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柏油孩》看莫里森的倫理觀

李美芹

（浙江工商大學 外國語學院， 浙江杭州 310018）

從《柏油孩》看莫里森的倫理觀

李美芹

（浙江工商大學 外國語學院， 浙江杭州 310018）

托妮·莫里森的《柏油孩》通過對人與自然倫理關(guān)系的探討，對親子關(guān)系、兩性倫理和階級、民族文化關(guān)系的描述，表達了對多元和諧共存、萬物同生共棲的理想存在的向往，體現(xiàn)了作者的和諧倫理觀。莫里森以自己的寫作啟示人們，人類與自然之間、男女兩性之間、不同文明與文化之間以及不同國家、民族之間應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關(guān)系。不同個體、不同民族和不同文化之間應和諧互補，爭取雙贏或多贏局面。

托妮·莫里森；和諧倫理觀；亦此亦彼觀念

一、引言

在美國，莫里森早已不僅僅是個文學圈的人物。她被看作是一個政治大腕，其獨特深刻的體驗思索和天才的洞察力使其作品及觀點成為影響美國人乃至世人思維方式的有效手段。自1970年發(fā)表第一部小說以來，迄今為止她發(fā)表的每一部小說都會在評論界掀起一陣波瀾，其魔幻現(xiàn)實主義手法、透徹的社會分析、激情洋溢的哲學關(guān)照和對黑人美國的詩化描述享譽全球。雖然她的小說總是以美國黑人的生存境遇為背景，但使其蜚聲文壇的并不僅僅是她對美國黑人生存境遇的關(guān)照，而是其小說中滲透的超越種族、國度的普適性人文關(guān)懷和她對二元對立思維模式矢志不移的揭露，以及對“非此即彼”觀念的解構(gòu)和對“亦此亦彼”式多元思維模式的建構(gòu)。體現(xiàn)在《柏油孩》中，則通過對人與自然倫理關(guān)系的探討，對親子關(guān)系、兩性倫理和階級、民族文化關(guān)系的描述，破中有立地展示了多元和諧共存、萬物同生共棲的理想存在。

小說的情節(jié)并不復雜：已退休的白人糖果商瓦萊里安·斯特里特攜年輕貌美的續(xù)弦瑪格麗特和黑人忠仆蔡爾茲夫婦在加勒比海中的騎士島上休養(yǎng)。為了追求精神上的滿足，他建溫室養(yǎng)花并在其中傾聽音樂。黑人男子森落難騎士島，闖入瓦萊里安宅邸，邂逅蔡爾茲的侄女雅丹并與之墜入愛河。通過闖入瓦萊里安混亂的“伊甸園”，他使每個人從他們在瓦萊里安的虛偽等級制度中虛假、緊張的地位中解放出來并返璞歸真，回歸了真正的自我。因圣誕節(jié)之日森引發(fā)了人們對早已存在的真相的認知，打破了瓦萊里安所建構(gòu)的貌似和諧的假象世界，瓦萊里安隱居島上，成了自我封閉的“嬰兒”。小說也以森在尋找雅丹的途中作結(jié)。

《柏油孩》體現(xiàn)了處在由諸多如“語言、神話、宗教、藝術(shù)、科學、歷史” （卡西爾,1985：2）規(guī)定和劃定的“人性”圓周中的“文化人”倫理關(guān)系，體現(xiàn)了人與人、人與自然以及人與其他一切事物的平等性原則訴求，表達了作者對超越種族、階級、性別甚至種群的二元對立、建立和諧共生、雙贏和多贏社會關(guān)系的強烈愿望。

二、《柏油孩》體現(xiàn)的生態(tài)倫理觀

《柏油孩》體現(xiàn)了莫里森的生態(tài)倫理觀。科學技術(shù)的進步和人類現(xiàn)代化進程中取得的節(jié)節(jié)“勝利”使人類按照自己的主觀愿望美化和改造自然以使自然最大限度地服務于人類的雄心壯志愈演愈烈，人類中心主義的思維模式也越來越成為占主導地位的思維模式。在征服自然的前期成果的激勵下，人類忽視人與自然界之間相互聯(lián)系、相互依存、相互制約并休戚相關(guān)的辯證關(guān)系，不尊重自然規(guī)律，一切按照自己的主觀意志改造自然萬物，視自己為大自然的主宰，而自然界則被看成是可以任意改造的對象性存在。莫里森作為一個有著深邃洞察力的作家，在《柏油孩》中對這種人類中心主義傾向進行了揭露，批判了主客二分的思維模式，讓人們思索這樣一個千百年來一直困擾著人類的問題，即自然果真會成為人類可以任意征服的對象嗎？同時，作者又以與自然相親的主人公森與自然的關(guān)系為例向人們展示了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局面，意在樹立大自然的倫理尊嚴，促使人們學會尊重生命。

莫里森通過對景物的描寫首先展示了自然環(huán)境的不自然。從表面來看，瓦萊里安等寄居的騎士島上花團簇擁，枝葉繁茂，樹木蔥蘢，呈現(xiàn)一派葳蕤盎然的樂園景象。但是“樂園”里并非都是美景：在騎士島上，人們在本應充滿和諧的地方人為地制造人與自然的對立緊張關(guān)系，裂痕在人與自然之間悄然而生。人類“在沒有褶皺的地方將地球折疊收攏，在沒有山谷的地方使之凹陷成谷”（p. 7） ,使騎士島的原有景觀受到破壞。由于瓦萊里安為了一己之需，試圖消滅掉老鼠、蛇之類他認為有害的野生動物，并設(shè)法改變環(huán)境地貌，依自己的意志讓河流改道，致使河流在離海5公里的地方形成一片沼澤地。他在花團簇擁、樹木蔥郁的島上天然花園中建立了自己的人工花房，把螞蟻等自然生物拒斥于花房門外，人為地為自己與島上蔥蘢葳蕤的自然景觀之間筑起一道屏障。為了建造別墅，他命人把人工制作的磚塊強行砸入不愿接受這些磚塊的土壤中。瓦萊里安置人工技巧于活生生的生命之上，置藝術(shù)于蓬勃朝氣之上，通過扼殺活生生的生命而獲取“美感”。他所建的別墅l’Arbe de la Croix雖然威嚴壯麗，巧奪天工，似乎具有天然特色：“寬敞、輕風和暢、光照充分” （p. 8），“看起來不像是刻意‘設(shè)計’”（p. 8-9）的私家花園，其溫室像個“可控的鮮花永駐的地方”（p. 45），但別墅畢竟不是花園，溫室也由于空調(diào)的使用而沒有為花的盛開提供良好的環(huán)境，所以花期往往遲遲不現(xiàn)，卻提醒人們明顯對立的二元——假象和天然是多么容易重疊和混合，人為設(shè)計也并不能取代天然景象。

受非洲萬物有靈思想的影響，莫里森賦予自然界萬物以生命和思維能力，讓他們扮演著“合唱團”的角色（Morrison , 1984： 341），借他們的聲音表達自然的倫理尊嚴。樹木、蝴蝶和蜥蜴等如同人類一樣互相交流溝通，經(jīng)歷痛苦磨難。河流并非異在之物，而是有知覺力并能夠?qū)θ祟愂┘拥耐纯嘧鞒龇磻纳`。而本來安詳寧靜的雛菊樹在河流被改道之際也確信“世界被改變了”，在遭到砍伐時，“眼睛狂亂并叫喊著”“斷成兩半，倒在了地上”（p. 10）。瓦萊里安建造別墅和溫房時，云朵和魚兒認為：“世界末日來臨了”（p. 9），并把這一訊息傳達給鸚鵡以讓它尋找另外的避難所。而當雅丹撫摸那由90張幼豹皮制成的皮大衣并毫無羞恥感地赤身裸體、神氣活現(xiàn)地走來走去時，蝴蝶也感到臉紅。人類對自然世界的侵擾導致了作為生命之源的河流的挽歌，是人類肆意踐踏自然尊嚴的預言性挽歌，是作者大地倫理的具體體現(xiàn)。莫里森對因被改道而變成沼澤的河流的描述酷似忍受著巨大痛苦的人類。如同人類世界，自然物點數(shù)著他們的損失并繼續(xù)生存著，給施害于他們的人以報復，給懂得按照他們的規(guī)律與他們相處并與他們相親的人以回報。小說中的人物生活在人與自然的微妙關(guān)系中，因為與自然界達成和諧的程度不同而呈現(xiàn)不同的命運走向。專橫獨裁的瓦萊里安最終因為不懂得自然規(guī)律也不愿尊重自然規(guī)律而自食惡果；由于人為河流改道而在山下形成了一片沼澤地，雅丹曾經(jīng)失足落入，在其中掙扎了好一陣子——由于人類以機械的二元對立思維模式思考問題，無視對立雙方既存在差異又相互依存的事實，視自然為“他者”，采取極端化的處理方式，妄圖按照自己的意志任意踐踏自然的尊嚴，造成人類樂園的失落，災難和精神沼澤由此而生。與此相對應，小說中對河流改道后自然景觀的描述使人們注意到人類對自然美景的肆意踐踏。失去自然的依托，人類文明就喪失了發(fā)展的基石，呈人間地獄狀。

主人公森則因熟知自然萬物習性和秩序而成為恢復和諧并消除對抗的橋梁。8年的海上漂泊（大海是地球子宮的象征）使他學會“博愛”萬物。他本身就具有非洲傳統(tǒng)中與自然相親的一面，崇尚自然，身上自然之氣勃發(fā)。莫里森描寫他笑起來“像一陣沙沙作響的驟起的風”；他的聲音聽起來“像樹林”（p. 181）， 連他的名字森·格林（Son Green）（意為“綠色之子”）也強調(diào)了他作為自然之子的特征。因與自然萬物相親，他也便熟知他們的習性， 如螞蟻“不靠近鏡子”等（p. 147）。自然也給他以回報，對他不?。涸诒滑敻覃愄匕l(fā)現(xiàn)前，他在夜幕的籠罩下，借著自然環(huán)境掩護著自己的一舉一動，巧妙地利用自然環(huán)境藏身。被瓦萊里安一家人發(fā)現(xiàn)后，他嘗試著教瓦萊里安運用自然萬物的規(guī)律防治動物，如指導瓦萊里安在花房門口裝一面鏡子以防備螞蟻進來，教瓦萊里安搖動垂死的花枝而使花起死回生，第二天開花。圣誕之夜，也是這個自然之子借質(zhì)問瓦萊里安解雇園丁引發(fā)了多年以來瑪格麗特虐待兒子的事實真相，使人們從各種虛假的關(guān)系中解放出來返璞歸真，也使人們恢復了彼此之間的自然關(guān)系。

通過正反兩方面的例子，莫里森試圖告訴人們，人與自然是具有高度相關(guān)性的統(tǒng)一體。人類與自然之間應該互相庇護，互相謹慎相處；人類應該對自然因勢利導，利用自然為人類服務，使自然造福于人類。因而人類只應是大自然的朋友而非征服者。一旦人類帶著強烈的征服欲與自然相處，自然就會還之以顏色，導致人類自身的一系列災難，人類人格的不自然便會表露無疑。

三、《柏油孩》對家庭倫理關(guān)系的探討

聶珍釗先生認為：“文學家的責任通過作品表現(xiàn)。”（聶珍釗，2006： 17）莫里森不僅通過對人與自然之間倫理關(guān)系的探討使人們意識到人類忽視自然規(guī)律、妄圖凌駕于自然之上的做法的荒謬，而且也懷著無比的責任心，通過其作品探討了人與人以及人與民族文化的倫理法則。具體到 《柏油孩》中，她聚焦于兩性、階級關(guān)系和親子關(guān)系，通過探討人與人、人與社會文化之間的關(guān)系表達了她的責任感。

小說中的兩性和階級關(guān)系主要體現(xiàn)在瓦萊里安和瑪格麗特夫妻之間。為了自己的階級地位和白人男子的尊嚴，瓦萊里安設(shè)法改造續(xù)弦瑪格麗特。對這個小他二十二歲、出身貧寒但美得攝其心魄的“灰姑娘”，他貪圖其美色，卻又苛責她出身低微，為了保持身份阻止她與黑仆人之間的密切往來，對她實行既忽視又管制的策略，致使瑪格麗特天性扭曲，退守到自我狹小的一隅，如溫室墻角的花，表面上溫柔嬌憨，實則過著孤單乏味、無人過問的生活，孤芳自賞的同時精神變態(tài)。她試圖撫平眉間的細紋，延緩自然衰老的必然表征，刻意為了保持年輕時扮演的“緬因州美女”形象追求青春永駐。她睡覺時須蒙上眼睛，日光浴時則須保護自己免受日曬，這表明她在自我觀念中的自我和真正的自我之間人為地設(shè)置了一道屏障，美的外表下面掩蓋的是不完美的真實。

女權(quán)主義宗教神學家魯瑟（Ruether，1979： 44）認為：“所有基本的二元對立——心靈與肉體的脫離；主觀自我與客觀世界的隔絕；個體主觀上與社會群體的疏離或隱退；精神對自然的控制或棄絕——這些都根源于古典基督教的啟示錄。而男性與女性的疏離是囊括這些異化行為的基本性別符號。人們認為，思維能力、超驗精神和自主意志屬于男性心理特質(zhì)，這使女性只剩下了與之相反的肉體、肉欲和屈從特質(zhì)?！辈⑶?，男性對女性的征服是“社會階級、種族、國家之間壓迫者—被壓迫者關(guān)系的基本心理模式”（ibid.：46）。也有人認為，“‘他者’的設(shè)想——可適用于國家、種族和階級之間的差別——從一開始就基本上是指向女性的，即便種族偏見也會在性別歧視模式中有相應體現(xiàn)”（Daly，1994：61）。瓦萊里安的獨裁性格不僅是小說中天人沖突的根源，而且是小說中性別、階級對立的主要因素。瑪格麗特是出身貧寒卻嫁入豪門的“灰姑娘”，對擁有金錢和權(quán)力的瓦萊里安來說，她是性別和階級的“他者”，因而成了瓦萊里安獨裁的犧牲品。通過這一對夫妻之間不自然關(guān)系所導致的不良后果，莫里森試圖讓人們意識到，人類是由男女兩性共同組成，男人和女人互相創(chuàng)造對方，并在創(chuàng)造對方的同時確定著自身，如果一方以統(tǒng)治者自居，那么，被統(tǒng)治的一方失去生存活力的同時也使對方成為生活的工具。男女兩性只有在意識到雙方缺一不可的互補性時，才能消除二元對立思維模式，建構(gòu)更具包容性的兩性關(guān)系。

與這種性別對立相聯(lián)系的是小說中所探討的親子倫理。精神上“被她丈夫徹底致殘”的瑪格麗特為了反抗瓦萊里安的獨裁（Taylor-Guthrie，1994： 103），殘忍地偷偷用針扎或用香煙燙自己親生的嬰孩，以發(fā)泄對丈夫的怨恨。她在虐待孩子的時候卻又希望有人出面制止，多年后的圣誕晚宴上，當她虐待孩子的事實被女仆昂達英揭發(fā)時，她羞愧萬分卻又如釋重負。一個母親用針扎自己還不懂事甚至連告發(fā)都不會的親生嬰兒，以常情來判斷，這是極不道德、違反人倫之理的行為。但分析瑪格麗特虐待孩子的深層行為動機可以發(fā)現(xiàn)，瑪格麗特對親情倫理的違背隱含著深層的社會政治因素：因“灰姑娘”身份所導致的丈夫?qū)ψ约旱男詣e和階級歧視使她產(chǎn)生復仇的欲望，但身為女性并出身貧寒，又使她反抗施暴者本人無望，因而只能拿毫無反抗能力的嬰兒出氣，因為她懷著矛盾復雜的心態(tài)，折磨自己親生孩子的時候認為，扎的不是自己的孩子，而是丈夫的孩子——孩子不是愛情的結(jié)晶，而是愛與恨的交織；她扎親生孩子既非恨他，也非怨他出生給她帶來的不便，卻只是發(fā)泄對孩子父親的怨恨。

四、《柏油孩》對個人與民族文化之間的倫理關(guān)系探討

莫里森的社會責任感使其超越人與人之間的倫理關(guān)系探討深層社會成因。在其筆下，家庭倫理的違背往往折射著社會倫理觀念的缺失，反映著人與民族文化之間的倫理失衡。在《柏油孩》中，莫里森通過探討家庭倫理探討了個人與本民族文化之間的倫理關(guān)系。

這種民族倫理關(guān)系體現(xiàn)在黑人蔡爾茲一家與本民族文化的反常關(guān)系中。與瓦萊里安家母虐子現(xiàn)象相反，女主人公雅丹與叔叔嬸嬸之間的關(guān)系則體現(xiàn)了子女與（養(yǎng)）父母之間的反常倫理關(guān)系。在從少年向青春期過渡的12歲時，雅丹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被送到叔叔悉尼·蔡爾茲和嬸嬸昂達英·蔡爾茲處，與他們形成了實際上的親子關(guān)系。但雅丹對給自己提供教育的白人斯特里特夫婦充滿感激之情，對他們有 “像家人，幾乎”一樣的感覺（p.77），卻對為她花光了積蓄的親人缺乏感情，甚至像瓦萊里安夫婦一樣心安理得地接受叔叔嬸嬸的服侍。她不重視他們的意見，并在昂達英明確表示“永遠也不要離開我們，寶貝。你是我們的全部”時希望逃避承諾和責任（p.40），認為自己是對悉尼和昂達英“扮演著女兒的角色”（p. 68），而不是他們的女兒。她對如何做一個負責任的侄女/女兒/女人從來沒有真正的概念，致使蔡爾茲夫婦擔心雅丹能否給他們一個體面的葬禮，并決定相互依靠來實現(xiàn)“體面的葬禮”的殘夢而不再幻想雅丹能為他們做點什么。實際上，雅丹逃避的不僅僅是對年邁叔叔和嬸嬸的承諾和責任，還有她認為已構(gòu)成負擔的民族文化、出身和歷史。

這種反常的倫理關(guān)系實際上折射著一個文化孤兒的心理成因。雅丹在白人瓦萊里安資助下修完大學，沒有意識到這種資助是以叔叔嬸嬸對瓦萊里安忠貞不貳的服侍為代價的。她接受的歐式教育使她成為一個歐化的非裔，因而對自己的非洲出身毫無自豪感，沒有社區(qū)傳統(tǒng)觀念、忽視本民族的文化和價值觀念；同時，由于悉尼和昂達英本身代表著那些更認同他們的雇主和他們雇主的文化，而不是他們自己的人民和他們自己文化的無意識仆人，他們沒有為侄女雅丹提供可資借鑒的榜樣。他們裹在別人關(guān)于文明的概念之中，多年來一直心甘情愿地由他們的雇主確定他們與自然世界和其他人的關(guān)系，不能或不愿把自己的身份與雇主的身份分離開來，本身就沒有可以傳給后人的黑人文化傳統(tǒng)。他們?nèi)娜夥贪兹说耐瑫r忽視了對自己文化特征的關(guān)注，在孤島上他們沒有近鄰和其他親友，對本民族貧苦人成見頗深。失卻先人的指導， 雅丹可能永遠也無法發(fā)現(xiàn)成為真正意義上的黑人女性的途徑。雖然昂達英曾試圖教導雅丹非裔美國女性的價值觀的重要性，讓雅丹做個本民族的好“女兒”，但為時已晚，她所能做到的，只是表示被雅丹忽視的遺憾：“雅丹，一個女孩必須先做個女兒……一個關(guān)心自己來自何處，關(guān)心那些照料過她的人的女人?！保╬.242）遺憾的是，昂達英自己并不是本民族的好“女兒”。她與本民族社區(qū)疏離，與本民族文化格格不入，因而窒息了她作為撫養(yǎng)人的作用。昂達英“雖說本意要對雅丹負責，卻沒盡到責任。她沒有身體力行給雅丹所講的關(guān)心人、愛人的說法”（Coleman，1986：68）。

因為他們自己的驕傲和傲慢，悉尼和昂達英其實默許并鼓勵其侄女的文化脫節(jié)現(xiàn)象，并以此作為他們成功的標志。他們喜歡她生活在巴黎，更喜歡雇主對她的情有獨鐘。但他們沒有注意到這種接受的代價：他們培養(yǎng)了一個喜歡畢加索更甚于非洲面具的人，一個不知道如何對含辛茹苦撫養(yǎng)其長大的人表現(xiàn)敬意的女兒。莫里森表明，做一個黑人不僅是一個遺傳學問題，而且是一個文化問題。 雅丹不愿做黑人，因為她從來不知道黑色性意味著什么，她被白人文化同化了。完全歐化的雅丹不可能懂得，非裔文化與歐美文化在本質(zhì)上是互補的，完全拋棄自己的文化無異于遺棄自己的身份、歷史和親人。20世紀以后的人類，應該是既處于歷史坐標之中的人，也是處于文化坐標之中的人，人自身的復雜性和多元性決定人類必須在博采眾長、兼收并蓄的同時堅守自身文化屬性，否則文化的迷失必然導致文化的錯節(jié)與身份的缺失。

今天人類倫理的本質(zhì)“是要達成不同個體、不同民族和不同文化之間的和諧互補，是要達到雙贏和多贏” （劉建軍,2005：22）。人類與自然、不同性別、階級、種族、民族、國家之間的相互認同和相互吸引，是人類豐富和發(fā)展自我的源泉和基石。莫里森以自己的寫作啟示人們，人類與自然之間、男女兩性之間、不同文明與文化之間以及不同國家、民族之間應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關(guān)系。沒有自然的點綴與支撐，人類文明不可能如此輝煌燦爛；沒有兩性之間的平等、和諧相處，人類社會的發(fā)展也將是處于失衡狀態(tài)；同時，當下的人不僅是自然和社會的人，更是文化的人，而當下的社會又是多極共處的多元文化社會。人們?nèi)绾纬綄е路N族對立、性別歧視和階級差別等二元對立的思維模式，尋求精神自救和二元或多元融合的方式；人類如何通過對人類文明的共同遺產(chǎn)進行優(yōu)化整合，在多極共處中建立天人合一、民族團結(jié)、男女平等和階級和解的和諧社會，實現(xiàn)人與自然的共棲共生，達成個體與個體、文明與文明之間的雙贏或多贏局面，這不僅是莫里森促使人們思考的問題，也應該成為人類的共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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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ni Morrison’sTar Babydemonstrates the ideal existence of the multi-dimensional harmonious coexistence of all living beings by exploring the ethical relations between man and nature, as well as by describing parent-child relationship, gender ethics and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classes and cultures, refiecting the author’s ideas of the harmonious ethics. Morrison inspires people with her w ritings that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an and nature, men and women, different civilizations and cultures, different countries and ethnic groups should be holistic. Different individuals, ethnic groups and cultures should be harmonious complements to each another as well as helpful to the success of each other.

Toni Morrison; ideas of the harmonious ethics; “both- and” idea

I106.4 < class="emphasis_bold">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

1008-665X（2011）03-0076-05

2010-12-20

山東省社科規(guī)劃課題“非洲民族的文化傳統(tǒng)”（10CWXZ12）；浙江省外文學會專題研究項目“論莫里森的生態(tài)女權(quán)主義倫理觀”（ZWZD2011004）

李美芹（1971-），女，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美國黑人文學、女性文學、比較文學、文學翻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