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名片
劉興華,男,1961年生。河北省作家協會會員,河北《經濟日報》副站長,衡水市作家協會副主席。1989年開始發表組詩,至今已在《青年文摘》《讀者》《少年文藝》《故事大王》等刊物發表詩、散文、小說200多萬字,作品入選《中國80年代詩歌鑒賞》《2009名家哲理美文排行榜》《2009名家勵志故事排行榜》《2010-2011名家微型小說排行榜》《最受讀者喜愛的文章》等上百種圖書。出版有詩集《此愛綿綿》,長篇小說《送你一片柔情》《俠女淚》等。
我不是燕子
□劉興華
北方的冬天寒冷而漫長,在城市某一幢樓房的房檐下,總會有一兩對失去居所的麻雀,在房脊上東跳跳,西跳跳,然后停下來。公麻雀“喳喳”叫著,母麻雀側著頭,睜著圓圓的小眼睛瞅著公麻雀,上下打量一會,再往遠處蹦一下,只“喳”地叫了一聲,公麻雀便像投出去的一枚小石頭一樣向樓下飛去。
他先是飛到樓下那棵樹上,站在一根細細的枝條上,仰著小腦袋,瞅著整幢樓“喳喳”地叫著,如果能聽懂他的話,他大概在問:“哪里有空房子?”
紅紅的太陽,像是漸漸涼下去的燒紅的鐵片,剛才還是黃紅色,現在也變成了暗紅色。
公麻雀叫了半天,見沒有回聲,便舞動著翅膀,飛到樓房空調預留的一個洞口,用爪子扒住洞口,伸頭去探望。洞里住著一只公麻雀,他從洞里跳出來,關切地問:“王老三,我問你,你的家鄉在哪里?”
洞外的公麻雀原來叫王老三。王老三難過地搖了搖頭,說:“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南岸那幢樓,818號房,里面住的人叫雨街,今天他裝空調,排水管子通出來,我的家就掉在了地上,現在我沒住的地方……”
“好可憐呀,王老三,嫂子也沒地方去了吧?我就不讓你進窩坐了,天寒地凍的,快去找住的地方吧!”窩里的公麻雀從洞口艱難地掉轉過身,抖了抖尾巴,像是擺手再見似的,然后“哧溜”一下進到洞里了。
王老三不死心,圍著樓房飛來飛去,看了一個洞,又看了一個洞,里面都住著麻雀呢!
“王老三,現在我們有家了!”“灰姑娘”(王老三這樣稱呼自己的妻子)像風吹過來的一片樹葉,打著旋兒飛到公麻雀面前,也不落下來,只是在王老三的身邊兜了一圈子,轉身向整日叮當作響的鐘樓飛過去。
鐘樓在這片住宅小區中央偏東一點,鐘樓下是一排三層小樓,是這個小區的幼兒園,也是這個小區最寬敞的地方。一到春天就有好多從南方飛回來的燕子,在幼兒園的房檐銜泥筑巢。一個巢與另一個巢的距離像是用尺子量過一樣,標準得讓人吃驚。在充滿童趣的建筑上,更增添了一些童話的色彩。
“喳喳!”王老三在后面一邊飛,一邊不滿地叫著,“這是燕子的家,我們來這里干什么呀?”
“灰姑娘”也不說話,徑直飛到燕巢中間,發現了一個大得像宮殿一樣的燕巢。
“灰姑娘”一下飛了進去,探出小腦袋,高興地沖王老三叫道:“這個比咱以前的家大多了,里面鋪了好多羽毛呀,又柔軟,又暖和。
盡管王老三還有點不情愿,但一飛進窩里,才知道“安樂窩”名不虛傳,所有的不滿都變成了喜悅,甚至后悔沒早一點來這里居住。
兩只麻雀臥下來,閉著眼睛時不時地叫一聲。聲音隨著夜風傳出去,又慢慢地刮進睡夢中。
都說快樂的時光是短暫的,桃花兒紅了,梨花兒開了,南飛的燕子也飛回來了。
王老三和“灰姑娘”雖然不想走,但畢竟不是自己的窩,在主人面前總有點心虛。所以在一番爭吵之后,王老三和“灰姑娘”拍拍翅膀飛走了,至于飛到了哪里,小區里誰也不知道。
這個燕巢的公燕子是“四大天王”之一,燕子們都叫他南天王,母燕子叫天后。
天后要產卵了,她一飛進窩里,也不說清理一下房間,臥下就不起來了。
天后沒有注意到,她孵的卵里面有一枚是“灰姑娘”留下的,當時被羽毛覆蓋沒有看到。天后突然感覺腹部的卵像滾燙的石子,腹下的羽毛也像小火苗一樣跳動著。天后挪了一下身子,腹下的卵就像花朵開放一樣,一下裂開了花苞,花蕊從蛋殼里像慢鏡頭一樣,慢慢地生長出來。
天后彎下頭,欣喜若狂地叫了一聲:“燕王!”
大兒子燕王張大好像能裝下自己頭顱的嘴巴,拼命地叫著:“燕窩,魚翅,鮑魚,我要吃呀!”
天后聽了,心里一哆嗦,心想,這孩子以后教育起來還真是個大問題呢!
“誰不知道現在生活條件好了!”燕王扇動著翅膀,說,“我可不愿意像祖輩一樣過那苦日子了!”
天后沒在說話,因為她的第二個兒子也出世了。天后挪開身子,讓第二個兒子從身子下面走出來,低聲叫道:“燕青呀,你可不要像你的哥哥呀!”
“我可是只有情有義的燕子,媽媽你放心吧!”燕青晃了晃腦袋,說,“除了我,還有三弟呢!”
“三,燕子李三,你的話媽媽最愛聽呀!”天后沖第三個兒子贊許地點了點頭,又轉過身沖另外兩只燕子說,“做燕就做這樣的燕!”
接下來的日子,燕爸爸、燕媽媽特別忙碌,天天出去給孩子們捉蟲吃。
三只小燕子長得都很快,兩個哥哥身上都像英國紳士一樣,穿上了黑色的燕尾服,只有燕子李三,還長著9枚面像黃土背靠天的淡色橫斑飛羽,在屋檐上跳來跳去。
“雖然你們羽翼未滿,但也該學本領了!”天后今天一早出去,回來時竟然沒帶回一只飛蟲。她邊說,邊展翅飛起來,說:“孩子們,都跟著我的樣子學呀!”說著,天后雙肩一收,像繃緊的弓弦,箭一樣射向天空,然后又猛地展開羽翼,身體向地面一傾斜,陡然從高空落下來,像流星一樣掠過平靜的水面,被翅膀犁起的水花,像躍起的水晶火焰。兩個哥哥尖叫著,也像急剎車一樣,把水面碾出兩道印痕。
燕子李三緊緊跟在后面,一路歪斜地飛著,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心臟像懸掛在風口中的風鈴,也被這急促的呼吸刮得急速旋轉著。只聽“咚”的一聲,他的身體就像一塊石頭,砸向水面,水面像平整的玻璃,一下子向四面碎裂開來,水花也像碎屑一樣,被高高地濺起。
“三,燕子李三!”天后尖叫著,一個自由落體一頭扎向水面,就在將要入水的一剎那,又猛地抬起頭顱向上躍升。天后用爪子把李三緊緊地抱在懷里。正是憑著這一強勁的慣性,天后把李三從水中救了出去,并重重地摔在河岸上。
落地時,天后是背后著地,翅膀上沾滿了泥水,有血跡還像游動的曲線一樣,從天后的羽毛上淌下來,流到地上。
燕子李三哭了,用頭上的羽毛擦著燕媽媽身上的血跡,燕媽媽也用喙梳理著他濕淋淋的羽毛。
“媽媽,為了救這個丑陋的麻雀,您犧牲這么多值得嗎?”燕王落到天后身邊,氣呼呼地說。
“你怎么能這么說弟弟,他學習飛翔已經盡了全力。再說,他剛才差一點淹死,難道你就沒有一點愛心嗎?”浪子燕青落到燕王的對面,毫不留情地指責道。
“你竟敢說我!”燕王說著就沖上前去,和浪子燕青扭打在一起。
浪子燕青也不示弱,把一只爪子按在燕王的頭上,低頭就把燕王頭上的一撮羽毛拔了下來。
天后抖抖翅膀,翻身站起來,用尾巴和翅膀支撐在地上,叉著腰訓話。
浪子燕青低著頭,像做錯了事的小學生,一聲不吭。
燕王飛到架在空中的電線上,在那里“吱吱”叫起來,好像很不服氣的樣子。
天后不再理站在電線上的燕王,用嘴銜了一口泥,然后又吐到地上,再銜,反復幾次,那泥變得又軟又黏,圓圓的像一個泥丸,并讓李三和燕青一塊學。
當李三和燕青銜起一團泥,天后媽媽便帶他們飛回燕巢旁,先把泥用喙按在墻壁上,然后用喙往墻上使勁頂了頂,直到粘得很牢固為止。
天后媽媽邊作示范,邊說:“這就是筑巢,等打好了巢底,下一步還要往上粘細小的麥秸,可以增強巢的牢固程度。"
那些天,燕子李三和燕青除了給媽媽捉蟲吃,從早晨到傍晚,都把全部精力用在筑巢上。天后媽媽還不時地飛過來,用爪子使勁扒一扒,像質量檢查員一樣,看看他們筑得是否結實。
天后有一段時間好像把燕王忘記了,一心一意教燕子李三飛翔。她說:“你的翅膀和我們不一樣,你想要飛得像我們一樣高,一樣遠,就要付出更多努力?!?/p>
因為不斷的訓練,燕子李三的翅膀也變得越來越有力,飛得也越來越高,甚至可以高空振翅翱翔了。
我知道,我不是燕子,但我要做一只不是燕子的燕子。我同時還有一個飛往南方的夢,因為那里的冬天并不寒冷。
創作感言:
燕子是我們司空見慣的小動物,但我們是否觀察過它,并了解它,進入它的生活呢?
記得那首“小燕子,穿花衣”的兒歌嗎?
其實,在你唱這首兒歌的時候,不知你是否想過,小燕子其實是不穿花衣的。它黑白分明的羽毛,無論如何和花衣是聯系不起來的。還有,燕子是一種生活在自然界的動物,它也不可能喜歡冒著濃煙的大工廠。
燕子有燕子的世界,它的世界是和我們平行的,但在工業化、城市化的飛速發展的今天,它們不得不和我們進行交叉。燕子雖然無法選擇,但我們卻不能不對此進行深刻的思考。因為從某種意義上說,關注與我們共居同一個地球的動物的命運,也就是關注明天我們的命運。
任何一種生命都是奇跡,就像我們人類常常感嘆自己的偉大一樣。其實燕子也是偉大的,我們并不是它們命運的主宰。
還有,能否寫好某一篇文章,并不在于你有多好的語言和學到了多少寫作技巧,而在于你有沒有真實的生活,以及你能否對將所擁有的生活進行藝術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