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花，許多花

［ 楊永康］

一朵花，許多花

［ 楊永康］

爸爸

我就是一個春天的花朵

正好長在一個春天里

甘南草原上有許多朵叫得上名字叫不上名字的花，比如丹巴，比如卓瑪，比如楊旦，比如阿克丹增、才老、加木錯、阿克班馬。他們都像春天與夏天的格桑梅朵一樣幸福地開著，個個閃爍著金屬或者雪山的光澤。

“彎著腰，背著個碩大的東西，用床單包著，疙里疙瘩的，樣子不太規則”，總也走不快的丹巴，走了很久，疲憊不堪，要結婚了，女方要個彩電，丹巴買不起，去城里出差，住一個朋友家，見朋友的彩電，從心底里喜歡。趁朋友上班，將人家的彩電用床單包了背在了自己的背上。丹巴剛回到自己家中，兩個穿警服的警察迎了上來，不由分說解開床單，看清楚里面是個電視機，給他銬上手銬，丹巴被帶走了。

卓瑪不看人，忙著打酥油，拿一柄長木棒。露水還沒干，一閃一閃地亮著。卓瑪給我們盛上窩奶，長毛的牦牛奶做的窩奶，比平常的醇幾倍，于是變得比平常的香。“我拼命地喝，卓瑪只是看著我笑，不說話，只是一次一次添滿我的杯子。我們離開了。卓瑪背著背水的木桶在我的目光里走遠，木桶幸福地貼靠在她的背上”。

楊旦是個牧民，給自己取了個最普通的漢人名字，叫楊旦。他總是高高興興地在他的莊子和城鎮之間穿梭。我們家是他固定的落腳點，每一個月頭上的那幾天里，中午放學回家，就會看到一個人目光閃爍地坐在方桌旁，并向我們露出黝黑的笑容，等著和我們一起吃飯。吃完了他還要把碗舔得干干凈凈，兩手交替著一抹嘴，搓在手上，順便把臉和頭也一起抹一遍，碗和他的臉一起泛著清爽的油光，一邊還在嘴里發出“嘖嘖”的聲音。十二年后，楊旦蓋了新樓，木頭還沒有刷漆，他的孫子們排著隊跑進跑出。楊旦見了我們歡叫著，在每個人之間不住腳地奔來奔去，兩只胳膊充滿喜悅地張開總也沒放下來。

玉米是母親的寶貝，也是爸爸與兩個哥哥的寶貝，也是舅舅的寶貝。每天下午吃過飯，舅舅和玉米就推上車子送母親去醫院住。去時走著去，回來舅騎著車子帶玉米回來。去時，路過烤羊肉的攤子，舅舅給玉米買一串。回來時，舅舅從車子上下來，再給玉米買一串。舅舅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養了許多雞，每天炸個雞蛋給玉米做夾饃吃。有一天玉米回來給舅舅說，舅舅，人家都說我們家生活不好。舅舅驚奇，怎么不好了？玉米說，別人家都吃饃夾油炸蝦，我們家天天只吃油炸雞蛋。舅舅大笑，好，好。第二天舅舅專門買了蝦皮給玉米炸了小半碗，表哥們誰也不愛吃，玉米吃了個美。

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丹巴、卓瑪、楊旦、玉米都是一些很容易很容易被忽略的花，就如同那些很容易被忽略的嚙齒類小動物，比如骨叉，比如牦牛、貓、雞、鵝，比如屎殼郎等等。我想重要的不是他們多么容易被忽略，而是他們一年四季都這么幸福地開著，被潔白的雪山照耀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