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我們兩家離得很近，只是彼此的心已經走得太遠、太遠……

黃里透紅的一排路燈，照得深秋的夜猶如黃昏一般。冷雨輕輕的飄落，我把手插在牛仔褲的口袋里，在校園的梧桐樹下徘徊。天上沒有星星，四周一片靜謐，所有懷舊思緒紛至沓來，這讓我不由得想起了遠在家鄉的鋒。

五年前的往事像褪色的照片一般在眼前浮現，藍天白云都已經模糊一片。

那是上高中的第一天， 同班有六十多人，我幾乎誰也不認識，呆呆地站在教室外面。突然，有道注視的目光灼燙著我的臉，不經意的一回頭，我看見了一雙亮得讓人心顫的眼睛。那是個清秀的男孩，像是在心靈深處某個角落見過似的，我們相視一笑。

第二天， 我們成了同桌，我這才知道，他叫鋒，比我大兩個月。鋒幽默開朗，常把我逗得開懷大笑。他自己也笑，笑容燦爛得像五月的陽光。沒幾天，我們就熟悉了。不久，我便驚訝于鋒的博學，特別是對于當代文學，他獨特的見解，往往令我這位“才女”自嘆不如。其實，在班上，我雖有“才女”之譽，卻對課外書涉獵很少，尤其是當代小說，幾乎一片空白，可鋒那時已侃侃談起《雪城》、《動物兇猛》了。為了不讓鋒嘲笑我的淺薄，我只好借來一大堆書惡補。不過，我對唐詩宋詞的如數家珍，鋒也蠻佩服的，算是滿足了我一點小小的虛榮心。

我和鋒都喜歡金庸，但我們經常為了各自不同的看法發生爭吵，鬧得面紅耳赤仍不肯罷休。握手言和后，我們會給書中的人物畫像，還配上簡介。當然，一切都是在課堂上進行的，被老師發現了好幾次，把畫收去撕掉。

歡樂的時光一天天飛逝，我和鋒的友誼日益深厚，成了無話不談的摯友。直覺告訴我，已經到了快要發生些什么的時候了。一次晚自習，我正在背書，鋒沉默了半晌后，忽然用異樣的聲調小聲對我說：“萍，和你在一起，我覺得特別快樂。”他清澈明亮的眼睛里閃爍著隨時準備燃燒的火。我心慌得厲害，仿佛有好多話就要涌出，但我選擇逃避，我什么也沒說。

那天過后，我和鋒便生疏起來，很少講話，一星期后，我們換了座位，從此，竟莫名其妙地不講話了。可我仍能感覺到鋒默默地關心著我，我們是心意相通的。偶爾，鋒也會向我投來注視的目光，我總是驚慌失措地躲開。我變得越來越不對勁，凡是鋒喜歡的，我都會情不自禁地去接受。聽別人說鋒迷上了陳百強，我竟買下了整整十二張專輯來聽、來學。鋒喜歡的歌手總是時常變換的，不久，他又被羅大佑感動，于是我只好無奈地轉移目標。這一切都是為了鋒。

盡管我極力掩飾，好友倩還是發現了我的秘密。“傻丫頭，為什么不告訴他?”倩鼓勵我。我苦笑著說：“不，我相信他會來找我的，我等著!”倩搖了搖了頭：“鋒是很驕傲的，這在班上誰都知道。”

后來，鋒和我一起進了高三文科班。我天真地以為，一切可以重新來過，一段美麗的戀情就要來臨。然而，正當我沉浸在自己的童話中，靜候王子的出現時，不知什么原因，鋒竟忽然退學了。這以后，我很少看見他，但還能聽到一些關于他的消息。過了兩個月，我聽說他開了家歌廳，生意很興隆。又過了半年，我知道他戀愛了，女友是賣時裝的，他很愛她。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正為考大學而努力奮斗著。那天晚上，我拋開了所有的書本和試卷，在朋友那里喝醉了酒。倩放棄了她的物理考試，趕來照顧我。她拉著我的手說：“萍，你這是何苦！”我嗚咽著：“我不甘心!”然后捂著被子痛哭了一場。那是我生平第一次醉酒，心痛的感覺卻比頭痛強烈得多。我的心仿佛被劃開了一道極深的傷口，久久不能愈合。

在那段沒有陽光的日子里，一個叫斌的男孩冒失地闖進了我的世界。

斌是個很優秀的男孩，高大帥氣，是我們班的學習尖子，也是學校里有名的體育健將。斌像大哥哥一樣關心我，照顧我。自修時，他會悄悄送來萬金油和水；學累了，他會拉我到操場打羽毛球。斌還花了大量寶貴時間，不厭其煩地給缺少數學細胞的我講解一道又一道難題。我和斌的交往，在校園里引來了許多女孩妒忌的目光。很多時候，斌都讓我感動不已，但我們僅僅停留在友情的份上。

高考結束了，在等待分數的漫長日子里，斌常跟我和圈子里的朋友們聚會，一起唱歌、打牌、游泳。朋友們有時也開我和他的玩笑，讓我們倆尷尬得臉紅。一天晚上，本來約了四五位好友去看電影，誰知風云突變，下起了大雨。當我趕到約好的地方時，只有斌在守候，街燈把他挺拔的身影拉得老長。斌攬住我的肩說：“萍，做我的女朋友吧!”他眼里的深情如一潭湖水，我猶豫了。我明知自己不可能愛上斌，卻又不忍拒絕他的真誠，不忍讓他受到曾經如我一般的傷害——然而，我們還是走到了一起。最初，我們也曾刻意去制造許多浪漫，編織許多甜蜜。但是，很快我就發現，這是徒勞的。斌和我性情、愛好都相差很遠，在一起時常無話可說，我們不是一對合適的情侶。更糟的是，本來我以為我能忘了鋒，可在我內心深處，鋒的影子依然那么清晰，趕不走，揮不去，這讓我對斌有一種負罪感。

一個多月后，通知書下來了。我考上了省城的一所大學。斌則去了遙遠的北方一所著名學府。斌走的那天，我到車站送他。他動情地握著我的手說：“萍，我走了，你以后要好好照顧自己!”斌的眼里噙著淚花，我知道他深深愛著我。

開學后，斌頻繁地給我寫信，幾乎每隔三四天便有厚厚一封，訴說著他的相思之苦，而我卻往往半個月才回一次信。偶然翻起以前的日記，掉出了一張書簽，記得那是準備送給鋒的。淡雅的白底藍邊，漂亮的隸書寫著幾行詩句：為何總在相遇時／覺得你我早已熟悉／為何總在你眼里／覺得自己一覽無余／原來你是我的知己。霎時，一種難言的傷痛擊中了我，鋒的形象從四面八方涌來，將我圍得透不過氣。我突然強烈地感覺到，只有和鋒在一起，我才會真正快樂。內心的煎熬讓我日漸消瘦，在痛苦中掙扎了半個學期后，我終于下定決心，給斌寫了一封信。在信中，我說：“斌，你是個好男孩，可惜他早來了一步，我的心中已經沒有容納你的空間，命里注定我們只能做朋友。”斌收到信后，當天就給我打了電話。他用平靜得近乎冷漠的語調說：“萍，我早知道會有這么一天，愛情經不起距離的考驗的，祝你幸福!”斌顯然誤會了我，但我沒有作任何解釋。我傷害了這樣一個善良的男孩，我感到深深的內疚。

那年的冬天特別冷，我在家鄉的街頭遇見了鋒。他還是老樣子，只是清亮的雙眼失去了昔日的那種攝人的光彩。寒暄兩句后，我淡淡一笑，說：“有空來找我。”他微笑著點了點頭。其實，我們兩家離得很近，只是彼此的心已經走得太遠、太遠。

時光一如既往地流逝，塵封的情感夾在書頁里，已久久不曾翻動，而回憶卻綻成了永不凋零的花朵，清香彌久。如今，鋒已和女友訂婚，斌也找到了一個活潑的北方女孩，只有我，還是原來的我。幾片舞倦的黃葉飄落在我腳下，遠處依稀傳來蘇慧倫純凈的歌聲：如果不是倔強讓人變得愚蠢／幸福不會變成被關上的門／我想我們都是好人／可惜擁有太驕傲的靈魂／可惜只有做朋友的緣分……

驀然間，我鼻子一酸，有種咸咸的東西就要泛濫。

（編輯 劉婧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