她們實際生活的影響。
(三)沒有話語權的“東道主”
我們知道,在一定的社會結構中,話語權是與對資本的占有密切相關的,舞龍的劉氏家族女性在參與旅游活動時占有的資本相當有限,這也就決定了其話語權的缺失。就水龍節來說,女子舞龍隊作為劉氏“家族舞龍”的成員之一參與表演,而不是因為她們舞龍表演技壓群芳。也就是說,女子舞龍隊只是占有“劉氏家族成員”的身份資本,而這種身份資本也是政府打造“家族舞龍”而隨之產生的,遺憾的是,政府打造的男女老少齊上陣的“家族舞龍”與“劉家龍”及其為游客提供神圣想象的傳說之間并無實質關聯,游客看重的是“豢龍世家”的傳說和“劉家龍”,女子龍,還有娃娃龍不過是豐富“劉家龍”表演的補充(見表1),因此,女子舞龍隊獲得的身份資本其實也是相當脆弱和有限的。這種資本占有的有限性決定了女子舞龍隊話語權的缺失,這種缺失也就限制了她們對旅游活動的參與程度,參與程度的不高也就相應導致了其東道主地位的變化不大。
(四)所謂“男女平等”的“東道主”
雖然政府要求組建女子舞龍隊的理由之一即是男女平等,但政府視角并非是超越性別的完全平等。這主要表現在:組建女子舞龍隊事先并未調查、征求女性意見;組建要求沒有直接傳達到女性中;組建負責人不是從女性中選拔或推薦;組建后的排練完全由男隊負責;表演通知由男隊隊員轉達而非直接通知女性本人;女子舞龍隊對表演的具體時間、地點、演出持續時間根本沒有發言權。這些特征表明,男性在女子舞龍的活動上扮演著選拔人、管理者和中介的身份,女性更多是被動參與,且這種性別分工正是在政府無意識的引導和默許下形成的,因此,政府對旅游活動的統籌更多還是呈現一種男性視角。
六、結語
通過回顧寶勝女子舞龍隊參與旅游表演的歷程和以上的淺顯分析可以發現,把對東道主女性地位變化的研究放回旅游開發的整體系統中,影響女性東道主地位變化的諸多因素可以變得較為清晰。旅游開發本身的成熟度與東道主社會人群的參與程度,還有旅游對東道主社會介入的深度并非完全一致,因此,從東道主社會不同人群對旅游的參與程度和旅游對東道主社會介入的深度等方面細化旅游開發程度與女性東道主地位變化之間的簡單對應研究應該是有益的。其次,旅游開發的類型與女性參與旅游活動的類型(包括方式和內容)也應納入以上分析框架,旅游開發的類型往往從整體上設定了旅游對東道主女性地位變化的影響基調,而具體的女性群體或個體參與旅游活動的類型和方式則往往是考察旅游對其地位變化影響的最主要因素。
以洛帶為例,誰都不能否認歷經十年多的發展,洛帶旅游開發已經日漸成熟,但作為以節慶為主的觀光體驗型旅游目的地,居住在古鎮主街道上的東道主與居住在古鎮邊緣的東道主、開店鋪售賣旅游商品的東道主與只是在節慶時出來表演的東道主所受到的旅游帶給他們的影響絕對是各不相同的。本文所選取的女子舞龍隊就是居住在古鎮邊緣十年來堅持參與水龍節表演、但也只參與水龍節表演的一群女性,她們作為“豢龍世家”的一員、作為日引游客30余萬的水龍節表演的半邊天,參與旅游對她們來說只是響應政府要求的一種臨時性工作,旅游不是她們社會生活的必要組成部分。她們有限的、形式單一的“兼職”參與旅游活動,旅游活動也有限的、微弱的影響著她們東道主地位的變化。
注釋:
① “薩官老爺”實際上是他們從江西帶到四川的一個神靈,陳世松先生認為這個神靈就是他們當時在江西的土地神。
② 四川話,有趣兒的意思。
③ 對于洛帶旅游開發過程的分析參見拙文《社會記憶的文化資本化》,載于《成都大學學報》,2008年第4期,第91-9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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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11-07-28責任編輯彭文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