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 紅,趙厚睿
(湖北中醫藥大學基礎醫學院中醫診斷學教研室,湖北武漢430065)
近年來,對“方證”的研究逐漸成為中醫藥研究領域中的重要專題,該專題之所以吸引眾多學者的青睞,不外乎中醫藥界對中醫經典學習的重視,尤其是對《傷寒雜病論》的重視,以及經典在指導當今臨床時所顯示出的生命力和實用性。二十多年來,學術界在這一專題研究中以經方方證為中心,對《傷寒雜病論》的診治特色、經方思維方法、經方現代臨床療效機制等進行了大量的探討,其探討也延伸到整個中醫藥學術體系中,極大地豐富和發展了中醫藥理論體系。方證辨證一詞的提出最早見于顧武軍于1987年發表于南京中醫學院學報上的“應重視方證辨證規律的研究”一文中[1],但在此之后,仍有學者提出不同的詞,如“方證對應”[2-3]、“方證相關”[4-5]、“方證相應”[6-7]、“方證相對”[8-9]、“方證照合”[10]、“湯方論治”[11]、“方劑辨證”[12]、“湯方辨證”[13]以及“辨方證”[14]等名詞,還有學者提出“方證治法”的概念[15],嚴格來說,雖然這些名詞意義不盡相同,但從一種獨具特色的辨證方法的角度來看,筆者認為籠統地以方證辨證稱之為好,至于以上這些名詞的辨析,已另文專門進行討論。
有關方證辨證的研究雖已成為中醫學術界的熱點,但對于方證辨證的概念內涵及其與辨證論治的關系等問題上觀點不一,影響了方證辨證研究的指導思想和研究方向[8,10,12,14,16,17]。目前,對于二者關系的認識主要有如下幾種。一是認為方證辨證與辨證論治彼此獨立,并且關系不大,持此觀點者如張文選[18]和賈春華[19];二是認為方證辨證與辨證論治呈并列關系,且呈互補和滲透之勢,如江爾遜等[20]便持此觀點;三是認為方證辨證為辨證論治的一個環節,如吳依娜等[21]持此觀點;四是認為方證辨證是辨證論治,即方證辨證是一種具體的辨證論治法,如朱邦賢[8]、王付等[22]便持此觀點;五是認為方證辨證是《傷寒論》辨證論治體系的主要組成部分,是在六經、八綱、臟腑等辨證基礎上的進一步具體深化,使辨證和論治相統一,如顧武軍[23]持此觀點,馮世綸教授[24]亦持相似觀點,只不過認為其指導理論主要為八綱和六經,而非五行五臟理論。此觀點與前述4個觀點之差異在于旗幟鮮明地將方證辨證與辨證論治放在《傷寒論》所創立的中醫學體系中,而非整個中醫學體系這個特定的條件下進行比較。要正確認識方證辨證與辨證論治的關系,筆者認為有必要探明二者的淵源,方能把握其實質和核心。
辨證論治作為現代中醫學固定術語的出現是在1955年,任應秋先生在《中醫雜志》上發表了“中醫的辨證論治體系”一文[25],任氏對辨證論治的認識一經提出,立即得到秦伯未等醫家的積極響應,從而使辨證論治這一術語得到較為廣泛的認可,此后辨證論治就被公認為中醫基礎理論與臨床實踐的一個重要特色[26]。事實上,任氏是依據《傷寒雜病論》提出辨證論治一詞的,該書被后世公認創造了六經辨證和臟腑辨證的辨證體系,但該名詞術語提出后,迅即被擴展到整個中醫學體系,其中的微妙差別是不言自明的。
方證理論基礎同樣來源于《傷寒雜病論》,《傷寒論·辨少陰病脈證并治》第317條云:“病皆與方相應者,乃服之。”該書以方名證,方由證立,有證必有方,方證一體。指導方證辨證理論之一是如上《傷寒論·辨少陰病脈證并治》第317條所述,其二是八綱理論,其三是六經理論[24]。
如果將方證辨證與辨證論治放在《傷寒雜病論》一書所指的中醫藥學內容來看,二者均為該書所提出的兩個重要辨證體系,二者相對獨立,又互為補充,珠聯璧合,相得益彰。辨證論治與方證辨證是密不可分的兩個體系,二者有很多相似和相異的地方,論述如下:①指導理論部分相同,言其部分相同是指方證辨證除了八綱、六經及臟腑等辨證理論的運用外,還有自己獨特的“方證相應”的方證理論指導;②所用方藥基本相同,均沿用經方治病,即將辨證論治和方證辨證治病的工具均建立在前人成熟的方證相應經驗總結基礎上,因而也可以說均在遵循方證相應的基礎上合理運用辨證論治;③所辨治之證有相似之處,其目標指向均有癥候,但方證辨證除癥候之外,尚有癥狀、體質、病種等諸多方面,因而可以說適用面更加廣泛。但二者畢竟是兩種相對獨立的體系,其最大的不同,在于其辨治思維方法和程序,辨證論治強調理法方藥的程序性,是屬于由因到果的思維方法;方證辨證則是先存一方證對應的關系,再由證逆向推出相應的方藥。
上述關于方證辨證與辨證論治關系的觀點中,張文選及賈春華、顧武軍、馮世綸等均是站在《傷寒雜病論》立場上提出的,反觀張文選與賈春華等學者的觀點,認為二者獨立是正確的,但二者毫無關系則是錯誤的。第四種觀點也可認為是在此立場上提出的(綜觀其學術觀點,是以《傷寒雜病論》為主,且參照后世的理法方藥進行辨證論治[27-28],其認為方證辨證是辨證論治,即方證辨證是一種具體的辨證論治法),這種認識也欠妥,因為方證辨證雖也借鑒了辨證論治理法方藥的辨證程序,但其落腳點是方證對應關系的符合與否,換言之,方證辨證若運用辨證論治的方法,其思維程序等同于解答一個數學方程式:①已知方證對應關系:病種、癥候、癥狀、體質(A)=某一種治療確切有效的方藥(B),且已知癥候、疾病或體質等的表現形式(A),求解這種有效的治療方藥?其中的符號“=”代指密切對應關系。②解答方法主要有2種:在由A到B的過程中,既可用到“A=B”的直觀思維模式,并不需要過多思考(此處還有一些演繹法和類推法等方證對應的思維方法,本文不做展開),也可用到“A→辨證論治理法方藥的分析(《傷寒雜病論》中主要是六經、八綱、臟腑等)→B”的這種推導方式。從以上思維方法可以看出,方證辨證所具有的思維方式,辨證論治并不具備,而辨證論治所具備的思維方式,方證辨證也能加以合理利用。由此可知,馮世綸教授和顧武軍教授所持觀點,認為方證辨證是《傷寒論》辨證論治體系的主要組成部分,也是由于將二者的思維方式特點未清楚地區分所致。
若將方證辨證與辨證論治放在今天所指的整個中醫學體系中來看,辨證論治已不再是《傷寒雜病論》中的原始內涵,理論上可以做到理法方藥的一致性,但在實踐中由于不一定是在經方的嚴密體系中進行運用,而是將方藥的選擇進行大量擴展,這對于整個中醫學體系而言,當然是一個積極的進步,但是由于后世經驗方藥與經方對比,因其驗證的時間有限,其組方配伍還需要進一步在實踐中加以規范和完善,其療效多數尚未達到經方的有效程度,所以盡管后世藥物和方劑發展迅猛,也很少能和經方著作中的經典方藥相提并論的。正因為方藥組成不夠嚴密和規范,其療效具有較多的不確定性,故而使得辨證論治的結果也具有很多不確定性。相比較而言,方證辨證則較少偏離《傷寒論》和經方學派的本義,仍然能夠將理法方藥有機地融為一體,臨床上具有療效的可預見性。前述關于二者關系的觀點中,江爾遜、朱邦賢、吳依娜等是在此立場上提出的。江爾遜認為方證辨證與辨證論治呈并列關系,且呈互補和滲透之勢,這在《傷寒雜病論》的辨證體系中是如此,但綜觀江爾遜先生的中醫學術觀點,其倡導經方時方并重,并提出“時方方證”之說,所指之辨證論治,當為整個中醫學體系中的辨證論治,而非專指《傷寒雜病論》的辨證論治,故有將真理擴大化之嫌。朱邦賢認為“方證相對是中醫辨證論治法則之魂”[8],即認為二者是密不可分的,與江先生所論之文化背景相同,故而仍然是將其擴大化了。吳依娜等認為“方證辨證為辨證論治的一個環節”,此觀點無論是在《傷寒雜病》論的中醫學體系中來看,還是在當代整個中醫學體系來看,均是欠妥的,若按此觀點,辨證論治的思維操作程序當被改變,由“癥候→理法→方藥”變成了“癥候→理法→方證對應關系→方藥”了,這并非辨證論治的原始內涵和現代內涵。
綜上所述,從方證辨證和辨證論治二者概念的源頭出發可以看出,二者是《傷寒雜病論》提出的獨立的兩個學術體系,既互相補充、又互相滲透,各有其特色理論指導。經過后世的發展,二者均有所創新,應在遵循各自發展規律的基礎上將二者的優點有機結合,才有利于中醫學整體全面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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