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并思教授印象

●韓繼章（湖南圖書館，長沙 410011）

范并思是我國圖書館學研究中長期堅守理論陣地的學者，尤其新世紀的10來年中，他倡導理念在圖書館學研究中的重要作用，并且以公共圖書館制度、公共圖書館精神、圖書館核心價值等理念研究為業內所重。他對我的幫助尤多，在我編輯《圖書館》期間，他將自己的一些重要稿件給了我，并且幫助策劃了許多雜志的欄目和活動。

1 80年代的范并思

范并思與我同為湖南大學圖書館專業1978級學生。湖南大學是一所以工科為主的學校，因而圖書館專業的學生大多是以理科招來的，然而也有一些文科學生，范并思是文科生，但一開始他就顯露出數學才華。上數學課他顯得很活躍，經常在數學課上和老師討論一些問題。他對數學的愛好大概與家傳有關，并思的父親是湖南大學的數學教授。

范并思畢業分配在湖南師范學院圖書館，一起分配過去的有5位，似乎這批同學是我們班很有發展潛力的一群，后來他們中有的讀了研究生，有的讀了博士，在學術或是行政領域作出了突出的成績。雖然是1982年畢業，但師院的政策是到1985年才能考研。有一次我到師院圖書館玩，見到并思在圖書館管理過刊。并思在農村插了幾年隊，讀大學后很珍惜學習機會，努力爭取有更多的機會學習，因而1985年獲準考研時就拼命讀書備考，那時我在省館《圖書館》編輯部，編輯部附設有一個圖書館學資料室，那些天，并思經常是白天在館里上班，晚上踩單車來資料室看書。中間有幾天我未見他來，后來才得知他踩單車在韶山路摔了一跤，那時省館剛搬到窯嶺，這里還是城鄉結合部，比較荒涼，晚上路確實不好走。

并思如愿以償考取了華東師范大學圖書情報學系，師從陳譽教授攻讀社會科學情報。當時華東師大圖情系的科研在全國是比較突出的，教師中，陳譽、宓浩、黃純元等，形成合理的梯隊，系里鼓勵學生積極參與科研，記得1986年、1987年《圖書館》舉辦“圖書館事業發展戰略研究”征文活動，評獎時，華東師大圖情系的師生幾乎囊括了獎項的一半。在華師大讀研究生期間，濃厚的學術氛圍和團隊優勢極大地激發了范并思學習和研究的熱情，這段時間，他完成了大批論文，內容涉及圖書館學基礎理論和社科情報學等方面，其中影響較大的是1987年發表在《圖書館》的《新時期十年的圖書館學——理論與思潮》。這篇文章回顧和梳理了改革開放的10年來圖書館學經歷的發展和變革。這段時間圖書館學根本的變化是理論的滋生和發展。1984年杭州圖書館學基礎理論研討會前后，出現了知識交流理論等理論流派，周文駿、宓浩、彭修義等是“交流論”和“知識論”理論的代表。這對原有的以階級斗爭工具論為基礎，在形式上圖解分類、編目等工作過程的圖書館學是一種革新。顯然，這種理論的革新是時代的產物，是改革開放所觸發的圖書館學變革。改革開放后大學重新開始招生，新走入大學課堂的圖書館專業的學生，顯然并不滿意他們學習的教材，而這些“交流”理論之類則更對他們的胃口，因為這些新東西多少有了一些“學術”的味道。1984年的杭州圖書館學基礎理論討論會，對于圖書館學理論變革起到了促進作用。其后兩年，這種理論變革注意了與實踐的接軌，1986年5月在武漢大學舉辦的首屆中青年圖書館學情報學研討會促進了這種接軌，在這次會上提出了“尋找理論與實踐的結合部”，筆者未能參加這次會議，因而并不理解這一思想在會上形成的原因。2007年讀到張克科一篇回顧這次會議的文章，才明白了其中的來龍去脈。在這次會上，開始大談理論的發展，參會的張克科當時身為湖南省文化廳圖書館處的干部，親歷了湖南省公共圖書館的快速發展，認為快速發展的圖書館實踐需要理論的指導，正好，張克科的主張與參會的黃純元的文章《我國圖書館事業發展戰略的幾個問題》不謀而合，因而，研究圖書館宏觀發展政策被認為是一種理論與實踐結合的較好選擇，在這一思想指導下，會上便提出并討論了“圖書館事業發展戰略”問題。這一領域的研究在這次會議之后立即火了起來，湖南省、全國高校系統、中國科學院系統等在下半年舉辦了圖書館事業發展戰略研討會，科學院系統的研討取得了實質性收獲——促成了系統內圖書情報一體化。1986年圖書館界還有一次與武漢大學中青會一樣重要和相似的會議——南寧文獻資源布局研討會，這次會議也是理論與實踐結合得好的會議。

范并思的文章很好地對這個時期的圖書館學變革作了概括，而且文章寫得大氣，有磅礴之勢，以致這種文體受到一些后來者的青睞，有模仿者亦模仿其模式和語言，由此可見范文的影響。范文發表在《圖書館》的“青年圖書館學家論壇”欄目，這個欄目的設立，要說到1986年秋，湖南舉辦“湖南省圖書館事業發展戰略研討會”，邀請了全國各地各系統的專家、學者，其中青年學者尤其活躍，如黃純元、李波等，黃純元給《圖書館》提了一個很好的建議——設立一個品味較高的針對青年作者的欄目，名字可考慮“青年圖書館學家論壇”，這個建議很好，編輯部在年末恰好收到范并思的文章，因而就在這個欄目刊出了。自范并思文章在此欄目刊出后，此欄目延續了數年，鑒于欄目的“品味”考慮，對刊出的文章要求頗高，幾年來亦不過刊出七八篇文章，80年代末圖書館事業步入低谷，圖書館學研究亦不景氣，“青年圖書館學論壇”欄目再未刊出大文章。直到2008年，有一次與并思通電話，談到當下圖書館學研究的繁榮，在范并思建議下，遂重新啟用了這個欄目，幾年下來，這個欄目竟發表不少新人文章，此為后話。

80年代后期，范并思已成為圖書館學理論研究中的頗引人注目的人物了，這段時期，他的兩篇文章較為重要，一篇是發表于《圖書館通訊》的《關于當代建設式圖書館學的思考》，一篇是發表于《圖書館》的《確立以效益為核心的理論價值觀》，前一篇文章在于概括當時圖書館學研究中的一些現象，如圖書館事業發展戰略研究，文獻資源布局和共建共享研究，這些研究皆是以圖書館宏觀建設為基礎的，是我國圖書館學研究中一種新模式，應予提倡；后一篇文章則從價值觀上分析了當時的圖書館學研究，指出不論是文獻資源研究，抑或是事業發展研究，文獻檢索的研究，其目的都在于提高效率。從這兩篇文章的立意來看，范并思作為一位應用圖書館學學者，其思想在80年代就已經奠定了。

2 90年代的范并思

90年代是中國圖書館走入低谷的一段時期，圖書館事業出現萎縮的跡象，但這段時期又是中國圖書館自動化的前夜。在這段時期，圖書館學研究開始遠離喧鬧，進入沉靜的思考，在研究中未出現大的突破，但學者們的思考，無疑對于新世紀圖書館學的勃發奠定了基礎。

90年代初范并思身體發生了一點問題，大概是過度勞累的原因，他染上了肺結核，疾病給了他不小的打擊，使他的價值觀有了一些變化，他認識到健康的重要性，有了健康的身體才可以做更多的事情。為此他忌了煙，生活中注意節奏和休息。

90年代范并思的圖書館學研究文章給人留下較深印象，一是中期的一篇紀念杭州會議的文章，一組與劉迅的學術對話錄，以及后期的與肖自力的關于文獻資源建設的討論。

紀念杭州會議10周年的文章題目是“告別杭州會議時代”，題目頗耐人尋味。這是一篇對圖書館學學術發展進行規律性概括的文章。文章認為，杭州會議時代是我國圖書館學迅速發展的時代，它包括1984年杭州會議前后，包括1986年首屆中青會和南寧會議前后，范并思認為，這一時期圖書館學基礎理論的發展是由于當時中國社會處于轉型期，是社會轉型促進了圖書館學基礎理論的發展，到了90年代，這種轉型不再那么激烈，因而圖書館學基礎理論趨于平靜，而圖書館學中的應用層面的研究，諸如編目、分類、檢索方面的研究為人所重視。范并思的這一概括應當說是基本正確的，如果拿后來21世紀圖書館學的發展來檢測這種概括，亦證明這個理論的正確性。但是，這里有一點小問題，在范并思的概括中，圖書館學基礎理論顯得過于籠統，如果將基礎理論換為應用圖書館學理論，則似乎更確切些。80年代的“事業發展研究”“文獻資源布局研究”，21世紀的人文圖書館學研究、制度圖書館學研究，準確地說，當屬于理論中的應用圖書館學。

90年代與并思的交流中，感到臨近世紀之末，對一個世紀圖書館學的發展進行梳理和回顧很重要，范并思建議《圖書館》增設一個“世紀回眸”欄目，吸引一些理論性強的回顧文章，這個欄目推出后曾刊出劉洪波等的重要文章。范并思未在此欄發表文章，但他與劉迅先生的一組對話，在圖書館學理論領域曾產生過一定影響。

與劉迅的學術對話錄是在廬山基礎理論討論會之后，這次會議是90年代理論會比較重要的一次，參會的人可以說是老中青濟濟一堂，老一輩有吳慰慈等名家，中年學者有劉迅、葛民等，青年學者有來勢頗好的劉洪波、柴純青，這次會議宛如圖書館理論界的最后一次晚餐，會后，劉迅、葛民、劉洪波、柴純青等均先后離開了圖書界。他們中的一些人我還是初次見面，葛民與我同住一室，我們曾徹夜長談，我特別欣賞他在一篇文章中表達的圖書館學研究理論價值觀的看法，曾約他繼續此領域的研究，多寫幾篇文章，然而會后不久就收到葛民的信，說已經在上海“下海”到一家公司，談到他從社會視角對圖書館的一些新的看法。這次會議范并思由于學校赴會名額所限未能來，但他在華東師大的學術伙伴柴純青來了，會后柴純青把會上討論的世紀圖書館學回顧的主題和大家討論的主題以及討論的情況告訴了并思，這就有了范并思與劉迅關于圖書館學研究的學術對話錄，對話分三組在《圖書館》刊出，在對話中他們描繪了圖書館學學科地圖，討論了時下圖書館學研究中的一些問題，對新世紀圖書館學的發展作了展望。此時的劉迅在北京大學作訪問學者，在廬山開會后我曾收到他一篇記述在英國訪學時與英國情報學家布魯克斯的交往文章，文筆非常優美，顯示了作者的才華。在與范并思對話時劉迅即將赴深圳從事教育研究了，也許這3篇對話，是劉迅留在圖書館的最后記憶。

90年代后期，已經到了信息社會臨近的時期，信息和網絡給圖書館帶來一些新的變化。這時，范并思參加了上海市圖書情報委員會舉辦的一項文獻信息共建共享的調查，經過調查分析，范并思在發表的文章中提出了關于文獻信息資源共建共享的一些新理念，如面對來臨的信息社會，圖書館如何處理存取和擁有的關系。傳統的文獻資源建設重視文獻的收藏，隨著網絡文獻信息資源的開放越來越多，許多文獻信息的獲得已經不再是唯一的館藏，因而虛擬館藏的概念逐漸進入人們的視野。范并思與肖自力的討論反映了信息技術、網絡技術對圖書館工作的深刻影響。可以說，網絡極大地改變了圖書館工作的格局。從文獻資源宏觀建設來看，80年代曾提出全國的3級布局方案，但是由于遠距離文獻傳遞的成本太高，方案并未實行。網絡普及后，文獻資源共建共享的方式發生了一些變化，一個重要的變化是目標的變化，即文獻資源協作協調由原來的單一為科研服務，發展到為科學研究服務和為大眾服務，2000年上海中心圖書館的成立很好地說明了這一點。上海中心圖書館的成員單位不但包括研究型圖書館，也包括基層圖書館，如街道圖書館、社區圖書館。這樣的變化可以說是基于前面的調查和討論。

3 進入新世紀的范并思

范并思長期致力于圖書館學研究，在圖書館學研究領域有豐富的思想積累，這些積累在新世紀初我國社會重要的轉型期而勃發，形成范并思圖書館學思想的主體。這些得力于世紀之交范并思對一個圖書館史課題的研究。此前，范并思的研究多貼近現實，離史則稍遠。這次并思竟然對史有了興趣，而且研究中運用了計量的方法，使研究的結論具有可信性。2005年我收到范并思寄來的新著——厚厚一本《20世紀西方與中國的圖書館學——基于德爾斐測評的理論史綱》，這本書是一本較為特別的史書，給人的感覺是，書中史論重于史料，從這些史論中可以窺見作者的圖書館學理論功力。此書一出便洛陽紙貴，并思送我的書沒讀幾頁就被人借走，從此便音訊全無。

范并思在新世紀發表的許多文章、許多思想都能在這本書中找到一些影子。

新世紀范并思圖書館學思想的主體是公共圖書館問題，圍繞公共圖書館發展歷史、公共圖書館性質和功能，闡發了一系列新理念，如公共圖書館制度理論、公共圖書館精神理念、免費服務理念、平等服務理念、圖書館核心價值理念等等，其中，公共圖書館制度闡釋是這些理念的基礎，免費服務、平等服務是范并思大力宣傳的重要理念。

2000年，范并思在《圖書館》發表《論加強公共圖書館問題研究》，2002年，范并思在《圖書館雜志》發表紀念曼徹斯特圖書館150周年的長篇文章。當時兩篇文章均未引起人們的注意，這時人們的注意力多集中在網絡技術和逐漸興起的人文精神方面，對于公共圖書館愈演愈烈的侵犯讀者權益的現象似乎已見怪不怪。但是，2002年在平靜中卻孕育著即將到來的一次風潮，在理論上是范并思在紀念曼徹斯特圖書館文章中首次提出了公共圖書館制度這一重要理論，論述了公共圖書館制度對于社會進步的重要作用，并且這個制度已被許多國家的圖書館發展史證明是有效的；2002年在實踐中發生的重要事件是深圳圖書館之城建設的規劃和啟動。但是當時人們并不知道深圳這一重要舉措，直到2004年末中國文化報以長篇文章披露深圳圖書館之城建設經驗，才深深震撼了圖書館界。

2004年是范并思的公共圖書館思想集中噴發的一年。前述公共圖書館制度是一種像現代教育制度一樣的旨在促使社會信息獲取公平的制度，為了實現這樣的制度需要幾方面的努力，作為政府應當保障圖書館正常運行的財政供給，作為公共圖書館行業應當樹立一種精神，實行無償服務和平等服務，以保障制度的實施，這種精神就是范并思倡導的公共圖書館精神。2004年上半年，范并思發表了《公共圖書館精神的時代辯護》《建設一個信息公平和保障的制度——紀念中國近代圖書館百年》兩文，7月在蘇州中圖學會年會上范并思作了《尋找失落的圖書館精神》演講，獲得極大成功。后來梁燦興對蘇州會議的介紹和評價在網上引起熱評，梁燦興認為，蘇州會議是中國圖書館人重續公共圖書館精神的歷史鏈條的重要會議，顯然，范并思的演講在會上起到了激勵的作用。

綜觀范并思的圖書館學思想，尤其在新世紀之初所體現的思想，可以見到新理念的重要作用。21世紀初我國圖書館發展的深刻變化，理念從中起著重要作用。范并思在一篇文章中強調了理念的重要作用，2002年他發表文章《新世紀，圖書館學基礎研究什么？》一文，強調了面臨社會轉型期圖書館學從現實出發研究影響圖書館發展的重要理念的重要性。8年后的2010年并思又發表《新世紀10年我國圖書館學基礎理論的光榮與夢想》，全面闡述了理念體系研究和實踐所取得的豐碩成果。至此，可以說范并思走過了一條以倡導新理念為核心的應用圖書館之路，這些新理念與國家推進民主政治、建設和諧社會的大背景相吻合，與圖書館界人文圖書館學、制度圖書館學研究相呼應。黃宗忠教授曾在一篇文章中論及新世紀10年代圖書館學時說，這些年圖書館學的主要成績在應用圖書館學，由于這些新理念的倡導和實踐，正在逐漸改變著圖書館的服務和管理。當人們回首新世紀之初圖書館的思想變革時，會自然記起范并思這個名字，以及與之相聯系的那些文章。

[1] 范并思.公共圖書館精神的時代辯護[J].中國圖書館學報，2004（2）：1互6.

[2] 范并思.新世紀10年我國圖書館學基礎理論的光榮與夢想[J].高校圖書館工作，2010（4）：13互16.

[3] 范并思.維護公共圖書館的基礎體制與核心能力[J].圖書館雜志，2002（11）：1互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