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字“造”境——作為創意原型的漢字在平面設計中的風格營造

文/李永新

漢字作為承載中國文化基因的信息媒介，其字形背后所展現出的視覺想象空間和文化象征功能成為當下平面設計師形象而直觀地呈現中國文化特質的視覺符碼。選擇漢字作為平面設計的創意原型，強調并寓意設計作品意蘊的文化深度；從漢字的本質開始，從字形、字音、字義的系統結構里，深入剖析漢字的圖像特征；從視覺認知的層面來辨析漢字形體造型的平面特征；讀解漢字字形形成的歷史演進過程，進而剖析隱喻在漢字字形背后的象征所指以及文化情境，如此等等，成為研究以漢字為創意原型的平面設計思維方式。在平面設計中選擇漢字作為創意原型，設計師思維發散的原點不僅要以漢字為基礎，更要充分展現作為語言載體的漢字自身豐富的圖像形式特征以及抽象、隱喻的語義系統。整合漢字字形與語義構筑起的信息空間，成為設計師展現漢語交流區域中創意思維、藝術形式、美學觀念的設計語匯。

視覺認知漢字的視覺維度包括筆畫、筆形、筆順、偏旁、部首、字體等。從二維平面空間審視漢字，要用點、線、面這三種基本形態元素來重塑漢字字形的圖像認識系統。在這個視覺向度空間里：筆畫就是字形“線”的書寫軌跡；筆形就是點、線構成的筆畫形狀；筆順是漢字在書寫過程中約定俗成的步驟規范；偏旁就是由點、線組成的基本構字筆畫，偏旁不僅有語義的所指功能，還有連結合體字的作用，以及類聚、查詢、識別漢字的索引效用；部首整合同型的偏旁，作為分類漢字的基準。點與線所構建的漢字，直觀地呈現出塊面化的空間量感。字形鋪展開來的塊面感，為構字元素——點和線的結構交織、疏密變化、視覺聯想提供了空間場景。以點、線、面的幾何形式元素分析漢字在平面設計中的風格營造，可以凸顯設計師對于漢字形象思維的創意構成。探討漢字圖像特征的本質在于解構方塊型的漢字，把對漢字點與線的視覺藝術想象力拆解在漢字表意的抽象與象征性的隱喻中。放大漢字表意系統的文本指示力，讓平面設計作品中的點、線不僅靈動，還能成為串聯文本與寓意雙向思維的提示符。本文將從字體設計、標志設計、海報設計中選取典型案例，來展現漢字作為創意原型和設計語素的文化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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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印刷字體設計雖然在中國有悠久的視覺造型傳統，但在當今信息社會，字體設計仍然是一個新興的平面設計領域。中文字體設計面對的不僅僅是傳統的紙質媒介，新興電子媒介的迅速融入生活，必然要求設計師對于中文字體在傳播介質中的視覺獨創性、閱讀使用的友好性、功能滿足后的文化需求有清晰的認識和定位。中文字體設計創意的獨特性在于：既能傳承已有的書法形式風格資源，還能在此基礎上融入時尚、社會需求，創造出新的字體來展現特殊的審美趣味。通過對于印刷體漢字的設計，設計師可以將漢字書寫過程中的形式風格融匯于當代藝術表現觀念和設計構成方式。1987年，25歲的上海設計師陸華平設計的華麗體（圖1）獲得日本森澤國際排版文字字體競賽一等獎。其華麗體融匯了宋、楷、仿宋、黑體等中國傳統印刷字體的形式特質，將漢字點畫結構端莊、清雅的書寫審美風格呈現在字形結體以及字與字的組合中。字體設計師回溯漢字書寫的藝術形式風格與傳統，其核心的美學主題在于通過印刷媒介來展示文字的文化意境。2004年第二屆“北大方正獎”印刷字體設計大賽一等獎獲得者倪初萬設計的《筆墨的表情》(圖2)所帶來的視覺沖擊力，強調了傳統用筆中飛白飄逸、瀟灑的形式美感，為四平八穩的黑體字營造了動態的形式感。作者的設計意圖是要用個體鮮明的激情，為漢字營造出極具英雄氣質的審美意境。在2011年8—9月間舉行的首爾國際字體設計雙年展上，日本設計師今田欣一設計的金陵體（2004）(圖3)吸收了明朝南京國子監刻書字體線的剛性與挺直，高挑的直線表現出清新雅麗的宋體字形。這體現出日本字體設計師對于中國印刷字體歷史傳承的熟悉，及其探索字體文化品格的創意方式。雖然漢字字體設計在當下平面設計中還未成為創意的主流，但是字體設計師對于漢字書寫規范、書法風格、印刷字體形態特征的尊崇與傳承，為中文字體創意思維的鋪陳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以文字為創意原型的標志設計，在作品構思階段，漢字字形語義系統的能指、隱喻和象征，與形態元素中的點畫線型構成方式，成為引導設計師以漢字字形來象征商品、機構的開端。永久自行車和裝飾雜志社的標志（圖4），雖然在商品的屬性上迥然不同，但是作為研究解放后中國經濟發展時期標志創意的思維模式的案例，我們不難發現這兩個標志間存在著創意的相似性。這兩個標志都要傳達通俗易懂的視覺認知理念，它們都保留了明顯的漢字字形的視覺形象性，讓人一看就能和標志能指的物品等同起來。這兩個漢字字形的視覺變異都在點畫結構的細節處理中。在細節展現中，兩者不同的是“永久”標志夸大了“永”字豎鉤與“久”字最后一畫——捺的圓圈視覺效果，細節的夸張是為了提示自行車車輪圖形的形象化寓意。而“裝飾”字體細節夸張的是點畫的轉折處，用回紋的波折靈動來加強宋體字的視覺動感，彌補宋體字平穩的呆板感。這樣，“裝飾”一詞的語義和字形的靈動感形成了鮮明的視覺對比。

香港設計師陳幼堅設計的茶室與連月亮標志，一個是1996年日本東京的陳幼堅茶室標志（圖5），另一個是2009年他為廣州藍月亮公司設計的標志（圖6）。標志創意的策略注重市場營銷中漢字迅速的達意功能。這兩個標志都采用了象形寓意的表現方式。漢字中的圖形寓意在字形的提示下將圖式與字義有機地融合在一起，并且在此基礎上增加了細節點畫結構的處理。如“茶語”這兩個黑體字字形與蓋碗圖案的視覺疊加。標志視覺的焦點在黑體“茶”字字形與蓋碗圖案黑白雙關的視覺處理中。白色“茶”字（黑體字）作為視覺的前景，蓋碗的圖形標識作為背景，蓋碗的口沿部分與茶字草字頭中的長橫筆畫進行了視覺疊加，就是在這個長橫筆畫的視覺提示中，“茶”字字形與蓋碗圖標在黑白對比、前后視覺空間層次的烘托下，有機地合二為一了。茶字與蓋碗圖式的色彩雙關，為飄出去的chayu拼音營造出浪漫的意境氛圍。藍月亮的logo在延續舊標志的字體結構與形態后，放大亮字彎鉤筆畫的弧度與圓潤，夸張并寓意產品的柔美特質。新logo的設計強調了企業標志在VI系統中的整體性，以及標識信息在傳達和流通中的可辨識與記憶特質。

以漢字為創意原型的海報設計，其視覺風格的訴求焦距在彰顯字形與語義系統的對等。設計師在作品中表現這一特征時，因藝術表現觀念的不同，其漢字創意思維模式和設計語匯各有獨創性。在日本設計師山城隆一1954年所作海報《森林》（圖7）（絲網印刷，1954, 104.1 x 73.6cm，圖片來源于moma博物館)中，海報的圖形化視覺元素只有“木、林、森”三個漢字，海報創意思維的亮點在于僅利用“木”字的會意疊加，讓關注植物與森林的環保主題隱喻在木字形的繁衍增殖中。從字源形成的層面來認識：以獨體字“木”會意而成的漢字“林”與“森”，在海報的畫面中轉化成為單獨的視覺符號，漢字點畫結構的視覺形態與漢字語義的對等性在海報中得以凸顯，認知漢字的觀眾，能從“木、林、森”這三個漢字產生的歷史過程中，找到隱喻在視覺背后的文化主題訴求。創意的思維火花和視覺表現的精煉而富有抽象性，讓這幅海報成為以漢字為創意原型的經典案例。

山城隆一海報的創意點是組合會意字，而田中一光（圖8）的海報則是在拆解漢字字形的點畫結構基礎之上，讓構成漢字的筆形轉變為海報視覺圖像語匯的幾何符號。在海報文案“如果你拆解漢字來看，你能把漢字的文化特征看的更清晰”的提示下，海報所要呈現的文化主題顯性地鋪陳在漢字的點、橫、豎、鉤、撇、捺的形式細節里。海報凸顯了漢字點畫結構的視覺美學，以后現代解構主義的設計理念來喚醒觀者重新審視漢字的線性之美。這張海報是田中一光1993年為日本tategumi yokogumi 雜志成立10周年所做的年慶海報。

杉崎幸之助于1995年為日本大阪市立現代美術館設計的藝術家個展海報（圖9），將黑體中文“賞”的繁體字疊加在彩色字所構筑的斑駁層影中。海報沒有使用具體的圖像，僅僅使用“賞”作為視覺中心，不僅讓海報完成了藝術家個展信息的傳達，更加突出了“賞”字所蘊含的“關注”的正式和敬畏之心。這張海報直觀、感性地增強了印刷體漢字“賞”的視覺形式，并將視覺形態巧妙融合在海報傳達信息的媒介功用里。

漢字的美學情境和漢字所肩負的文化功能緊密地聯系在一起。漢字作為信息符碼的傳播功能，連接起漢字的視覺、聽覺和文化通感空間。漢字表意性的符號特征，讓視聽感官在形象思維有所指事的引導下，以人的心智特征為出發點，展現出一個可以包容的靈動空間。漢字不僅承載字形的視覺發展，更有一個語義變遷的過程，漢字視覺形態與語義情境空間所交織出的象征空間，讓語言、藝術、文明有機地聯系在一起，為理性思維的發散提供了感性的空間。詹緒佐、朱良志認為：“漢字中實際上也存在一個意象結構，每一個字均有意象兩極，意是表達的概念，象是具體的符號。”[1]他們認為漢字的意象特征表現在比喻意象、本體意象這兩種獨特的認識領域。漢字的審美認知感受體現出“意象之畫”生動的視覺形象性，“意象之畫”的比喻來源于漢字造字中的象形，如獨體字“日”、“月”、“水”、“火”都是典型的象形字。漢字的形象性不僅展現造字過程中人的觀察視角，還要體現對于客體對象的抽象提煉，象形造字的過程是書畫同源的基礎。從這個層面來體會“意象之畫”的深刻性，這一審美特性是吸引當下設計師選擇漢字作為創意原型的形式來源。

漢字如同空氣、水，浸潤著生活在漢字語言里面的每一個人。從小而安靜的漢字中體悟視覺審美的境界，在平面設計應用與欣賞中感悟字形演進的復雜和生命力，這對于設計師、消費者而言，都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因為漢字傳達的不僅僅是意義與形象的對等，其背后還默默承載著一種文化情境和關懷。

[1]詹緒佐，朱良志.漢字與中國文學的意象創造特征[J].安徽師大學報(哲學杜會科學版)， 199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