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嶺，那些被遺忘的礦工

◎杜洪雷 龔海

時隔一年，我們有必要再次來到王家嶺。

發生“3·28”透水事故的王家嶺碟子溝在最后一刻以撒滿石灰粉的慘白景象匆匆收場，并迅速淡出了人們的視野。115人獲救，38人遇難，多數人對那場耗費巨大的礦難救援行動依稀還有記憶。

“都過去一年了，再說沒有意思”

王建民的新家正對著王家嶺煤礦，但他不再是礦上的工人，也不再是這個家的主人。

2010年3月28日上午，27隊的王建民就在井下，大水從27隊的支巷口奔涌而出，巷道瞬間就沒有了任何縫隙，讓王建民和他的工友們失去了任何逃生的機會。

“都過去一年了，再說沒有意思。”王建民的妻子不愿再提及當時的情景，她可能到現在也不完全明白當時井下都發生了什么。“他才44歲，在王家嶺只干了一個多月，一天也沒歇過，就出事了。”

走出這個農村小院，可以清楚地看到對面山谷中王家嶺煤礦的一舉一動。就是因為離家很近，不曾干過煤礦工作的王建民才選擇到這個國有大型煤礦上班，而在工資往一線下井工人傾斜的礦工薪酬體系中，唯有下井干掘進，才能供養家里三個孩子念書。

正好趕上清明節，礦上在出事的井口為38名遇難礦工敬獻香煙、焚燒紙錢。作為王家嶺項目的甲方，華晉焦煤公司特意舉行了“3·28”安全事故教育活動，包括山西焦煤和子公司以及施工單位的各個項目負責人，都來到這里向遇難的礦工們默哀，并就汲取經驗教訓、防范事故發生做了交流，讓冷清的礦區難得鬧騰了一天。

在透水事故發生后，原打算2010年10月份正式投產的計劃一再被推延，從去年10月份開始，中煤五建31處的工人們被派到了王家嶺，為復工做準備。

當地村民打聽到，不遠處同屬中煤的西家溝項目部早前招了一次工，他們猜想這很可能也是為王家嶺的復工準備人手，就紛紛趕去報名，但相比王家嶺煤礦出事前，現在要在國營礦上謀得一份工作已經變得越來越難。縱然王家嶺礦難的陰影還未散去，挖煤對許多當地人來講，依然是很好的選擇。

“那就繼續在礦上干吧”

即便是那些經歷了九死一生的獲救的礦工，有人仍然愿意再到礦上工作，只要不下井。

在休息了一年后，45歲的獲救礦工任喜中面龐紅潤了許多。他剛剛又去縣里的醫院做了檢查，現在的身體狀況已經大不如前，透水事故中8天9夜的饑餓徹底損傷了他的胃，稍微不慎就會消化不良，而井下冷水的長時間浸泡讓他的雙腿也留下了后遺癥，出現了疑似風濕的征兆。

任喜中說，多位獲救礦工后來都發現自己不時腰疼、腿疼，為此，他們聯合起來專程跑到位于邯鄲的中煤一建63處，要求對自己的身體進行復查，復查原本是中煤集團在他們出院時就承諾過的。

2010年4月14日，住在河津市鋁廠醫院的任喜中和其他獲救礦工出院了，顯得很低調。

出院后，任喜中領到了3.3萬元補貼。這部分錢包括6個月的工資、每月工資約2500元、所接受的1萬元的捐款，以及一筆營養費。

3.3萬元真的不多，任喜中用它來翻修了家里的平房，準備給兒子結婚，最后所剩無幾。

2010年7月，任喜中被中煤集團安排去西安市西京醫院做了身體檢查。他沒有見到那份體檢報告，醫院方面只是說如果檢查出了問題的話再跟他們聯系。他至今也沒有等到醫院的電話，但他覺得去年那場礦難對自己的身體肯定是有極大的損傷的，比如自己的消化不良。

不過這對他來說都不是天大的問題，畢竟他還得慶幸自己撿回了這條命，而如何重新去生活和工作，是他在休息了半年后開始關心的。

“那就繼續在礦上干吧?！彼袜l寧縣其他16位同樣在透水事故中獲救的礦工如此合計，只是別再干下井的活兒就好了。

萬一3年之后身體不行了？

任喜中很快發現，以他的年齡要在礦上找一份工作并非易事，更別提既不下井且又輕松的工作了?！艾F在都是國有礦，機械化程度高，很多工人都是從外地帶來的，我們想進去的話很難，甚至要花些錢打點好各種關系才行。”任喜中就認識一個村里人，最近花了5000塊錢才到一礦上干上了雜活。

自己去找工作無望，但鄉親們給任喜中帶來了“絕好”的消息。

鄉親們告訴任喜中，在王家嶺礦難救援現場，有領導在獲悉115名礦工獲救后，對著電視鏡頭表示，要妥善安排這些被救礦工以后的工作，并把他們都轉為正式工。

但除了鄉親，并沒有任何部門當面向任喜中提及過轉為正式工的事情，他將信將疑。而住院接受治療的那段日子，他們不被允許收看礦難救援的電視直播，對上述領導的說法也就毫不知情了。

任喜中后來試圖尋找這一說法的出處，但沒有找到。不過，他斷定這絕非空穴來風，于是積極地與中煤方面接觸，想辦法解決自己的工作。

中煤一建10處開始著手安排獲救礦工的工作，但任喜中很快就意識到，他們似乎沒有誠意為自己解決正式工待遇，不少獲救礦工被安排到了中煤一建10處在山西柳林縣、興縣等地的流動單位，而且中煤一建10處提出先簽訂聘用合同，合同期限一般是3年，并且給繳納養老保險，但任喜中認為此舉無疑還是要把他們當做合同工來用，盡管這已經比那些臨時工好多了，但考慮現在年齡大了，“萬一3年之后身體不行了，說不定就把你辭退了?！?/p>

多次與中煤方面的接觸讓任喜中不再樂觀，他開始降低自己的預期，只要是井上能干得動的活兒他都愿意。

前不久，任喜中被分配到中煤集團在陜西子長縣的禾草溝項目部，工作內容可能是打石巷。任喜中還是決定放棄這個機會，他覺得自己的身體根本吃不消如此重體力的勞動。

任喜中說，直到現在，鄉寧縣17名被救礦工中只有1人接受了中煤給安排的工作，其他人都沒有找到合適的去處，至于來自其他地方的那些獲救礦工，他覺得他們的境況也不會好到哪兒去。

中煤一建原63處（已經與中煤一建10處合并）一郝姓領導告訴記者，在好幾個月前，他們已經逐一通知獲救的115名礦工前來洽談工作事宜，只要他們愿意就給安排體檢，一旦身體條件合適，就可以簽訂為期3年的正式勞動合同，而目前已經有54名獲救礦工簽約，他們被分配到中煤旗下的各處礦井干井上或者井下的工作。

任喜中等人顯然心存疑慮，在最近這半年里，他們甚至嘗試過上訪。任喜中去過北京和太原的信訪部門，他在筆記本上工整地記下了溫總理的地址，就在幾天前，他斗膽給總理寄去了自己手寫的信，請求解決獲救礦工的工作問題。

而在得知中煤高層領導到王家嶺視察的消息后，礦工們激動地找了幾個工友去礦山攔車，等他們趕到時，六七輛依維柯卻已呼嘯著開出了山谷。

王家嶺重又變得寧靜，而任喜中等人卻迫不及待地希望這里能夠重新受到關注，哪怕一點點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