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中國醫藥科學》雜志 記者 源慧 鄭璇

郭應祿院士
2011 年6 月17 日至19 日,由中國醫師協會泌尿外科醫師分會、北京郭應祿泌尿外科發展基金會、北京大學泌尿外科醫師培訓學院、北京大學泌尿外科研究所、北醫大第一醫院男科中心、北京協和醫院泌尿男科主辦的“2011 創普健康男科論壇暨男科疾病實用診治途徑研討會”,在北京國際會議中心隆重召開。會議期間,本刊記者采訪了中國工程院院士、北京大學泌尿研究所名譽所長、《中國醫藥科學》雜志顧問郭應祿先生。
采訪一開始,郭應祿院士首先談到了創普健康男科論壇的來源和發展問題。郭應祿院士說:本次論壇為什么要叫“創普”?這是為了貫徹國家“十一五”規劃精神。科普是很重要的,但是在科普的工作過程中,一定要把創新加進去。說到這里,郭院士打了一個很形象的比喻:“科普和創新,如果是在天上的話,就是飛翔的兩支翅膀;如果是在地上的話,就是行走的兩條腿——缺一不可!因此,在堅持普及最基礎的醫學知識的同時,還要把這個學科的創新知識告訴患者,只有這樣做,才能提高全民的科學素質。”
從本次論壇的話題出發,郭應祿院士首先談到了男科的診治范圍和未來發展。郭應祿院士說:性病確實屬于男科的范圍,但是不夠全面。男科,我們指的是男性生殖系統所有器官,從發育異常、功能異常以及到以后得了所有其他病的總稱。男性生殖器官得了病,包括發育過程中的缺陷,功能上的缺陷等,都屬于男科疾病。性病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是指生殖器感染了一些特殊的細菌。目前,男科的主要治療范圍包括:男性生殖系統所有器官——比如說睪丸,睪丸發育過程中長得大、長得小都屬于異常,還有位置異常,從睪丸本身功能上來講是生精子的,如果不生精子,導致不育就屬于疾病。除了睪丸,附睪也是一樣。附睪可以得結核病,可以長腫瘤,可以有炎癥……
談到男科的常見病時,郭應祿院士說:臨床上比較常見的前列腺疾病中,中青年常見的是前列腺炎、中老年常見的是前列腺增生還有前列腺癌;另外還有一些性功能的異常,包括勃起不好,我們平時叫陽萎,但是勃起過度的話就叫異常勃起,勃起十幾個鐘頭二十個鐘頭不疲軟,這也是病。
對于目前社會上一些針對男科疾病夸大治療效果現象時,郭應祿院士說:“夸大治療效果,能給人帶來好的效果也是好的,但是有一些因為不必要的治療或者過度治療給病人帶來的危害不容忽視,這其中需要重視的是精神上的壓力——我們常見到泌尿系統的感染能不能引起前列腺炎,回答是肯定的。現在社會上有一些性病誰都不愿意講,總覺得是不光彩的,自己做過所謂不光彩的事情之后,本來就心虛,再對醫生說,這些‘不光彩的事情’影響到前列腺了,就造成了心理負擔。我見過這樣的病人,一進門就磕頭,這個就是過度宣傳造成的惡果。過度的治療,比如說我們治療前列腺增生的辦法,一是讓它真正縮小,另外是切掉或者腐蝕尿道,但是有人拿它治療前列腺炎,甚至宣傳成治療當中經過某某國家機構批準的,甚至把我的相片也弄進去,聲稱是‘郭應祿在場通過的’。那個場合通過的是治療前列腺增生的,治療前列腺炎不需要破壞組織,給人家破壞組織造成什么結果?在以往,我發現有人結婚沒幾天精液沒有了,或者精液沒有精子,前列腺的部位都是疤痕。所以,最好對于前列腺炎病人、尤其是沒有生過孩子的年輕人,尿道內的治療應該相對控制點兒。”
郭應祿院士說,之所以造成上述情況,就是因為上面所說的“兩只翅膀”中的“科普”這只“翅膀”斷掉了,科普沒做好,導致這些病人在患了前列腺疾病時,心理上形成了很大的障礙。
談及男科疾病的規范化治療,郭應祿院士說:“男科疾病的治療多數是不規范的。我們國家泌尿科畢竟在醫學領域還不是很大的學科,那么多泌尿科醫生,其實來自哪個科的都有。我們也希望解決這個問題。我們跟中國醫師協會商量,‘創普男人健康生活’,把一般的知識和創新的知識結合到一塊兒,普及男人健康;同時希望對基層醫院、民營醫院開展教育工作。目前,這方面的工作剛剛開始,我們辦過兩期。一期純粹是民營醫院的,大夫本身愿意,但是有一些民營醫院的老板不愿意。這些老板的理由是,我們原來治病收那么多錢,給我們規范化之后,也許錢就收少了。我們就給他們講道理:錢是少了,但是出醫療事故的機會也大大減少了。我們最主要的是為病人健康考慮。這是一種希望,可以解決人員不足或者技術力量不足問題。”
在談到前列腺炎與前列腺增生的區別時,郭應祿院士認為:“前列腺炎是炎癥。發生炎癥的前列腺的體積可能稍微大一點兒,因為炎癥發生的時候前列腺會有腫脹、充血現象,檢查前列腺液的話,里面會有白細胞,還會有細菌生長等等,這就是炎癥。至于前列腺增生,我想首先說明的是,在人體中,前列腺是一個很特殊的器官。我們都知道,一個人不管任何器官都有一個從發生到成長到成熟的過程,并且最后這些器官都要萎縮。比如說我年輕時身高1.76 米,也許現在測量我變成了1.75 米,為什么呢?就是因為人體的器官發育到一定程度都有所萎縮,到了老年以后就不長了,甚至還有點萎縮。前列腺這個器官很特殊,可以說活到老、長到老,生下來之后摸不到,以后會慢慢長大,長到60 歲、70 歲、80 歲之后還會繼續生長。從外觀可以看到,它個頭越來越大,隨著年齡的增長,發病率隨之增大。從組織學上來講,取一塊東西拿顯微鏡看,我們把它長大了叫前列腺增生的話,很容易讓大家理解。50 歲的人有50%的人可以看見組織學上的增生,60 歲有60%的人、70 歲有70%的人、80 歲就有80%的人,80 歲以上呢?就慢慢形成百分之百的人有前列腺增生這個現象了……”
關于前列腺炎的治療適應癥,郭應祿院士說:“有癥狀的話就可以治療。如果前列腺炎的病因跟尿道感染有關系,那就找找病因。現在有人研究,有些人在排尿或者是憋尿的過程中,有些尿液逆流到前列腺腺體導管里引起炎癥。因此,現在很多地方也許是好心好意,也許是利益驅動,動不動就輸液,一輸就輸十幾天;要么就開展通過尿道的這個治療那個治療,我覺得這些是多余的。前天我還開了一個會,談的也是經過尿道治療。治療辦法一個是盡量少清洗——清洗治療多數是熱療,一定要清楚多大的熱度對人體有損害。如果是50 度以下就叫理療,可以改善血循環;但是超過50 度到60 度的話,就容易發生凝固性壞死。我們見到有些病人治完之后就沒有精液了,把后尿道前列腺的部位都燒成疤痕了。所以,治療前列腺炎最低限度得有一個概念——沒有結婚的或者沒有生孩子的患者,就別給人家這么做。有些病人輾轉好幾個省市,去了不少地方,也看了不少醫院,我們就問這些病人,你看到過有幾個躺在那兒輸液的是大夫?有幾個大夫的尿道里面輸一個管子去治療?不是說大夫沒有得這個病,而是社會上對前列腺炎的治療是夸大的,對它的治療不是不足,而是過度!”
隨后,郭應祿院士的話題又觸及了前列腺炎與泌尿系統感染的相關性,他說:“因為前列腺的部位就在膀胱出口、在尿道周圍,而且還有很多前列腺腺體的導管跟尿道是相通的,所以,如果尿道里面感染的話,就有可能逆行到前列腺的腺體里,引起前列腺的炎癥。經過現在的研究,有一部分人在排尿的時候,尿逆流到前列腺的腺管里面,可以把細菌帶到前列腺里,所以說二者是有關系的。前列腺炎直接影響腎臟病變的病例應該是沒有的,但是假如前列腺有一些特殊疾病,它作為一個病灶通過血液循環到了腎臟,那么這個可能性還是存在的。”
關于前列腺炎的治療效果,郭應祿院士肯定地說:前列腺炎根治是可以根治的,之所以說可以根治,有這幾個可能:“一個是我剛才講的,對前列腺炎的治療現在社會上的宣傳是夸大了、誤導了,因此它的治療不是不足而是過度;還有的宣傳把所有的原因都包到前列腺炎身上,實際有一些癥狀或者疾病并不是因為前列腺炎造成的。有些病人來就診時很憔悴,睡覺也很不好,因為這個病造成的精神癥狀等于神經衰弱,最后來了之后說都是前列腺炎。我覺得這不是前列腺炎本身造成的,現在社會上對于前列腺炎的過度宣傳的危害性由此即可以看出……”
郭應祿院士繼續說:“現在到工商局交點兒錢就可以成立一個研究院,這跟我們的中國中醫科學院不是一回事兒。我打開電視機,看到某某研究院、研究所的主任在講前列腺炎。我是這方面的人,一聽行內有人講課,就坐下來聽一聽,結果我發現基本上講課者是在胡說八道。說什么‘前列腺炎三部曲’——陽萎、不孕不育、前列腺癌。不能說這三種疾病一點兒關系沒有,但是確切的關系科學上沒有直接的證據。要這么一說,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有點前列腺炎,那頭一步陽萎,夫妻生活無法過了,不生孩子絕子絕孫,好不容易都不在乎了,最后非死不行?這給病人造成多大的心理負擔啊!很多病人的癥狀是由于恐嚇、再加上自己認識不正確造成的。前列腺炎的病因確實是多方面的,治療假如不規范、患者自己再害怕的話,那就要出大問題。正常人的尿道有沒有異常、尿道有沒有覺得發熱,都可能有這種癥狀,有這種情況無所謂,問題是前列腺病人要有點兒不舒服的話,天天琢磨那個地方,就會老有癥狀,這是心理作用,其實前列腺炎的危害性并沒有那么大。
為了能充分說明問題,郭應祿院士講起了自己的病史:“1978 年我要到加拿大訪問。那時候出國不像現在這么容易,要領導審批,要到衛生部學習一個禮拜半個月的才有可能成行。當時衛生部在后海,我家住在現在的北京市兒童醫院,我早上起來坐13 路汽車才能到。但是我得了急性前列腺炎,發高燒。我那時候三四十歲。上了13 路汽車我站不住,求別人讓我坐一會兒。當時我第二天就要出國,也不像今天可以再推遲幾天或者這次機會錯過了,下次再彌補。那時候上面來一個任務,多難得啊!所以第二天就找醫院拿兩支慶大霉素。那時候從北京到巴黎,誰給你打針?你也沒錢到外面打。兩針怎么帶走還是怎么帶回來。可是一個月過去了,我回來什么事兒也沒有了。按理說急性前列腺炎會不會變成慢性?也會。我也不好說我的前列腺液絕對正常。那時候我腦子里沒覺得前列腺炎多么可怕,也許現在我的前列腺液稍微異常,我沒檢查過,不知道。但在當時沒有癥狀就好了,對身體沒有太大危害。所以說,得了前列腺炎,用不著那么害怕……”
聽了郭老的話,記者問及了患了前列腺炎究竟應該如何正確治療的問題,郭應祿院士說:“那應該看具體的情況,前列腺液里面白細胞很多甚至培養出來細菌,那一般我們診斷會是細菌性的前列腺炎,給他用適當的抗菌素;同時有好多研究證明,尿逆流也算是其中一個不算主要但也是輔助的原因。因此,在用藥的同時,用一些阿爾法阻滯劑、平滑肌松馳藥會使癥狀好的快點兒,甚至有些是無菌性的就是一些癥狀的話,就吃阿爾法阻滯劑這一類的藥,病人的癥狀就可以消除。假如有劇烈的疼痛或者其他局部癥狀很明顯,我一般會考慮會不會是盆底肌肉協調失調,會建議用最簡單的方法——熱水坐浴。有條件的話,生物反饋可以幫助肌肉協調,慢慢地這些癥狀就消退了。以前包括我們大夫在內,都會覺得前列腺不能治、治不好,其實多數患者都能好。但是有一些患者附帶有精神因素,在治療的同時也會用一些鎮靜藥——比如給安定。病人說我睡眠不好,其實就是精神太興奮了。”
談及男性不孕不育方面的研究進展,郭應祿院士介紹說:“男性不孕不育方面的醫學研究進展,應該說從上世紀以來,第二代的試管嬰兒微注射,指的是男同志的少精癥、弱精癥,把好的精子挑出來,用注射器直接打到卵子里。這是20 世紀90 年代男科一個很大的進展。其次偉哥當時也是一個進展。這二者就是20 世紀90 年代的兩大進展。”
“民營醫院我并不反對,而且從我國的社會現實來看,社會資源進入醫療系統,解決衛生資源匱乏還是很重要的組成部分,發達國家走過來的路也一樣。美國民營醫院的水平不見得比公家的水平低。但在我國國內,真正成規模、成系統的民營醫院太少,甚至掛一個牌子就看病。這種情況相對還是比較多的。對這些我們不排斥,而是提倡他們講誠信。你做的事情得讓老百姓信得過,你的出發點得是為了老百姓好。”我們的話題涉及到民營醫院存在的問題時,郭應祿院士首先談了他對民營醫院的態度。
接著,郭應祿院士談到了他對于民營醫院的一些希望和建議:“第一點,我希望他們提高業務水平。第二點,我希望他們加強管理。這樣,民營醫院即可作為醫療資源不足的一個重要補充力量,而不是造成醫療行為不軌的誘因。第三點,是關于民營醫院的改革發展問題。我們都知道,不少發達國家的民營醫院發展得比較好,醫療水平與公立醫院相比毫不遜色,甚至服務得更好,但我國民營醫院尚處于發展的早期階段,所以社會上就有不同的看法。”郭應祿院士認為,“我國民營醫院應充分借鑒發達國家的經驗,把今后改革的重點應放在:第一以誠信為本,對患者負責任;第二不斷提高醫療水平,掌握精湛的技術,擁有精良的設備,才能有效解除患者的病痛;第三加強內部管理。這樣民營醫院才能贏得人民群眾的信任,更好地發展下去。”
談完學術領域的問題,我們的話題涉及了一名醫者的修身問題。對于如何成為一名優秀的醫生,郭老首先提到了吳階平院士。他說,吳階平院士是一名醫德高尚、醫術高超的醫生,是一名偉大的醫學家。他的專業精神值得大家學習和發揚。作為一名優秀的醫生,首先要有崇高的醫德;其次必須具備精湛的醫術;最后還要跟人文精神結合到一起,要有良好的為患者服務的意識。
作為吳階平院士專業精神的延續,郭應祿院士也提出了“四愛”精神:即“愛國家、愛集體、愛專業、愛病人。”
談及“四愛”精神,郭應祿院士詮釋說:首先,作為一個中國人,得熱愛祖國;其次,作為一個單位的成員,得熱愛集體;第三,作為泌尿男科的專業醫者,我們就必須熱愛我們的專業,否則,我們就沒信心、也沒力量去做好這項工作;第四,我們的服務對象是患者,我們就必須愛護患者。
郭應祿院士強調,愛集體是以愛國家為基礎的,愛集體和愛國家之間不存在任何矛盾,是有機統一的。郭應祿先生還特別以吳階平院士為例講了一個小故事:2007 年,吳階平院士最后一次到北京大學第一醫院泌尿外科研究所查房的時候,當時就有人提出是否可以把泌尿所搬到其他地方去發展。針對這個問題,吳階平院士和郭應祿院士想法都是一致的,中國泌尿外科事業的起源就是在北大醫院,泌尿所從1949 年的3 張病床到目前的3 個病房,再加上男科,一共是4個病房,環境已經跟以前不一樣了,可以更好地發展。所以吳階平院士回答得非常干脆:“絕對不能搬走。要保護北大醫院的發展,不能侵犯北大醫院的利益。”
除此之外,在采訪時,郭應祿院士還就一名醫生的職業道德修養提了兩方面的建議:一個是強調學術論文的原創性和學術性,避免學術論文的剽竊或是虛假論文的泛濫。另一個是要提高學術會議的質量,做到“少開會,開短會,重質量,輕規模”。他希望每一次會議都能讓與會人員有所收獲。
采訪結束后,記者領悟到,郭應祿院士之所以能夠成為我國泌尿外科的泰斗級學者,也許與他幾十年來,一直秉持他所倡導的“四愛”精神,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吧。
郭應祿 (1930.5.4 -) 我國泌尿外科和男科學新一代學科帶頭人。主編著作25 部,論文 300 余篇,成果20 余項。1982 年主持研制國內 ESWL 樣機, 1984 年用于臨床治療腎結石,1987年首創俯臥位治療輸尿管結石,是國內 ESWL 領域的開拓者。1980 年代率先開展經尿道手術、輸尿管鏡、 經皮腎鏡和腹腔鏡的微創手術,1991 年主編第一部《腔內泌尿外科學》, 為我國這一領域的奠基人。1980 年代主編第一部腎移植專著《腎移植》,1995 年提出腔內熱療3 個溫度段的觀點,澄清了國際上模糊概念。 1991 年創建腔內泌尿外科和 ESWL 學組,1995 年創建中華醫學會男科學會,同年組建北京大學泌尿外科醫師培訓學院,1997 年和2002 年相繼啟動"人才工程"和"將才工程"。2005 年創建中國醫師協會泌尿外科分會。為我國泌尿外科事業的快速發展做出了卓越的貢獻。
1999 年當選為中國工程院院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