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托的存在,給廣大求醫問藥的病患者在身體疾創上又增添了一道血淋淋的心理傷口。從更大更高的層面上看,這已不僅僅是醫院、患者、醫托三者之間復雜關系所造成的問題,而是一個嚴重影響社會和諧發展的社會問題。
2011年3月全國兩會期間,全國政協委員米烈漢、四川省人大代表王均等,都建議盡快立法將醫托行為定性為詐騙,從而在法律層面上有效制止這種現象。
醫托,為什么會一直存在甚至越來越猖狂?我們又該如何遠離醫托的騙局?
黑心“院長”:放出來,我還要干這行
2009年9月的一個清晨,來自山東兗州的楊春夫婦擠下火車,帶著他們患有肌肉萎縮癥的8歲兒子,急匆匆趕到北京兒童醫院排隊掛號。
臨近中午,好不容易排到他們時,當天的專家號卻滿了,他們抱著孩子急出了一身汗。近半年來,為了給兒子看病,他們已經跑遍了山東老家的各大醫院,花光了所有積蓄,但孩子的病情一直不見好轉。
楊春夫婦抱著孩子正垂頭喪氣地往外走時,掛號處兩個看起來慈眉善目的中年婦女向他們走過來。她們操著湖南口音和藹地問:“這位兄弟,是給孩子看病嗎?”看著兩個大姐不像什么壞人,焦灼無助的楊春說:“沒想到北京的大醫院掛號這么難,現在不知道怎么辦才好,我們準備到協和醫院去看看。”
“孩子得的什么病啊?”自稱劉艷的女子摸著孩子的頭溫和地問。
“老家醫生診斷的是肌肉萎縮,我們來北京是想確診一下。”楊春說。
劉艷一聽,熱情地說:“兒童醫院現在治這種病不行了,我認識一個老教授看這病很在行,他叫尹星海,以前就是兒童醫院的,現在退休了在北京金太和中醫研究院坐診,要不你到他那去試試?我家親戚的小孩也得過這種病,就是他給看好的……”
楊春一聽,當即動了心,就和媳婦商量去看看。穿過幾條街道,楊春夫婦被帶到了北京金太和中醫研究院的門前。楊春在老家做生意,對社會上的各種騙術也略知一二。看到這個“研究院”規模不是很大,他決定先進去探探底。
徘徊了一會后,楊春向站在第八診室門前的一個青年男子詢問尹星海大夫醫術如何。這個同樣操著湖南口音的男子讓楊春盡管放心,說尹教授什么病都能治,自己的腎病和家人的肝病都是尹教授看好的,他這次是來復診的。
楊春夫婦最終還是帶著孩子走進第八診室,見到了眾人稱道的“神醫”尹星海。尹教授很熱情,簡單詢問了孩子的情況,又把了脈之后,對楊春說:“你到門口去掛個號吧,我給你開一個療程的中藥,吃兩個月就好。”楊春夫婦看尹教授這么肯定,趕緊跟著尹教授安排的醫生助理張偉去掛號拿藥。
楊春本想看看尹教授的處方,可處方一直拿在張偉手中,他想反正自己也不懂,不看也罷。付錢時,劃價人員按照尹教授開的中藥劃價,60副中藥,每副70元,一共需要四千多元。楊春身上只有5000元錢,回去還得買車票,就先拿了50副。
第二天,夫妻倆便帶著孩子回到了山東老家,并按尹教授的醫囑給孩子吃藥。吃了半個月之后,孩子的病情不但沒有一點好轉,還時常惡心嘔吐。心急如焚的楊春夫婦帶著孩子再次進京,直奔金太和中醫研究院。尹星海大夫見到他們后說:“不用急,有嘔吐反應是好事,說明藥起作用了,這次回去在原來的藥里再加上大棗和生姜,用不了多久就能見效。”
兩個月后,孩子的病情還是沒有好轉,心懷希望的楊春夫婦又通過郵寄購買了一個療程的藥。可是收到藥后一打開,發現這些成包的中藥里竟然生出了惡心的蟲卵和飛蛾。楊春連忙撥打醫院的電話,卻一直打不通。無奈之下,楊春再次來到北京,發現這里已經被公安機關查封……
一氣之下,楊春報了警,到公安機關詢問后,他才知道,原先那兩個熱心大姐和診室門口的男子都是醫托。而這場騙局,是一個叫解文進的人和來自湖南的診室承包者以及醫托們聯手導演的。
解文進只有高中文化,從未接受過醫學方面的專業教育。2006年,無事可做的他成立了一家中醫門診部。由于經營不佳,他干脆與來自湖南衡陽的陳華進行“合作”,將門診部的第八診室承包給陳華。然后陳華又請來了老鄉當“業務經理”———其實就是從湖南農村叫來一些老鄉做醫托,到北京各大醫院去騙病人。
由于雇用醫托四處拉客,騙取患者醫藥費,解文進的門診部很快變得臭名昭著。無奈之下,他和陳華解除了合作合同。2009年2月,一名叫張偉的男子提出承包診所,并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證“客源穩定”。解文進同意了。不久,他們將門診部更改為“金太和中醫研究院”,還請來了有執業醫師資格的大夫尹星海加盟。開張后,張偉便發動自己的朋友、親戚和老鄉等,都從老家來到北京拉客。
張偉只有初中文化,曾因盜竊和尋釁滋事三次被判刑,做起醫托來也是心狠手辣。他和解文進約定,第八診室的收入按比例分成,18%留作醫院管理費用,剩余的82%,除了發給醫托一小部分酬勞外,均由他和解文進、尹星海等四人瓜分。
尹星海來自內蒙古,只是一名治療皮膚病的醫生,但經過張偉等醫托的吹噓和包裝,他變成了能治肝病、腎病、癲癇、肌肉萎縮、小兒尿床、卵巢囊腫、肺病等各種常規疾病和疑難雜癥的“神醫”。
為了降低投訴風險,解文進還反復向張偉交待,以下四類病人不能帶到醫院:5歲以下兒童、危重病人、尚未確診的病人、北京本地人。通常病人在醫托的介紹下來到醫院掛號后,會被直接帶進尹星海的診室,尹星海簡單地望聞問切之后,就給病人開出藥方,但這張藥方不能經過病人的手,而是由張偉假扮“醫生助理”把病人直接帶到藥房,詢問清楚病人身上帶的錢數后,盡可能讓他們傾其所有地買藥……為了增加收入,解文進還把一味叫做“仙蟲粉”的中藥交給藥房,并叮囑尹星海在開方時加上這味藥,從而提價。所謂的仙蟲粉,其實是由成本很低的中草藥磨成粉末制成的。
2010年10月19日,北京市西城區法院以詐騙罪判處解文進有期徒刑三年,張偉等六名被告人也分別被判刑。令人震驚的是,解文進被法警帶出法庭時,竟然放出話說:“這些做法是一些民營醫院的潛規則,不只是我一個人這么做。出來后,我還要干這行!”這話雖然聽起來很猖狂,但并非胡言亂語。就在解文進等七人詐騙一案審結的第二天,北京圣豐醫院中醫科承包人鄧聯細等八人詐騙一案,也在北京市西城區法院開庭審理。而北京市各法院幾乎每個月都要審理十幾起同類的醫托詐騙案。這意味著,醫托現象無時無刻不在生活中上演……
醫托頭目自述:月入數萬才起步
2010年11月30日下午,廣州市白云區三元里大道某專科醫院的醫托團伙正在開“股東大會”,分配十多萬元紅利。棠景派出所的民警突然出現,現場搜獲了醫托團伙賬本,并帶走兩名醫托頭目。該醫托團伙有四十多人,長期盤踞在廣州火車站、三元里一帶,專門拉攏從外地來廣州看病的人去看“名醫”,并對每位病人收取1500元到2000元不等的藥費。醫托成員有明確分工,醫托團伙每月可賺十多萬元。
據醫托頭目陳陽交代,他們團伙對于內部三種角色采取不同的分配制度:醫生每月領取4000元基本工資,經醫托介紹過來的病人藥費無提成,但是每一個復診的病人可提成藥費10%;醫托沒有底薪,每介紹一個人,當場提成藥費50%,剩余50%藥費匯入到月終花紅,醫托以自己完成的業績比例參與月終花紅分配;三名老板不參與提成,只按一定比例參與分配花紅。
醫托的賬本上,詳細記錄了該團伙近幾個月來的收入和支出情況。在上面可以清晰地看到,該團伙月入花紅平均在15萬左右。而以單個醫托計算,每月獲利常常過萬,可謂肥到流油。以代號為“滿”的醫托為例,他在2010年11月提成藥費38575元,月終花紅分得13200元,合計月入51775元。
該醫托團伙中有三名老板、一名醫生,其余均為醫托。三名老板負責租房、管理、買藥,醫生是湖南衡陽的退休老醫生,負責看診,醫托負責牽線搭橋。每天8點半到12點半,醫托會在廣州火車站附近等候“獵物”,以扮老鄉介紹相熟醫生等借口,欺騙部分人前往該專科醫院,由退休醫生陳教授負責看病。據患者反映,陳教授幾乎什么病都會看,甚至不需要借助驗血、儀器測試等,直接開具“獨門”中藥,藥費很貴,但實際上都是普通的清熱消炎藥材。每個被引薦去看病的人,都會被送上一張引薦條子,上面寫有陳教授的姓名,這其實是個暗號,比如是阿香介紹的,那么就寫上教授陳香,這個“香”字,就是指醫托阿香。
2011年年初,因涉嫌詐騙已經被刑拘的醫托頭目陳陽終于在法律面前低下了頭,他發誓以后不會再干這一行。他還爆料稱,像他們這個醫托團伙把受害者騙去收取一兩千元醫藥費,在廣州幾乎是最低的。廣州、深圳等地其他更大更黑的醫托團伙,每騙來一個患者,至少收取四五千元甚至更高的醫療費,一些患者即使沒有嚴重的毛病,醫生也會多開藥品抬高藥費。以一個中等醫托團伙(50人)為例,醫托們一天給門診部拉來的生意,常常可以使門診部增加四五萬元“利潤”,有時甚至高達七八萬元。而醫托們自己,則可以獲得高額的提成,干這行月入數萬元才算剛起步。
慧眼識醫托,遠離騙局
哪些患者易被騙:
盡管醫托十分可惡,應當受到譴責和懲罰。但如果沒有患者、受害者的“配合”,他們也不可能如此猖狂地生存下去。尤其是那些第一次或極少到大城市看病的老百姓,他們不了解外面的大千世界,很難一眼識破醫托們的騙術。而醫托們瞄準的對象往往有以下特點:來自農村或偏遠城鎮;文化不高、見識不廣;治病心切、缺乏警惕性;善良、過于輕信別人……
醫托在醫院活動特征:
上班時間
醫托到醫院門口的時間比醫院工作人員還要早,通常在早上6點多就開始行動。
行騙重點
大醫院著名專家坐診的日子是醫托活動的重點時間,因為當天號早早就被掛完,沒掛上號的病人就成了重點目標。
團伙組成
一般是分組到醫院門前活動,每組1人~3人不等。為了消除患者的戒心,醫托一般以中年男女居多,看上去忠厚老實,有的婦女有時還會帶一個孩子,或者伴有一名男性裝作來看病的夫妻。
律師觀點
(戴振軍,深圳鵬翔律師事務所律師)
醫托現象之所以難以制止,與存在法律空白有很大關系。其實1998年12月,衛生部、公安部就聯合頒發了《關于清理整頓非法醫療機構嚴厲打擊醫托違法行為活動的通知》,明確指出了醫托是違法行為。但根據規定,對查獲的充當醫托行騙的違法人員,僅由公安機關處以15日以下拘留、200元以下罰款。因受利益誘惑,醫托被放出來以后,往往又會重操舊業,甚至與醫院、公安玩“捉迷藏”,所以如何根治確實是一大難題。由于沒有相應的罪名,警方對于那些受雇于人的廣大普通醫托無法嚴管,只能抓捕涉嫌情節嚴重、金額較大的醫托組織者,但取證工作因其交易的隱蔽性、受騙者不愿指證等原因而變得異常艱難。和號販子相比,對醫托的打擊行動受到很大的限制,號販子易抓現形,而醫托起到的只是指引作用,常常不出現在醫院現場,所以除非患者舉報,否則很難抓住他們。長此以往,法律對醫托也就起不到威懾作用。
《天下男人》提醒:
就像社會上高智商的騙術層出不窮一樣,如今的醫托也越來越精明,不僅文化學識不斷提高,他們還經常變換方式和辦法,甚至會利用高科技,由“傳統”走向“現代化”,這就使得受害者群體逐漸從社會底層擴散到中高層,從農民蔓延到城市居民。近兩年來,“網絡醫托”的盛行便是例證。比如,各種網癮測試軟件曾在網上被醫托熱傳,他們將參與過測試的網友,通過各種方式介紹給與之合作的網癮專家、精神衛生醫師等治療,其實那些測試軟件都是無稽之談,目的就是騙取錢財。再比如,很多網站、論壇等,都有醫托廣告,還有的利用網絡搜索攔截客戶、虛報打折信息,將本來要到甲醫院看病的患者忽悠到乙門診去。
隨著越來越多的醫托被繩之以法,我們相信,這一現象終將會被有效制止。但在這之前,去正規醫院看病時,我們一定要擦亮眼睛,提高警惕,以免被醫托詐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