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中醫(yī)之茹淡觀

賈海驊，薛彤權，趙紅霞

(1.中國中醫(yī)科學院中醫(yī)基礎理論研究所，北京 100700;2.天津中醫(y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yī)院腎病科，天津 300193)

中華民族是以農耕民族為主體，以五谷雜糧為主食的膳食結構延續(xù)了幾千年 ，這促成了中國基本的飲食觀。中醫(yī)學認為，水谷是脾胃化生氣血之源，這些食物特性符合中國人胃腸結構的特點。朱丹溪認為茹淡有善補陰氣之功，對人體健康極為有益?？v觀自《內經》時期以來，對茹淡的認識有很多是一致，當然也有些不同的觀點，那如何看待這個議題。

1 茹淡觀分析

朱丹溪的養(yǎng)生理念是以養(yǎng)陰為宗旨的理論體系，在《格致余論》中以“陽有余陰不足論”的觀點體現(xiàn)。對于飲食養(yǎng)生在《格致余論》中設專篇“茹淡論”加以論述，可見朱氏對此論的重視，并著力分析了茹淡類飲食有滋陰之功。所以要洞悉其論點的本義，必須了解茹淡的含義，其中“茹”第一是指蔬菜的總稱，如《漢書·食貨志上》言:“還廬樹桑，菜茹有畦”;第二指吃、吞咽，如《詩·大雅·蒸民》言:“柔則茹之，剛則吐之?！薄暗痹诖说暮x是味道不濃或不咸?！独献印费?“淡乎其無味”，所以茹淡的含義有兩層，食素和淡味。《內經》謂:“精不足者，補之以味?！敝斓は獙Α拔丁钡慕庾x為食物，并言:“味有出于天賦者，有成于人為者”，所謂天之所賦是指谷叔菜果等在自然環(huán)境中生長的植物，是沖和之味，善補人之陰，此《內經》所謂“味”;人之所為者，皆烹飪調和偏厚之味，有致疾伐命之毒。認為只有自然界生長的谷物、蔬菜、水果對人體才有補益之功，然經過人工烹調的“偏厚之味”的食物對人體健康有害。朱氏所謂茹淡，并非真正的食淡味，他認為大麥與栗有咸味，粳米、山藥有甘味，蔥、薤有辛味?？梢娭焓纤^茹淡，是強調食物的素凈天然、清淡并避免烹調。因胃氣喜“沖和”而能健運，所以強調要飲食有節(jié)，切忌暴飲暴食，若如此易傷“沖和”之氣，耗傷脾陰。強調飲食當常以谷類和蔬菜為要，如此可避免脾胃功能的損傷，如其言:“凡人饑則必食。彼粳米甘而淡者，土之德也，物之屬陰而最補者也。惟可與菜同進，經以菜為充者，恐于饑時頓食，或慮過多，因致胃損，故以菜助其充足，取其疏通而易化，此天地生物之仁也”。并指出:“蓋谷與肥鮮同進，厚味得谷為助，其積之也久，寧不助陰火而致毒乎?”不贊成肥鮮厚味與谷物同進而導致助火化熱，致使傷陰礙胃，系統(tǒng)展現(xiàn)了他以自然清淡之食養(yǎng)陰護胃的食養(yǎng)思想，其觀點影響深遠。

2 茹談觀意義

茹淡即素食觀對社會影響巨大，受眾人群極其廣泛，所以對其功效害利的認識就更加重要，其形成與醫(yī)學、宗教、習俗、情感等多種因素有關。

佛教傳入中國已經將近2000年了。在這漫長的歷史進程中，佛教對中國各民族飲食活動產生了很大的影響。佛教宣傳因果報應，生死輪回，力戒殺生。由于教規(guī)的緣故，形成了佛教徒們獨具特色的飲食習俗。在中國，除藏、蒙古及傣族的佛教徒不茹素外，其他民族的佛教徒都堅持素食。素食，民間俗稱“吃齋”。道家養(yǎng)生學說也是主張口味清淡，提出反對“虐生”，這種重視素食和清淡的觀點，不單是食物原料和結構都是以谷物和蔬菜為主，也是一種修身養(yǎng)生的信念。佛家力戒殺生，道家倡導素凈，儒家注重修身，從多個角度推崇素食，口味清淡，成為飲食時尚。明·洪應明在《菜根譚》中說:“肥辛甘非真味，真味只是淡。神奇卓異非至人，至人只是常?！边@表明飲食倫理中的人文理念已經從人對人的關懷擴展到人和動物的關系，強調人和自然的和諧前提下滿足口腹之欲，這應該是飲食文化中重要的思想之一，這些觀點在中國明代就開始盛行。

文學家在談到素食時頗具感情色彩，托爾斯泰言:“不僅素食本身就是通向天國的重要步驟，也因為它是一個信號，表明人類對完美道德的向往，是認真嚴肅的，因此遵循他內在天性的不可抗拒的指令?！睉騽〈髱焼讨巍な挷{談素食也有同樣的感慨:“我們是牲畜的活墳場，為了口腹之欲而將他們斬殺。進餐之前從未佇足片刻想想，若動物也像人一樣有人權當如何?”這種情感我們普通人也是同樣具有的，所以就有可能影響到日常的飲食行為。

現(xiàn)代醫(yī)學也從科學實驗的角度證實過度肉食的危害。如美國科學家坎貝爾博士在《中國健康調查報告》中稱，蛋白質對腫瘤發(fā)展的影響是非常驚人的。大鼠通常的存活期是2年。實驗開始時，所有的大鼠都給予黃曲霉毒素，同時飼以20℅酪蛋白，在100周時大部因肝癌死亡。而給予同等水平黃曲霉毒素，但飼以5℅蛋白質飼料的大鼠還活著[3]。這個實驗結果反證了素食的意義。

在中醫(yī)文獻中有灸后宜茹淡的記載。如《針灸聚英》言:“既灸，忌食豬、魚、生酒，雞肉最毒?！狈治稣J為既灸之后，需要茹淡的原因，是為了使胃氣和平，血氣流通，以利病邪的驅出。如若嗜食厚味醉酗，則易使血氣逆亂，助生痰涎，留滯病氣而不得驅逐，導致疾病纏綿難愈。《針灸大成·灸后調攝法》甚至對灸后忌肥厚之味宜茹淡的時間段加以說明:“惟食茹淡養(yǎng)胃之物，使氣血通流，艾火逐出病氣。若過厚毒味，酗醉，致生痰涎，阻滯病氣矣。鮮魚雞羊，雖能發(fā)火，止可施于初灸，十數(shù)日之內，不可加于半月之后”，也有記載為了有利于疾病的康復而需要茹淡的記載，如《張氏醫(yī)通·大小府門》言:“痔漏，少勞茹淡方妙”，及《類癥治裁·痔漏論治》言:“耳痔、鼻痔、腦漏、偷糞鼠瘡、跨馬癰附宜戒酒色，節(jié)勞茹淡，滋填精血。”這些記載和觀點闡述了茹淡對人體健康的意義，以及對于疾病順利康復的作用。

3 茹淡觀弊端

《論語》曰:“肉雖多，不使勝食氣?！边@說明對肥厚食物的科學法則是適度，是反對過食肥甘厚味?！端貑枴て娌≌摗吩?“肥者令人內熱，甘者令人中滿?！薄端貑枴ど鷼馔ㄌ煺摗费?“高粱之變，足生大丁”，說明過食肥鮮厚味，?？墒箽鈾C阻礙，脾胃壅滯，化生內熱，甚至發(fā)生疔瘡等疾病。只是這些問題的發(fā)生不是一蹴而就，在賈銘的著作《飲食須知》中對飲食的致病性非常重視，但這是有前提的，文中通篇都是強調在多食、久食的情況下發(fā)生的。后世在《內經》有關論述的基礎上有所發(fā)揮，《醫(yī)說 ·食忌》中強調“食飲之宜……肉無貪肥脆，菜常令稱于肉”，其強調的是肉和谷物的合理搭配，蔬菜與肉的食用比例，而不是否決肉類的作用。然《格致余論》中有“茹淡論”篇，主張不食肉，多食天賦之味和自然之物，認為自然沖和之味有補陰之功，這就有些偏頗了。

所以明·盛寅在《醫(yī)經秘旨》中提出異議言:“丹溪茹淡論最得調攝之法。然陰之所生，本在五味，一味茹淡，亦恐陰氣不生。予謂甘肥之味，要在淡煮，使不生痰助火;至于蔬菜，不妨加以鹽豉益其味也”，提出的方法是肉類可以淡煮，以防其生痰火;蔬菜可以加鹽豉以助其味，而助食欲便于消化。

張漢瓿亦有同樣的顧慮并指出:“精不足者，補之以味。斷厚味，在看何病宜何，當忌則是。如腫脹，食鹽助邪可類推矣。若一意教人淡食，則恐胃氣日憊，有精神頓消而不可回者矣。若肥味淡煮，可謂得情?！边@體現(xiàn)了茹淡可以在辨體食養(yǎng)的情況下實施，但不應該忽略一味茹淡的諸多弊端。

4 膳食平衡觀

中醫(yī)飲食觀總體與中國文化中“和”的理念是相同的，因而其具有鮮明的中國特色，即所謂“飲食和德，適節(jié)而無過”，是飲食行為的健康準則。違反此法則的飲食行為就有可能導致疾病的發(fā)生。

膳食平衡一詞是現(xiàn)代營養(yǎng)學首先使用的，但膳食平衡思想在中醫(yī)學中不僅早已存在且內涵豐富，特點明顯，揭示了人類吃飯的本質，打開了中國飲食有益人體健康的秘密。早在《內經》時期，就有“五谷為養(yǎng)、五果為助、五畜為益、五菜為充、氣味合而服之”的原則，這是一張搭配得很適當、非常合理的平衡食譜。膳食平衡的原則充分體現(xiàn)是健康的合理的膳食結構，既不可一味茹淡，也不能過食肥甘厚味，而應遵循平衡的膳食食譜。

同時，中醫(yī)膳食平衡思想的內涵特點還體現(xiàn)了中醫(yī)學“三因制宜”的學術思想，依據四時陰陽，順時制宜膳食，依據個體差異，量體制宜膳食，依據地域變遷，因地制宜膳食[2]。所以中醫(yī)膳食平衡思想體現(xiàn)了飲食整體平衡觀和動態(tài)平衡觀 ，它包括了膳食的結構合理、四時陰陽協(xié)調、性味和諧、辨證用膳、因異制宜等等[1]。所以單純強調茹淡也是不符合中醫(yī)膳食平衡的內涵，應予以指導修正。

總之，茹淡應該在辨體施養(yǎng)的前提下有條件地進行，可對身體的養(yǎng)護和疾病的康復達成有益的幫助。如果不考慮身體狀態(tài)一味茹淡，是不符合中醫(yī)學膳食平衡的思想和原則，長此以往還會對身體的機能狀態(tài)帶來不利影響。本文從中醫(yī)學的角度指出不恰當飲食行為對人體健康的危害，不合理膳食結構對人體健康的損害，為人們日常飲食行為的取舍提供了依據。可為人們合理的飲食行為提供指導，科學安排膳食結構，給人們帶來健康的體魄。

[1]鞠興榮.論中醫(yī)膳食平衡思想[J].江蘇中醫(yī)，2000，21(12):1-4.

[2]李志更.歷代中醫(yī)學家對“三因制宜”學術思想的認識[J].2010，12(2):98-100.

[3]柯林·坎貝爾.中國健康調查報告[M].吉林:吉林文史出版社，2006.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