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像你的名字一樣——小而弱
第一次遇見你是在軍訓的時候。教官讓大家休息,喝水時,我留意到被忽略的你,背靠著柱子坐在地上,雙手抱膝,頭深深地埋進雙膝你的頭發略顯凌亂。我問身旁一個胖胖的女生你怎么了,她眨了眨大眼睛說:“肚子疼。”我又回頭看你,你似乎疼痛加劇,雙手緊緊地揪住褲腿,我好像聽見了你微弱的呻吟。
當我們重回烈日之下練習正步時,一個年輕男子抱起你,跟班主任說了些什么,然后離開了田徑場。那個魁梧的年輕人,應該是你的哥哥吧?我在猜想,在他溫暖的懷里,你的疼痛或許會減輕。
他們說你叫小諾。小諾——小弱,你就像你的名字一樣——小而弱。
直到開學注冊那天,我才第二次遇見你。上次我并不曾看見你的臉,卻記住了你的瘦弱,還有那隨意扎上的馬尾辮。而這次,我窺見了你的憂郁。還是那個男子,提著大袋行李尾隨你走上宿舍樓,途中不曾見你回頭看他。
當我整理完內務走到走廊時,恰好看到你們也在對面的走廊,他俯下身,你仰起頭,兩唇相碰……我驚愕地站在那里,腦子一片混亂,只是一秒鐘的相碰,你就扭開頭,慌張地看向男生宿舍。我下意識地把頭轉過九十度,假裝在看風景。
他究竟是你的什么人呢?你真像個謎。
回到教室,萬分驚訝地發現,座位表上我和你的名字挨在一起,大概前世我們曾有過一萬次回眸吧。當你在我身旁坐下,對我禮貌性地一笑時,我偷偷把你清秀的臉拍成一張照片放進腦海。看著你,我常想起一首詩:“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不到一個星期,班里其他的同桌們都打成了一片,互相探知了對方的過去。而我和你卻從未有過深入的交談,對于你的“身世”,我一無所知。
你是個內斂的女生,像一只寂寞的天鵝。我本想走近你,至少,像平常的同學之間,可是總有一種強烈的感覺讓我止步,那就是,你是一個靈異的女孩,不屬于我們喧囂的世界。你艷如桃李卻冷若冰霜,宿舍的弟兄喜歡在臥談會上討論謎一樣的你。
語文摸底測試,你以近乎滿分的成績遙遙領先,你的滿分作文被復印了幾百份,同學們也因這篇文章而對你另眼相看。
你的字體一如你的身軀,那么瘦弱。你的文字那么真實,那種生離死別之痛只有親身經歷過,才寫得出來:你是一個孤兒,沒有父愛和母愛的呵護。你的父母在科研所發生了意外于熊熊大火中灰飛煙滅。那年你五歲。當同齡人牽著父母的手在公園里玩遙控玩具車時,你被姑父的皮帶抽得傷痕累累,一個人躲在陰暗的小房間哭泣,一遍又一遍地撫摸那張有些殘損的全家福。
這一切的一切,你都掙扎著走過了,稚嫩的身體里裹著的卻是一顆飽經滄桑的心。你是一只斷翼的天使,墜落凡間。而我只是一介平民,沒有顯赫的家世,沒有引人注目的才能。所以我沒有資格成為你的另一翼——盡管我很想。
你是自己一個人爬起來的,無須我的攙扶
光顧你的博客是我每次上網首先要做的事。我喜歡寫一些快樂的、積極向上的文字給你,這是我惟一能做的。我用了“快樂至上”這個名字。生活就應該追求快樂至上,你從來不問我是誰,但我的每一段留言你都很認真地回復。我印象最深的一句回復就是:“快樂至上,知音,去了一個,又來了一個。謝謝你一直以來的陪伴。”
那是一個雨霧迷蒙的春展,你的眼睛紅腫紅腫的,分明哭過,你好像強忍著某種劇痛,卻要把自己偽裝得若無其事。
“你怎么了?”我還是忍不住問你。
“沒……沒事。”你好像被人碰觸到傷一樣,眼眶里忍耐著的液體剎那間決堤了。你趕緊低下頭擦掉它,繼續讀英語課文。
上課的時候,你遞來一張紙條。
“快樂至上:待會兒放學后去田徑場看臺。”
真是一個聰明的女生,什么都瞞不過你。我想,我就快解開這個謎了。
“你是一個好人,和那些庸俗的男生不一樣。你一直想知道我的故事,是嗎?”
“不是的,我只是覺得你太特別,整天很憂郁的樣子,我想讓你快樂一點,因為你笑起來是很好看的,不過你若要講故事,我洗耳恭聽。”你聽著,臉上有了一絲笑意,但馬上又憂郁起來。
“其實,我是有未婚夫的。”許久,你冒出一句令人震驚的話。
“未……未婚夫?你是說那個高大的年輕男子嗎?”盡管我已做好聽離奇故事的準備,卻還是很難接受。
“你早就看出些什么了吧?在我初二的時候,姑父就為了一筆不菲的彩禮而給我訂了婚。他叫皓,大我七歲。皓本不想那么早成家的,都是他保守的父母逼的。我們同病相憐。他答應我等我長大,我答應他要好好學習,考上大學。他是個好人,讓我體會到了多年未有的幸福的感覺。我一直很努力地學習,都是為了我倆的幸福生活啊。可是,可是,皓卻不等我了……”你泣不成聲。
我輕拍你的肩:“他怎么了,他不要你了嗎?”
“他……他被車……撞……撞死了!”你哭得更兇了,把頭靠在我的肩上,淚浸濕了我的襯衫。
一時間,我不知該如何安慰你這只受傷的天鵝。
“他們在高高的云端,一定希望看到堅強的你。上天是公平的,你失去這么多,也應該將會得到這么多的。你不會孤單的,因為還有爸爸,媽媽、皓的魂靈陪在你身邊,還有我會陪你走過這一程……”其實我當時心里想的是,我要一直陪著你,到地老天荒。
你很快就恢復過來,重新去熱愛這個世界。你是自己一個人爬起來的,無須我的攙扶。也好,你是應該學會面對的。
你總是這樣,平時專心地學習,一有空就開始想念
中段考,你又毫無懸念地考了年級第一,室友們對你議論得更多了,但我還是選擇沉默。
誰知你很快被轉到重點班,在樓上的樓上。
我還是一如既往去博客看你。看你酸酸甜甜的文字,讀你或濃或淡的憂傷,然后給你留言。
一個月以后,我每次遇見你,旁邊都有那個叫強的男生。我在籃球場和強是對手,我一直不太喜歡他。輸了球他會大聲嚷嚷,面紅耳赤,出口成“臟”,一個被父母寵壞的公子哥。
你一定是還沒了解他才跟他在一起的。或許是嫉妒之心吧,每次看見你們我就好像看見我心愛的小貓被人蹂躪一樣,很心痛,卻無能為力。
你又來找我了,像上次一樣嚶嚶地哭泣。
強拋棄了你。
“你是在折磨自己嗎?”
“我知道我錯了,我不應該把長得像皓的男生當作皓的替代品的……可是皓已經不在,沒有人關心我……”
“誰不關心你?誰不在乎你?原來在你心里我什么都不是……”我莫名地生氣。
“不,不是的……你不一樣。”
上課鈴聲打斷了我們,看著你弱小的背影,我不由得嘆了口氣,我很想知道我究竟哪里“不一樣”。
迎新文藝晚會上,你表演了獨舞《孤兒淚》,你在炫麗的燈光里翩躚起舞,講述一個孤兒的故事。我相信,不知道你的故事的人,一定看不懂的。
再后來,你平靜地生活著,學習著,很有規律。早上,起床的鈴聲剛響,你就走出宿舍,繞實驗樓走進田徑場。在看臺上坐下后你就開始晨讀,直到早操開始時你才跑下來。做完操你直接回教室,不曾見你去飯堂吃早餐,你已經患貧血了,還這么不注意飲食。你這樣做會讓他們在天上安心嗎?
晚上你在課室里學到很晚,直到宿舍關門的前兩分鐘你才沖回宿舍,險些遲到,事實上你遲到過一次,我在樓上看著你無奈地排隊,在不光彩的本子上簽下自己的名字。你的頭一直低低的,一定有些難過吧。我知道你是一個完美主義者,你并不想違背任何的規定。
回到宿舍后,你會到走廊上仰望天空。你想起皓。因為他也是喜歡遙望星空的,你們還曾在流星雨下憧憬未來。你在想,天邊那顆若隱若現的星兒,該是皓幻化而來的吧?還有中間那挨在一起的兩顆星,該是幼年記憶中的爸爸媽媽吧?他們那么遙遠,記憶卻那么清晰,像一部親切的黑白電影,一遍又一遍地放著,永不厭倦。
你總是這樣,平時專心地學習,一有空就開始想念。
我的離開會不會使你多一個要在星空下想念的人?
你還記得濤吧,高一時坐在你前面的那個很啰嗦的男生。他就睡我上鋪。有一次我在走廊上等你的出現,他搭上我的肩,一副很有經驗的樣子:“你們好辛苦啊,你為什么不坦白一些呢?”我想只要我們在精神上互相扶持就夠了,只要我們有心照不宣的默契就夠了,你是一只那么脆弱的天鵝,走近了,你就會受傷。
這個春天你一定不喜歡吧?她那么殘忍,讓病魔纏上你。那天中午,我看見你冬天的裝扮,很艱難地走向飯堂。你的臉色紙一樣蒼白,每走幾步就停下來撫著胸口吃力地咳嗽……當時我在宿舍二樓看著你,好心疼。我飛快地跑下樓去,你卻已消失在打飯的人群當中。
我想起我生病的時候,同學都搶著幫我打飯回宿舍,幫我打熱水,還有媽媽也特地趕來看我,帶來我最喜歡的雞湯。
第二天我問你好些了嗎,你說沒事,小病一場而已嘛,年年冬春季節都這樣,習慣了。
現在,我要回東北老家了,媽媽要去那里工作。哦,忘了告訴你,我親愛的爸爸在我十歲的時候得了腦瘤,已去世多年……
我很舍不得這個生活了兩年的美麗的南方校園,舍不得同班那些一起走過喜樂哀愁的兄弟姐妹們,但我更舍不得你,盡管我還會去看你的博客。不知道,我的離開會不會使你多一個要在星空下想念的人?
送你一只小晴天娃娃,我希望你把它掛在書包上。這樣,我又能一直看著你了,在這十七歲的雨季,但愿它會使你的心多一些晴天。
記得要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