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莊的影像

文 Article_張恒元

茨園

茨園，是豫東平原眾多地名里

一個我最親最親的小村莊

是我生命出發的地方

我親眼看見爺爺奶奶和族人

在此長眠不醒

而且這里還將把父親母親

甚至我，輕輕埋葬

七五年發大水，我三歲

父親用繩子捆緊了

木制的兩輪架子車和木頭床

找根長扁擔當船槳

又帶上課本和三天的口糧

記憶中當年真神奇

洪水離村三里，就地駐扎

浪費了俺爹的全副武裝

這里唯一的河流叫枯河

它穿過村子卻不忍離去

盤旋成大大小小的池塘

男人趁黑洗澡，女人白天浣裳

鄰居家的鴨子棲在蘆葦蕩

如今，親人的墳頭上

麥浪起伏，油菜花香

孩子般的作物長勢正旺

一茬一茬生長

一季一季成熟

把春之綠暖成了秋的黃

養大了多少個童年啊

以及我的堅守、希望和夢想

村西頭有口井

白天地里農活忙

俺爹總是晚上去挑水

任務是把盛水的大缸灌滿

月兒圓，月光光

照得大地亮堂堂

挑水扁擔兩頭尖

一對祖傳的鐵桶掛兩旁

他踩著風，地上飄滿了影子

從村東頭到村西頭

他穿梭在水缸和水井之間

就像工蜂執著地往返于

花朵和蜂房

后來，家家戶戶都打了手壓井

像極了在院子里安裝個打氣筒

快提慢壓，甘甜流水嘩嘩響

隨用隨取，燒水做飯洗衣裳

俺爹告別了肩挑手提

學會了杠桿和壓強

再后來西頭那口井被填滿黃土

因為荒廢多年的老井

淹住了一個小姑娘

真懷念俺爹挑水的晚上

有月，有燈影，一兩聲狗叫

我喜歡跟在他身后

看扁擔在肩頭忽忽閃閃

那不太寬大的肩膀

到底磨破了幾層皮

才挑起這沉甸甸的生活

和滿滿兩桶月光

一畝地能打多少糧食

小時候

俺家十畝地養活八口人

我很好奇，每年都問

一畝地打多少糧食

俺爹說有多有少

他心里門兒清

俺爹莊稼把式可不瓤

扶犁耕地，打麥揚場

有稠的吃稠，有稀的喝湯

吃飯穿衣，買鹽換米

還緊巴巴地供出

俺兄弟五個的學費和獎狀

現在，家里只留下

兩口人和一畝八分地

前年我說，爹、娘，別種地了

到城里享幾天清福吧

可有福不會享，高樓住不了

一個月，上火，牙疼，心慌

爹娘都快八十了

頭疼腦熱少不了

一回老家病就好

莊稼是種不動了，在自家院里

有一搭沒一搭地種點菜

娘給我打電話，說

自留地終于包給人家了

責任田沒有責任了

一畝地能打多少糧食

用不著操心了

小學校

城市和城市的小學校

看不出多少區別

鄉村與鄉村的小學校

閉著眼就能分清

一條路直通校門

最遠的要多繞幾個胡同

再窮不能窮教育

再苦不能苦孩子

后來下大雨，院墻塌了幾個豁

成了“窮教育，苦孩子”

看見就想笑，有人笑著哭

還有人哭著讀書，書聲震天

震壞了教室的門窗和屋頂

喚醒了太陽和向往

墻太矮，抵擋不住無邪的心

和矯健的身影

“嗖”地一躥，只見

鐵蛋騎上“苦孩子”

鐵鋼跨下“窮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