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傳世的青花瓷自顧自美麗
開學那天兵荒馬亂,能進市重點一中的,除了尖子生還是尖子生。每一個剛考進去的學生都驕傲的挺著胸脯在走廊外閑聊,而家長們唯恐那份通知書過期作廢,把教室里登記信息的班主任圍了個水泄不通。紛紛揚揚的通知書像雪花一樣毫無秩序地落在桌子上,一張覆蓋另一張。坐在班主任旁邊幫忙登記的黎錦歌只能好脾氣的一次又一次整理好,同時耳聽八方的詢問,還要一字不錯的記錄信息。不急不踝,不溫不火,又帶著淺淺的笑,愣是有條不紊安安靜靜地做下所有的工作。
這些早已被走廊上閑聊的我們收盡眼底,同齡人,同時面對陌生的環境,誰稍微掌握主動權,就仿佛預示了日后在班里的影響。而且黎錦歌高高瘦瘦的個子,光滑白凈的皮膚,細膩的臉蛋像剛剝開的鮮荔枝,芭比娃娃一樣漂亮的大眼睛,卻又帶著沉穩和莊重。那是剛剛走出農村的我們,學不到的優雅氣質。
開學典禮的高潮,大禮堂的帷幕落下,漆黑中有小提琴的聲音悠揚響起,燈光一點一點鋪撒,帷幕緩緩拉起,追光燈下,黎錦歌優雅地拉著小提琴,是《青花瓷》的曲子。我清楚的記得有一句歌詞,“如傳世的青花瓷自顧自美麗”,多像黎錦歌。
黑暗里觀眾席下的我們,只能是震撼,以及望塵莫及。
傳說中的掌上明珠
重點中學的重點班級,課程似乎總那么壓抑。只有大掃除時大家才趁機開懷吵鬧,掃帚像是被施了魔法,飛來飛去;抹布可以暫時代替二人轉的手帕轉來轉去;打好的水灑了一教室。很少有同學肯耐心的掃地、擦玻璃,好在我們的教室在四樓,班主任曾強調外面的玻璃不用擦。當黎錦歌坐在窗戶邊小心翼翼的擦玻璃時,教室里有一瞬間的安靜。而黎錦歌全身站在窗臺外邊,只用一只手抓著窗戶,另一只手在玻璃上慢慢擦拭時,很多人說,“不要擦了,不要擦了,你快進來!”黎錦歌只是微笑著蹲下去,斜著身子將窗戶最中間的底部一點一點擦干凈。那塊巨大的玻璃就在我們的集體矚目下慢慢干凈,此后很長一段時間當你走進教室,都會懷疑那扇窗戶上是否有玻璃。
憑借刻苦努力才考進重點中學的我們,不會書法,沒有學過跳舞,更不必說拉小提琴,我們能較量的只是分數。可是在第一天我們早已聽聞黎錦歌的消息,父親是贊助學校的赫赫有名的董事,爺爺曾是政府要員,而黎錦歌是黎家唯一的掌上明珠。那雙手不僅會拉小提琴,還會擦玻璃。
我們的因自尊心作祟而喧嘩吵鬧不肯認真打掃,視自己為公主高高在上的心理像五彩的泡沫,在黎錦歌坦然大方的微笑中,一個一個全部破滅。不得不承認,我們都喜歡黎錦歌,卻要站在很遠的位置,靜靜欣賞。那是一種本能的力量不斷地將自己與黎錦歌拉開距離。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黑板寫了又擦,擦了又寫,青春猶如白駒過隙。讀高二的那年三月學校舉行合唱比賽,打紅領帶,穿白襯衣黑褲子的我們站在桃樹林前的高臺上認真賣力。黎錦歌站在第一排的中間,以她為中心,兩旁同學的身高依次遞減。那次比賽黎錦歌是領唱,我們拿到第一。照片上的黎錦歌笑顏如花,身后的桃花如粉色云錦,卻只是背景。
那張照片傳來傳去,兩天后,高三年級最優秀的學長頻頻出現在我們的教室前。大家都知道那個笑容陽光,有一把好歌喉,即將考進全國高等學府的學長,等的人只是黎錦歌。在我們羨慕的眼光中,黎錦歌第五次走出去,同前四次一樣,站在走廊上微笑著和學長講話。隔著透明的玻璃,沒有人刻意偷聽,那種王子和公主的傾慕在我們還是丑小鴨的年代,像童話一樣不真實。可是那一次的最后,我們看見黎錦歌竟微微鞠躬,驕傲的學長終于苦笑著走開,再沒有出現在我們的班級前。那張寫了“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的照片不知被誰安然收好。有人說,黎錦歌彎腰說的那句話是,“謝謝你這樣喜歡我。”
在我們偶爾還回憶這樣的對白時,高三已經馬不停蹄的襲來。我們甚至來不及做好準備就匍匐在大大小小的考試里,只是經常看見黎錦歌一個人帶著耳機,上課下課,做大堆大堆的卷子,唱好聽的歌曲。
就這樣畢業了
高考完的那天下午我心情復雜地想要回自己的教室看一看,在四樓的走廊上我看見黎錦歌塞著耳機趴在欄桿上不說話。走到她身邊的時候,她微笑著取下耳機說,“畢業了,我們就這樣畢業了。”她的眼淚嗒嗒的掉下來,沒有小女生的啜泣,只是安靜地放肆地流淚。換成是誰都可以這樣失態的哭泣,可是黎錦歌這樣哭的時候,我驚異的不止是她的方式,還有她纖細的情感。
三年來,我們每個人都開心的和她打招呼,和她開不大不小的玩笑,和她一起參加班級活動。那樣大方端莊,說話得體,又長得十分美麗的女生,在我們還是丑小鴨的年代,太過顯眼。仿佛與生俱來的藝術修養和貴族氣質,在她的舉手投足問自然流露,那不是我們妄想后天培養就可以立即學來。嫉妒的心沒了,羨慕卻像漲潮,一浪打一浪,狠狠拍在年輕的自卑的心上,就只能遠離再遠離,期許幾年后破繭成蝶的自己也是這般美好。于是她真的成了那只落單的白天鵝,優雅,美麗,卻沒有那種與她形影不離,可以兩肋插刀的閨蜜。
也許誰回憶起高中三年的時光,都有讓自己刻骨銘心的朋友,可以放肆哭泣。可黎錦歌卻在這場淡淡的時光里,傾注下那么厚重的感情。面對她的哭泣,我甚至說不出一句話來安慰,在那些欣賞的人群里,我曾經站的那么遠那么認真的計算自己所能達到的優秀比例。在本是真誠的友誼面前,我卻一次次逃離,冷漠的聽黎錦歌一個人唱了三年的歌曲。
唱一首寂寞的歌
火車轟隆隆地碾過鐵軌,曾經在一間教室上課的我們終究天南海北。在大學更寬廣的世界我遇見了更多優秀的人,看著他們我總是會想起黎錦歌,還有黎錦歌唱過的那些歌曲。
而我開始參加各種比賽,拿優秀的獎項,我努力的讓自己沉穩的面對數千人激昂演講,和優秀的學長講話,我不再躲閃而是清晰地表達自己的看法。原本慵懶的大學時光里我一反常態,爭分奪秒地學習自己年幼時沒有條件的藝術課:甚至在舞蹈零基礎的窘迫下換上練功衣,在練功房揮汗如雨,在圖書館我看一架一架的書,聽那些站在云端的智者,告訴我那么多富含哲理的話。
不是一切都能為身邊的人所接受,辛苦努力的路上陪我的人越來越少,到最后只有自己堅持這場蛻變的馬拉松長跑。只是發自內心的喜歡讓我一個人慢慢適應了寂寞,我也在一個人的時候靜靜地哼唱著歌,內心充實。只是偶爾會想起黎錦歌,想起她唱的那些歌曲。
畢業的六月,我早已簽下待遇優厚的工作,送我走的那天大家喝醉了酒。朋友拍著我的肩膀,“丫頭,你的優秀一度讓我們離你遠遠的。”
窗外的楊樹葉被風吹得嘩啦嘩啦作響,我仿佛又聽見當年黎錦歌唱過的那首歌。在一樣溫柔的六月天,一樣明媚的時光里,我們用同樣的姿勢安慰自己。
我忽然明白那年她唱過的那首歌有多寂寞,可是又那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