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文字和紙只是我這樣的人的選擇,紙的樸素最適合鋪展我的平凡,文字的古老最符合我的安靜。所以當我在筆記本中發現子蕭的字條時就只能驚訝了。
筆記本里的花蕾
子蕭和我是同班同學,關系寡淡得很,沒有班級事務和社團活動的任何往來,路上遇見相視而笑算作招呼。我學習并非特別優秀,只是筆記記得還算工整。大一上學期的期末,我在教室里整理古代文學史的筆記?!巴跤枞?,能把古代文學史的筆記借我嗎?”我不知道他什么時候走過來坐在我旁邊的。但卻第一次那么清晰地望著他:干凈的臉龐透著青春的單純,清澈的眸子蓄著如水的淡然,不高的鼻子和一張很秀氣的嘴。那天他T恤的白色成了我四年大學生活最絢麗的顏色。我和男孩兒交談向來不自然,何況這次又這么突然。只能用手中的筆回答他:我在整理?!澳俏彝砩?點到你宿舍樓下取吧!你住哪?”“靜幽園15棟?!蔽疫€未來得及思考6點是否有時間,他便已經謝過走開了。
那天我恰好6點鐘下課回寢室,將筆記給了他,沒有多余的寒暄便匆匆告別了。第二天他還我筆記時一味詭異地笑“有錯別字啊!”我不好意思地也是笑。后來打開才發現里面夾著一張字條:何處惹愁腸,無需細思量,爾非顰卿,奈何做此傷?忽然想起筆記里夾著我前幾日隨性寫的一首詞,此刻它還安靜地躺在子蕭的字條下面。我羞赧得無地自容,閑時隨便寫的文字,何況又關乎心情,最是不能示人的。而這一切都暴露在一個優秀高傲和我關系寡淡的同學面前,有一種心靈被涉足的惶惶不安。而他的那四行字也第一次讓我感覺到除遠方摯友外的親切和溫暖。之后的一年,我們頻繁地筆記往返,除了課堂內容還有我們的故事和心情,他成了我的聽眾,我成了他的日記。在敲擊鍵盤的時代,居然有人和我一樣喜歡文字和紙帶來的溫暖。只是平日里,我們見面依舊平靜如水,生怕聲音打擾了文字的安靜,過多的接觸被同學誤會成曖昧。我們總有些表里不一,他的高傲包裹著孤獨,我的安靜堅強掩藏了脆弱和敏感。在我們之間有一種情感,它的純粹怕外界的打擾,我們只能細心呵護,深感知足。
我不是灰姑娘,也不喜歡跳舞
大學二年級的時候,子蕭參加了全校英語演講比賽,獲得了一等獎。他的英姿和才華引來了無數女孩主動追求。我仍是安靜地讀我喜歡的散文,寫下屬于自己的浮泛的文字。我知道他糾纏在愛情的抉擇里,但他的愛情與我無關。周五的一節英語課課間,他突然走過來對我說:“王予若,我們別再寫信了?!蔽彝?,眼睛睜得大大的,臉紅得發燒。我們小心翼翼保護了一學期的秘密就這樣被徹底公開了,而且還是以這樣的方式和結局。沒心情去關心同學們的反應,我只是以點頭作答。“我們交往吧!”我連錯愕的時間都沒有了,更沒有勇氣去看他的表情。只是紅著臉沖出了教室,把錯愕留給了同學和他……
我跑到林蔭路,在長椅上坐下,天是那么藍,只是透明的藍讀不懂我的心情。十九歲的我沒有過愛情,平凡去魅力太遠,外表冷淡決定我只能獨享寂寞。他讀懂了我的敏感和脆弱,知道我耽于幻想愛做異想天開的夢,看似安靜骨子里卻藏著冒險的沖動;他知道我想一個人旅行,想過簡單自在的生活,想和一個人相依走三十歲之后的人生。只是他不知道我不敢奢望那個人是他,即便我有戀愛的勇氣,也絕沒有將愛情進行到底的能力,因為我們之間的差距會使愛情的空氣稀薄得讓我無法呼吸。他是市長的公子,我只是個貧寒的農村丫頭;他的未來無需自己籌劃,我卻必須為畢業后的出路發愁,為弟弟的學費負責,為家庭的未來考慮。我的大學生活注定不該擁有一份這么華麗的愛情,何況,我從不做灰姑娘的夢,我不需要水晶鞋,也不喜歡跳舞。
整整兩周我們沒有只言片語的往來,只是冷卻沉淀和思考著我們之間的一切。第三周他發短信說:我知道你沒有勇氣去承擔愛情的風險,但我相信你有勇氣去維持友情的長久。我回復他:我要一份友情,地老天荒。然后將頭埋在被子里哭了。
大三那年的九月十八日是我二十歲的生日。午夜十二點,手機在振動,半睡半醒間看見顯示的是他的名字?!岸畾q生日快樂!”我只是“嗯,嗯”的應著,還反問他怎么這么晚還不睡,他笑我傻。那晚,我數著鬧鐘的滴答聲直到黎明,腦海里徘徊了很多想象的場景,只是沒有一個是美麗的預言。清晨,樓下阿姨說有我的包裹,是一個禮品盒,里面是一枚精致簡單的指環,下面鋪著熟悉的筆跡——據說女孩在20歲生日時收到男生送的指環會一生幸福,我希望你幸福,給你幸福的人是誰并不重要。還有,那指環很像你,樸素又精致,簡單又復雜。子蕭。
眼淚擁擠著滾下來,原來眼淚的滋味并不單調,除了咸還有甜甜的酸。
那年冬天特別冷,流感來勢洶洶,我成了首批傷員。燒到39度,只得躺在校醫院里打點滴。他在家里發短信問我好嗎,要我多穿衣服,別感冒。我告訴他我很好。第二天,他的白羽絨服裹著風雪出現在我的病房里,他將冰冷的手放在我的額頭上,“這么涼會把燒降下來吧?”然后又是滿臉詭異的笑?!澳阍趺粗牢以谶@兒?”“不在寢室當然就在這兒,你是越生病越吹自己堅強。我跟我媽說我妹妹病了,她特意煲了雞湯,要求你喝光?!彼呎f邊倒雞湯,濃郁的雞湯使整個房間連同外面的世界都變得溫暖了?!罢l是你妹呀?最不喜歡這樣的哥了,這么多年也沒給找位嫂子!”他轉過了身說:“那你還不快點好,到街上招搖撞騙幫我弄一個回來?!蔽易灾а?,觸到了彼此都回避的話題。
讓紙香淡淡地綻放
大四畢業,我在本市一家出版社做翻譯工作,日子輕松自在,他考了本校的研究生。我們仍經常見面,聊聊各自的工作學習,分享彼此的快樂煩惱。那年的九月十八日我21歲生日,他給我看了他發表在雜志上的一篇文章,講的是我們的故事。我坐在長椅上望著藍天,猜想如今的它能否讀懂我的心情。地上零星撒著幾片黃葉,他背對著我站著,白色上衣冷得刺眼,風傳來哽咽的聲音。“我們在四年的時間里彼此擁有又彼此放棄,如果四年的時間得來的答案要讓我們用一輩子時間去忘記,為什么我們不能勇敢的選擇一個別的答案呢?”他轉過身,眼里蓄滿淚水,我撲向他的懷抱,再也抑制不住地哭了,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流淚。那個秋天,讀懂了我們的故事。
我們商定一起去他家過中秋節。一進家門他媽媽就熱情地招呼我:“小予,你們都處四年了,這還是第一次到家里來呢!以前讓子蕭帶你來,他說你過節放假要回家,今年終于有機會了。”我滿頭霧水,他只是笑著望著我。送我回去的路上,他牽著我的手頑皮地說:“你要是不答應我,我都不知道領誰回來冒充你好。大二的時候我就確定要牢牢把你攥在手心里,然后就和爸媽說我交女朋友了。那年你生病的時候,媽要去看你被我攔住了,不過媽說了,‘湯是給未來兒媳婦煲的’,湯是喝了,頭銜還在我這保管著呢,什么時候來把它認領回去???”“你不會過期不候吧?”“有可能?。 薄澳愀?!”我狠狠地望著他,順勢伸手掐他的耳朵。他又是笑,笑得沒心沒肺的。
繁華的街上,商店里放著王菲的《流年》,久違的旋律流淌出往昔的酸澀?!坝檬裁磸浹a那些換不回的流年呢?”我呆呆地問。子蕭握緊我的手溫柔地說:“用未來。我也要一個地老天荒的承諾,不是友情,是愛情。”
(編輯 齊景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