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寧 悟道十年成“天使”

| 文 · 本刊記者 馮嘉雪 | 攝影 · 張晶

楊寧長著一張娃娃臉，聲音卻厚實而有磁性。現在的他每天都要看大量郵件，電話會議也總是一個接一個。與記者見面前，楊寧剛剛見過一個創業者，時間緊湊，他只好用賽百味作為午餐。剛送走客人，他又念叨：“這些日子總有一個人給我郵件，他的東西讓我看得如墜霧中，本來不想見他了，但轉念一想，萬一這是個牛人呢，我還是見吧。”

熟悉中國互聯網行業的人都知道楊寧的故事，他是這個行業最早的試水者，1999年創辦了中國最大的社區網站——“ChinaRen.com”，2002年創辦空中網，并于兩年后上市，最后一次創業是打造了一家名為“悟空”的網絡公司——起初專注于移動互聯網搜索服務，如今則正在轉型，但無論最后的轉型成功與否，楊寧都不會將太多精力放在這個企業上了，因為他正全心投入一個新的角色：天使投資人。

很多創業者都抱怨，中國其實并沒有多少真正的天使投資人，越來越多的投資者都喜歡扎堆在中后期項目上。“的確如此，這也是為什么我的投資成功率如此高的原因之一。”楊寧對《中國新時代》說，目前在中國做天使投資人是純粹的買方市場，“就像一個菜市里都是賣蘋果的攤位，我可以一個攤位一個攤位地看貨、砍價，最后我能買到又好吃、又便宜的蘋果。做PE的則不同，完全是賣方市場，盡管風險低，但選擇權在企業手中，好像一堆人搶一攤水果，最后肯定又爛又貴。”

做完這樣的比喻，楊寧自己也不禁笑起來。其實，他最初做天使投資人時是無心插柳，但在為幾個創業者投資后，楊寧漸漸意識到，做天使投資是一件一舉多得的好事：首先這是一種高風險、高回報的理財方式；其次，他能接觸到很多新鮮事物；第三，他能幫助一些有理想的年輕人并授之以漁。

早在1999年打算回國創業時，楊寧遭到了父母的反對，在他們看來，在斯坦福讀了研究生的兒子完全可以留在美國過舒服的生活，但楊寧卻不以為然，“我堅信我的一生要經歷大風大浪——這是我年少時的理想。”楊寧說，他從小讀了很多書，除了諸子百家，還被《三國演義》、《水滸》、《說唐演義全傳》、《大明英烈傳》里波瀾起伏的英雄故事深深吸引，“我是一個有英雄情結的人。”如此，又怎會愿意過按部就班的生活？

美國的天使投資人大多是生活閱歷深厚的長者，而未及不惑之年的楊寧，竟然就做起了天使投資人，這似乎也是中國互聯網行業特殊性一個折射。

“互聯網行業一年相當于傳統行業10年，所以我現在相當于活了100歲了。”已經連續三次創業的楊寧感嘆，現在自己做不動運營了。“我以后就轉向投資人的角色，再也不會做運營了。”滿頭烏發的楊寧形容自己像一個老道士，他自稱是王守仁的傳人，這位“先儒”的思想一直在指引著他做事和看問題的方式。

過去的5年中，楊寧投資的企業已有10家。現在他正籌備一個名為“樂搏”的基金。楊寧透露，新基金的資金不會超過2億元。新公司的辦公室正在裝修。再過一段時間，楊寧會全心投入到這個新角色中去，就像“樂搏”的寓意：他要和創業者們一起快樂地搏一把。

“對別人的意見一點都聽不進去的人，絕對‘死’。”楊寧相信，真正成功的人都有這樣的氣質：從善如流，聞過則喜。

成功者的氣質

2011年8月末，北京的一家五星級酒店內，楊寧現身在“首屆中國移動互聯網投融資高峰論壇”上，當主持人邀請每位嘉賓自我介紹時，他只用寥寥數語描述了他的第三次創業，很快便話鋒一轉：“除了一個創業者的角色，我最近幾年也是國內比較活躍的天使投資人。如果你有很好的創業項目，你認為自己具備創業潛質，即使你只有一個人，甚至什么都沒有，那也沒有關系，都可以來找我！”

會議間隙，楊寧總被各式各樣的創業者包圍著。“我能看出一個創業者未來的生死。”楊寧眨眨眼睛，“大多數創業者只要一張口，我就能看出他們是一臉‘死相’。”

閱人無數的楊寧對于創業者的評估，有一套秘笈。記者再三追問，他才道出一二，例如那些講項目時只知道一味強調自己的東西好，特別“反抗”的人就肯定沒有希望。

“對別人的意見一點都聽不進去的人，絕對‘死’。”楊寧相信，真正成功的人都有這樣的氣質：從善如流，聞過則喜。事實上能做到第一點已屬不易，能做到第二點的人則是微乎其微。而此前楊寧投資的幾家公司，無論是知名社交游戲公司“熱酷”、中國最大的在線音樂網站“一聽音樂網”，還是致力于移動多媒體終端接收芯片的“創毅視訊”、新媒體公司“風行”等，每當楊寧給這些企業的創始人提出意見時，他們總能認真傾聽。

楊寧投資的第一家公司“風行”是由曾在美國留學，后在經緯通訊、思科技術公司工作過的羅江春創立的。楊寧是斯坦福大學電機工程專業的研究生，斯坦福經常有各種聚會活動，就是從那時起，他們二人相識。

2004年7月，楊寧和周云帆創辦的空中網成功登陸納斯達克，成為中國上市最快的公司。彼時的羅江春在一家中國公司擔任技術總監，但他已萌生了創業的念頭。

由于缺乏創業經驗，羅江春在籌備新公司時找到楊寧，“一開始我只是想請他做顧問，因為他之前兩次創業都做得很成功，所以我就想請他出出主意。”經過兩三次的接觸，楊寧感到羅江春和他的伙伴唐柯都是很不錯的創業者，便決定做他們的第一個投資人。投資后，楊寧經常為風行的發展提出建議，很多都被羅江春欣然采納。

在楊寧選中的創業者里，樂華娛樂的杜華算是最特殊的一個，當她自己還沒有下定決心時，就被楊寧一把“推”過了創業的起跑線。

杜華和楊寧的結識源自一首公益歌曲。2008年初，華友數碼傳媒籌備推出國內首張互聯網公益大碟。作為華友世紀擔任市場總監兼華友經紀（娛樂公司）總經理，杜華負責主題曲《愛心互聯》的組織工作。

為了詮釋世界上只有音樂和網絡沒有國界和地域的限制，借助歌聲奉獻愛心，喚醒更多人助力公益，杜華要邀請40位中國互聯網大腕及兩岸三地明星共同演繹這首歌曲，其中，企業家包括騰訊CEO馬化騰、盛大總裁唐駿、點擊科技CEO王志東、優酷網CEO古永鏘等，楊寧也是其中之一。

要將中國最知名的互聯網公司老板邀請到一個活動中，并且是讓他們做一件并不擅長的事情——唱歌，其難度可想而知。但從聯系企業家、藝人到錄制完畢整首歌曲，杜華只用了10來天的時間。就是通過那次接觸，楊寧記住了杜華。

2009年6月，杜華有了創業的沖動，便撥通了楊寧的電話，“當時我也沒有想好自己是否要出來創業，只是想找一個前輩來了解一下情況。”

來到約好的咖啡館，楊寧問杜華有何事，杜華表示自己想出來做一些關于音樂、文化方面的事情，楊寧則講了自己之前在SP、無線運營方面的經驗，并建議杜華的公司走“傳統娛樂與新媒體相結合”的道路。

原本只想聽下建議的杜華就這樣敲定了新公司的發展方向，楊寧很快又問她需要多少資金，沒有任何思想準備的杜華過了一下腦子就說了一個數字。最終，僅用20分鐘的時間，楊寧就促成了杜華的創業，而他最終給予的投資數額也遠高于杜華的要求。

“一開始杜華很猶豫，不知道自己行不行，我就說你肯定會成功。”楊寧說自己像一個伯樂，當他看到一匹賽馬在拉車時，就會告訴他：你不要拉車了，應該去參加賽馬！

楊寧之所以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做出判定，還是源自之前杜華留給他的印象，他認為杜華是一個執行力很強的人，“所謂執行力就是今天的事情今天完成，明天的事情今天開始做。”

杜華果然沒有讓楊寧失望，僅用一個月的時間，她的新公司就開張了。憑借全新的營銷理念，對藝人規劃的獨到見解，樂華成立僅兩年就簽下了韓庚、胡彥斌、阿杜、安又琪、謝娜等知名藝人。如今，樂華已成為國內發展勢頭最為強勁的娛樂唱片公司。

裝備鋪老板

歸根結底，在楊寧眼中，問題的關鍵不在于創業者做什么項目，而是在創業者本身。“成功的人應像水一樣：水無味卻含百味，水無形卻呈萬形——只有具備這樣的氣質，才適合做一個領頭人創業。”

楊寧自己也承認，他對創業者的挑選標準很高，所謂“君子不器”，他正是比照這樣的標準來篩選投資對象——君子不應拘于一才一藝，“創業者、領頭羊亦是如此，他必須是一個綜合體。”楊寧說，他往往是見了100個創業者，最終只會給一個人機會。

自有一套判定標準的楊寧經常會在短時間內就給創業者判下“死刑”：“你最好別創業了，今后誰投資你誰倒霉。”楊寧覺得，雖然這樣的話很直白，容易傷人，但出發點卻是為了對方好，否則，這些不適合創業的人既會浪費投資人的錢，又浪費了自己的時間。不過，很多創業者聽到楊寧的斷言時往往十分憤然，還表示要做給楊寧看，以證明他的判斷是錯誤的。

楊寧形容自己就像游戲《魔獸世界》里那個開裝備鋪的老板，每天都會有很多準備打怪獸的年輕人來到他的店鋪求購裝備。經驗豐富的老板一看就知道誰有戲，誰又會是那個當場斃命的人，對于那些沒有實力的人，老板會送出他的忠告：“年輕人，別買了，你肯定不行。”對方往往不相信：“憑什么，我肯定能把那個怪獸殺死，帶到你面前！”裝備鋪老板則悠然地說：“我在這里開這個鋪子很多年，說你這句話的人很多，但沒有一個人能回來。”

“我就相當于這個開裝備鋪的老板！哈哈。”楊寧說。事實上，果真沒有一個向他放過狠話的創業者能證明給他看。

各式各樣的創業者，楊寧這些年見了不少。如今的創業者大多是80后甚至90后一代，談及他們與自己當年那一代創業者的不同，楊寧說，“現在創業者很多，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目前絕大多數的創業者都不靠譜，甚至很多已經拿到投資的創業者也不靠譜。所以我一定要找到那些‘能成功的人’，給這樣的人投資。”

為了找到那1%的成功者，楊寧采取的是廣撒網的方式。只要是能找到他的創業者，他都會見。

“能主動找到我的人首先就過了一關。”楊寧說，“他能找到我，說明他對創業非常渴望，是非常努力、積極的一個人。可能創業者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但這就是我考驗他的第一關。”

做了天使投資人后，楊寧經常說的一句話是“我不想當曹操，錯過張松”。張松是三國時期劉璋的部下，雖然很有才干，但為人短小，放蕩不治節操。赤壁之戰前夕，張松奉命出使許都結交曹操，結果不被曹操禮遇，言語頂撞曹操后，被亂棍打出。張松歸蜀時途經荊州，為劉備所厚待，于是將西川地理圖獻予劉備。

“所以，不要輕易小看一些其貌不揚、沒有背景的人，也許他就是有用之才。”楊寧說，因此他總是盡量給予每個人以機會，“但如果我發現這個人的問題很大，就會毫不客氣地指出他的問題。”

“成功的人應像水一樣：水無味卻含百味，水無形卻呈萬形——只有具備這樣的氣質，才適合做一個領頭人創業。”

快樂地搏一把

楊寧曾經三次創業，第一次迫于大勢將公司出售，第二次盡管只用了兩年就將公司送上納斯達克，但后來空中網卻由于發展過快進入了漫長的調整期。

如今做了多年天使投資人的楊寧，對空中網的評價是“上市之前做得還是挺成功的，但上市之后做得不成功。”至于原因，楊寧長嘆一聲，“唉，說來話長。如果真要將我在空中網的教訓寫下來，足夠做成一本MBA教材了。”

在記者的追問下，楊寧的聲調放低了很多，語速也變慢了：“其實原因不是出在我身上，當然那時候我也太年輕了，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問題就出在四個字上：一心為公。”楊寧回憶，空中網創辦之初，大家有一個明確的目標：上市。而一旦上市成功之后，“一心為公”的思想就被丟掉了，所有的問題也接踵而來。

“起初你懷有私心做事時，會覺得不會有什么太大的壞處。例如讓自己的小兄弟而不是那些真正有才能的人管理關鍵部門。然而，這種私心一旦積累起來，是非常可怕的。”楊寧說，后來他才明白問題的嚴重性。

知道問題出在哪里，楊寧反思，“我以后再也不會那樣了。”孔子曰：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每當遇到問題時，每個人都要問一下自己的心。每個人都有一部分公心，一部分私心。沒有人能做到100%的一心為公，但想成大事的人就要壓制自己的私心，做到一心為公。”

三次創業，楊寧積累的教訓很多，做了天使投資人后，他則會將之前的經驗分享給每位創業者。

“與一般的財務投資人不同，楊寧有豐富的創業、企業管理經驗，所以他能給創業者很多好的建議。”在羅江春眼中，楊寧是一個智商很高的人，在分析問題時總能很快看到本質，“他的知識面非常寬，什么都懂，因此他能綜合地而不是僅從技術的角度分析問題。”

現在楊寧每天的日程總排得很滿，因為他除了要見各種創業者，還要經常關心已經投資的公司。

每次投資初期，楊寧都會和創業者保持頻繁的聯系。每周，他都會問創業者兩個問題：公司最近的進展如何？你有什么問題需要幫助？

如果創業者能提出問題，他就會繼續與之保持聯系，開辦公會議或在電話中解決問題。如果對方總是提不出問題或者公司狀況不好，楊寧則干脆不再理會。

“如果不好，就讓他們自生自滅。很多投資人很傻，會把80%的時間浪費在爛項目上，而我是把80%的時間用在好項目上。”楊寧說。一如他的第三次創業，起初悟空網絡定位于移動互聯網的搜索服務，但當他感覺在這個領域做不好時，就及時調整了公司的業務方向。

悟空搜索的創意源自楊寧的第一次創業，堅持了這么久，放棄豈不可惜？楊寧卻說：“我只做肯定能做成的事情，就像今天我只投資給肯定能成功的人。一旦我判斷某個事情做不成，無論是什么原因，我就不做了。悲壯的犧牲是無價值的。”

盡管做了天使投資人，但楊寧表示，自己看問題的角度、做事情的方式并沒有什么改變。“我自稱是王守仁的傳人，他的思想一直在指引著我做事和看問題。”楊寧說，其中很重要的一條就是“知行合一”，“如果一個人能明白‘知行合一’的含義，并且能做到‘知行合一’，就會變得非常強大。”

在楊寧辦公室的墻上，掛著一幅郎世寧在雍正五年時的繪畫作品——時值全國五谷豐登，雍正遂令清廷御用畫師郎世寧作《瑞谷》圖，并降旨日：“今蒙上天特賜嘉谷，養育萬姓，實堅實好……自茲以往，觀覽此圖，益加儆惕，以修德為事神之本，以勤民為立政之基。”

“這表現出雍正的勤政理念。”楊寧望著這幅畫，他理解其中的含義就是鼓勵民眾要天天努力干活。

楊寧就是這么一個不能放慢腳步的人。2011年，是楊寧進入互聯網行業的第十二年，一個輪回之后，雖然他不再親自披掛上陣，但收獲卻更加豐厚，“做投資給我帶來的一大樂趣就是能做更多的事——很多感興趣的事情我沒有精力做，但可以通過投資公司來實現自己的夢想。否則就是把我累死，也做不完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