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切地說,這些嘴巴不是樹長出來的,而是畫在樹上的。更確切地說,畫的也不是嘴巴,是用刷子沾著油漆涂在樹上的標記。但是,看上去這些標記就像是畫在樹上的一張張嘴巴,而在我看來,這些嘴巴不像是畫上去的,倒像是樹自己長出來的。
怕是只用幾天的光景,這片樹林里的樹全都長出了嘴巴。嘴巴鮮紅鮮紅的,像剛剛涂過口紅似的;嘴巴張著,仿佛在用微弱的聲音訴說著什么。它們在說著什么呢?
我知道,這些長著嘴巴的樹不久就要被砍伐了,大的要砍,小的也要砍,凡是長著嘴巴的都要砍。樹的故居,也就是這片林地要讓出來,讓出來建廠房,建樓房,建庫房。
廠房里會有飛速旋轉(zhuǎn)的機器,隆隆的機器聲會打破這里的寧靜;旋轉(zhuǎn)的機器會像印鈔機一樣,印出花花綠綠的厚厚的票子。
而樹做不到,樹的年輪一年才旋轉(zhuǎn)一圈。長,長,長,有哪一棵樹能長過拔地而起的樓房?而庫房里堆的不是種子,是鋼筋,是水泥,是沒有泥土味的鋼塑產(chǎn)品。
這片林子落伍了,這里的每一棵樹都落伍了。它們前進的腳步就是停滯不前,它們生長的速度不用心的話誰也看不見。如此,怎能跟上時代的腳步?怎能跟上發(fā)展的腳步?
有幾年夏天,我愛到這片林子里聽知了叫,也愛到這林子里讀普里什文的《林中水滴》。這里的樹見了我,就像見了親人似的,用葉子為我鼓掌,用掌聲表示歡迎。
當我再次光臨這片林子的時候,已是冬天了。我慢慢地在林子中走著,我看到這里的樹全都長出了嘴巴,張著鮮紅的嘴巴,仿佛要把什么吞下去,又仿佛要把什么說出來。
有什么話就對我說說吧。它們什么都沒有說出來,而我的淚水卻流了出來……(摘自《文匯報》2010年1月2日)
賞讀借鑒
一個絕妙的比喻:把涂在樹身上的紅漆標志看成樹的嘴巴,而且是樹自身長出來的嘴巴,因為這些待砍的樹自己有話要說。然而在發(fā)展的需要和厚厚的票子之前,這聲音必然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計。
對于這一片樹林不管大樹小樹即將被砍的命運,作者心中不忍,尤其是一種親人般的情愫甚至使之有點憤憤然,但作者與樹林同樣無奈,感同身受之中也只好與樹林一樣把這些話吞下去而一灑同情之淚了。如此行文,越見心傷。
(薦評/王娜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