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新亮
(河南化工職業學院圖書館,河南 鄭州 450042)
任何國家,其政府管理的職能都包括保護本民族的歷史文化遺產,而這些遺產的載體是圖書檔案,因此國家對圖書強制力的保護方式是客觀存在的。中國古代各級封建官府以文告的形式發布“禁止擅鐫”令,就是這種國家職能的反映。
版本之稱謂始于宋代。最初版本僅指雕版印本,亦即刻本。版,《說文解字》:“判也,從片,反聲。”段玉裁《說文解字注》校正:“片也,舊作判也,淺人所改,今正。”朱駿聲《說文解字通訓定聲》:“判木為片,名之為版。”即剖成片狀的木頭稱為“版”。版作為書寫材料,早在先秦時已經應用。《儀禮·聘禮》:“百名以上書于策,不及百名書于方。”“名”即字;“方”,鄭玄注:“版也。”是一尺見方的版。行文超過百字,一塊板寫不下,就寫在若干根竹簡上,編成簡策。古人寫信時一般用一塊板,所以書信又叫“尺牘”。《說文解字》釋“牘”:“書版也。”秦漢時,奏議也多用版。除了木質之物外,版還可用金質、玉質、石質材料。“本”最早見于西漢劉向《別錄》:一人讀書,校其上下,得謬誤,為校。一人持本,一人讀書,若怨家相對,曰讎。(《文選·魏都賦》李善注引,又見《太平御覽》卷618引)“版”、“本”二字合為一詞,當始于北宋,最初專指雕版印刷的印本書籍,以別于寫本。一般稱印本書為“版”,寫本書為“本”,葉德輝《書林清話》卷1[1]:“雕版謂之版,藏本謂之本。藏本者,官私所藏未雕之善本也。”近人吳則虞《版本通論》[2]:“雕版行,鋟槧之木稱‘版’,撫印之文稱‘本’。”版本即印本書與寫本書的合稱。版本一詞的本義就是:用雕刻好文字的木版印制而成的圖書本子,其目的不過是為了與當時社會上流行的寫本、拓本(碎本、石本)相區別而已。”《辭海》(1979年版)對版本的定義是[3]:“一書經過傳寫或印刷而形成的各種不同本子。”即版本是圖書的各種實物形態。
在中國古代,按照雕刻的主體不同版本被劃分為官刻本、私刻(家刻)本和坊刻本3種。官刻指中央政府各殿院、監、司、局和地方政府各州、府、郡、縣,各路安撫司、提刑司、轉運司和公使庫等機構主持雕刻印刷的書。宋代以后,商品經濟的發展,雕板(版)印刷術的推廣,使得翻版較前朝便利,于是就產生了對版本保護的要求,刻書家要求官府保護其印刷圖書的專有權,出現了版本保護的文告。這些文告名稱有公據、榜文、牒文等。文告的發布,明令禁止其他人擅自隨意刻印圖書,起到了規范印刷行為的作用,當然其重點保護的是印刷出版人的權利。在中國,自宋代普遍采用了雕版印刷術以后,就有了版權保護的事例。葉德輝的《書林清話》記載:“書籍翻版,宋以來即有禁例。”這些古代版權保護的事例之一就是對版本的保護,各級政府通過發布告示,明令“翻版有禁”。
中央官府對私刻本發布“猶禁擅鐫”令。例如,中央國子監頒發禁止翻版《叢桂毛詩集解》的公據。所謂公據是政府文告之一種,即官府頒發給申告人的權利憑證[4]。
國子監頒發禁止翻版《叢掛毛詩集解》公據:“行在國子監,據迪功郎新贛州會昌縣丞段維清狀,維清先叔朝奉昌武,以《詩經》而魁秋貢,以累舉而擢第春官,學者咸宗之。印山羅史君瀛嘗遣其子侄來學,先叔以毛氏詩口講指畫,筆以成編。本之東萊《詩記》,參以晦龐《詩傳》,以至近世諸儒。一話一言,茍足發明,率以錄焉,名曰《叢桂毛詩集解》。獨羅氏得其繕本,校讎最為精密。今其侄漕貢樾鋟梓,以廣其傳。維清竊惟先叔刻志窮經,平生精力畢于此書,倘或其他市肆嗜利翻版,則必竄易首尾,增損音義。非惟有辜羅貢士鋟梓之意,亦重為先叔明經之玷。今狀披陳,乞備牒兩浙路、福建路運司備詞約束,乞給據付羅貢士為照。未敢自專,伏候臺旨。呈奉臺判牒,仍給本監。除已備牒兩浙、福建路運司備詞約束所屬書肆,取責知委文狀回申外,如有不遭約束違戾之人,仰執此,經所屬陳乞,追板劈毀,斷罪施行,須至給據者。右,出給公據付羅貢士,樾收執照應。淳祐八年七月給。”這是國子監發布公據以保護私刻本。該公據說明,作者“刻志窮經,平生精力畢于此書”;翻版之害:“倘或其他書肆嗜利翻版,則必竄易首尾,增損音義”;保護該書版本的方法:“備詞約束,乞給據付羅貢士為照”,以及“備牒兩浙、福建路運司,備詞約束所屬書肆”,即該文告頒布給申告請求方羅貢土,以及兩浙、福建路運司所管轄之書肆。頒發給前者是作為其受保護的權利憑證;給后者是為了規范書肆的印刷出版行為,防止其翻版。對于違反者,“不遵約束違反之人,仰執此,經所屬陳乞,追板劈毀”,返還“須至給據者”。可見,該公據對著作者、刻書者的辛勞予以認可,對翻板(版)的危害予以揭示,且對公據的效力范圍和違犯者的處罰均有所涉及,對于該圖書版本的保護較為全面,是一份比較完善的保護文告[5]。
嘉熙二年(1238年),祝穆《方輿勝覽》載兩浙轉運司錄榜文及福建路轉運司牒文記載:“兩浙轉運司錄白。據祝太傅宅干人員吉狀:本宅見雕諸郡志名曰《方輿勝覽》及《四六寶苑》兩書,并系本宅進士私自編輯,數載辛勤。今來雕版,所費浩瀚,竊恐書市嗜利之徒,輒將上件書版翻開,或改換名目,或以《節略輿地紀勝》等書為名,翻開攙奪,致本宅徒勞心力,枉費錢本,委實切害。照得雕書,合經使臺申明,乞行約束,庶絕翻版之患。乞給榜下衢、婺州雕書籍處,張掛曉示,各令知悉。如有似此之人,仰經所屬陳告追究,毀版施行。奉臺判須至指揮。右令出榜衢、婺州雕書籍去處張掛曉示,各令知曉。如有似此之人,仰經所屬,陳告追究,毀版施行,故榜。嘉熙貳年十二月榜,衢婺州雕書籍去處張掛。福建路轉運司狀,乞給榜約束所屬,不得翻開上件書版,并同前式,更不再錄白。”上述兩個公文,即榜文與牒文均納入《方輿勝覽》一書的卷首,與該書發行的同時公諸于眾。《錄白》為祝宅于福建轉運使司告狀經認可后發下的榜文。而祝宅同時還于兩浙路轉運司有同樣內容的狀子上告,也發下了榜文。因為狀子及榜文與上述相同,故“不再錄白”。從其內容可以見案件的來源為“據祝太傅宅干人吳吉狀稱”,出自著作人家人自訴。受保護的著作為著者“一生燈窗辛勤所就,非其它剽竊編類者比”,說明作品是著作者獨立完成[6]。翻版的主體、目的、方式、危害,如“書市有一等嗜利之徒,不能自出己見編輯,專一翻版”,或“改換名目或節略文字,有誤學士大夫披閱,實為利害”。官府對申告的處理,該書籍已經“兩浙轉運使司、浙東提舉給榜,禁戢翻刊”。該文告的擴大效力:以官府文告的方式通知各地方受理此類案件,并對今后有人翻版取利,允許“本宅陳告、追人、毀版、斷治施行,庶杜翻刊之患”。對翻版行為的處罰方式相對嚴厲。這則榜文對私刻圖書保護條理清晰、處罰有度,說明宋代存在著版本權利保護的案例。
明代在圖書牌記中發表“版權所有,不得翻印”之類的聲明,以期維護作者或出版者的權益[7]。明時官刻書只準翻刻不準另刻。例如曹士珩《道元一氣》,明崇禎刻本。書前有告白:“倘有無知利徒,影射翻刻,誓必聞之當道,借彼公案,了我因緣。”告白中著者表露的那種理直氣壯神態,給當時社會禁止翻刻的風尚作了形象的注釋。明代政府對觸犯版權者處以極刑,“欽天監奏準印大統歷日頒行天下,偽造者依律處斬,有能告捕者官給賞銀五十兩,如無本監歷日印信,即同私歷。”其版權聲明簡明、一目了然、態度強硬。例如,《唐詩類苑》牌記云:“陳衙藏版,翻刻必究。”僅說明刻本之所屬及告白,凡有翻刻,必須追究。《月露音》牌記及印記云:“靜常齋藏版,不許翻刻。杭城豐樂橋三官巷口李衙刊發,每部紋銀八錢。如有翻刻,千里究治。”所刊版權聲明更為簡略,語氣異常強硬。《皇明文雋》印記云:“陳衙發鋟《皇明文雋》,自洪永以迄隆萬諸名公作家無不博搜精選,跨軼漢唐宋,盡堪舉業嚆矢。敢有翻刻必究。”《駢枝別集》印記云:“凡吾紳士之家,或才堪著述,或力足繕梓,雅能創起,絕不翻襲。倘有好徒,假冒煽惑,重究不貸。”《皇明經世文編》印記云:“本衙藏板,翻刻千里必究。”直接在印記中說明圖書保護的文字,而不另設牌記,也可以收到告白于天下,假冒、翻刻必須追究的目的。以上牌記及印記類似于現代圖書在版權頁上加注的“版權所有,侵權必究”。
結合以上幾則版本保護公據、榜文、牒文、牌記、印記史料可知,官府對于版本的保護是一種公權力救濟方式,救濟對象是個別的,不同于近代版權法的普遍救濟,但它是中國古代文化管理的一種方式,也是中國著作權法律文化的源頭。而且,牌記標志“擅鐫千里必究”是刻書者自我權利的宣誓,也是一種自我保護意識的反映。肯定了中國古代存在著著作受國家保護的豐富的公法文化。
1910年12月18日,資政院將該律議決后會同民政部具奏,請旨裁奪,當日即得到批準通行,是為《大清著作權律》[8]。規定“頒布文到三個月后生效”。該律分為通例、權利期限、呈報程序、權利限制、附則五章,對著作權的概念、著作物的范圍、著作權的權利年限、侵權與處罰等均作了較為詳細的規定。《大清著作權律》頒布后,民政部即通咨京內外各衙門知曉,而且“恐未及周知,致屆時或難發生效力”,還將原律條文摘要宣示,出示曉諭,咨行各督撫立即“飭屬曉諭周知”,以利推行。《大清著作權律》直到1915年才被北洋政府《著作權法》替代。因此,《大清著作權律》屆時生效,且從辛亥革命到北洋政府1915年《著作權法》頒布期間,國家調整文化關系的主要法律就是《大清著作權律》。清末頒布中國近代第一部版權法《大清著作權律》,具有深遠的歷史意義。不僅在當時引起了國際上的重視,而且對中國著作權立法觀念的確立及其實踐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
[1]葉德輝.書林清話[M].北京:中華書局,1957.
[2]吳則虞.版本通論[J].四川圖書館學報,1978(12).
[3]辭海編輯委員會編.辭海[Z].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79.
[4]周林,李明山.中國版權史研究文獻[M].北京:中國方正出版社,1990.
[5]王蘭萍.近代中國著作權法的成長1903-1910[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6]曹之.中國古代著作權考略[J].圖書與情報,1998(3).
[7]劉哲民.近現代出版新聞法規匯編[Z].上海:學林出版社,1992.
[8]張小莉.《大清著作權律》述論[J].學術研究,200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