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立剛:活成她希望的樣子

項立剛，中國通信業知名觀察家，中國通信專業門戶飛象網CEO，但這次采訪，與他在職業領域取得的成就無關，而是因為他人生所經歷的一場劫難。

2007年，其深愛的妻子原曉娟，因為胃癌去世。這個被許多喜愛她的人親切地稱為“娟子”的女人，美麗、聰穎、才情橫溢，生前是國內某時尚雜志的編輯，她以網名“鼠尾草”撰寫的博客“花花世界”，曾經獲得新浪首屆博客大賽“最佳私人日志”一等獎，受到無數人的關注和喜愛。

喪偶，被許多心理專家列為嚴重影響中年人身心健康的三大生活事件之一，而項立剛，最終是怎樣走過這場痛苦，讓自己的生活重回正常、寧靜、幸福軌道的呢？

沒了，才知道什么是沒了

電影《唐山大地震》里有一句臺詞：“沒了，才知道什么是沒了。”我想只有親身經歷過失去的人才能真正理解這句話，失去娟子之后的每一天，我都在深刻體會著什么叫“沒了”。

一個曾經在你生活中那么重要的人，就這樣沒了，再也找不到了，可是家里的一切，都還殘留著她的氣息，你的一切，還在有她的慣性里運轉著。舉個最簡單的例子，我的內衣，從來都是娟子替我買的，她走了之后，有一天我發現需要自己去買內衣，但是卻不知道應該買什么尺碼的。尤其是，當我遇到什么高興的事情，或者去到一個風景優美的地方，我的第一反應永遠是：要是娟子在該多好！讓她分享我的喜悅，或者帶她一起游玩，她會多么開心！這種假設永遠讓我感傷，經常在人多的時候，熱鬧的時候，快樂的時候，我會突然沉寂下來。看到別人在給自己的妻子選購禮物，我會遠遠地躲到一邊，主動將自己和人群隔絕。

記得娟子去世后不久，我出差回京，在機場等候登機，想到回到北京，等待我的將是一個冷冷清清的家，突然之間非常非常難過。平時我再怎樣難過，也只是放在心里，因為一個大男人，到處和人訴說喪妻之痛，是我的自尊心所不容許的，但那天我真的有點受不了了，就給我的一個朋友打電話。電話接通后，我沒話找話，問他在做什么，他說準備吃晚飯呢。這時，他的電話里傳來孩子的嬉鬧聲和老人的呵斥聲。我可以想象那是怎樣一副其樂融融的情景，這種想象更讓我傷懷。

心里的那種空，時刻在提醒著我生活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雖然我竭盡全力讓我和兒子的生活不受娟子去世的影響，白天忙于工作時還好，到了晚上，一個人一盞燈的時候，思念就會乘虛而入，讓我無法自拔。也許我唯一可以分享的人是年幼的兒子，因為我們承受了同樣的傷痛——失去生命中最愛的人。但是兒子很特別，別的小孩子失去媽媽了可能會天天哭著要媽媽，但是我兒子不這樣，他從來不提。有時候我想和他說一些媽媽的事情，他總是千方百計轉移話題。現在想起來這也許是一個孩子的心理防御機制，但這卻讓當時的我更感覺落寞。我只有在網絡上尋找理解和安慰，在虛無的網絡世界里，我可以盡情釋放我的痛苦和脆弱。

我開始重新續寫娟子的博客，我的心情，我和兒子的生活，我對她的思念，我們的愛情故事……在她的博客里寫這些的時候，我總能感覺到我是在向她訴說，能感覺到她正在天上俯視著我。她沉默注視的目光，依然有著讓我平靜下來的力量。但經常寫著寫著，我就淚流滿面……有很多次，我在街上走，青天白日，車水馬龍，我會在一瞬間恍惚：那個總是走在我的右側和我手牽著手的女人，怎么不在了？我會下意識地站住，四下環顧，想著會在人群中看見娟子，她還是像以前一樣美麗，笑著向我跑過來，嗔怪我：干嗎跑得這么快，等等我嘛！然后我會突然驚醒過來：這個人，已經不在了，再也不會回來了，我再也找不到她、看不到她、摸不到她，這就是失去，無法改變不可逆轉永遠地失去。我在街頭悵然回望，有一種深刻的無助和悲涼，幾乎讓我邁不動腳步……其實我一直是一個樂觀自信的人，相信一切盡在掌握中，但是娟子的去世，讓我變得敏感、脆弱，時常生出一些生命無常、世事無常的感慨。

我是最了解她的希望和牽掛的人

應該說我是個很理性的人，娟子去世之后，我就想過，人生還長，我還是要組建一個家庭，尤其是面對兒子時，我的這個念頭更加強烈。他雖然從來不說想媽媽，但他會抱著家里的保姆阿姨親，會和阿姨撒嬌。這讓我覺得這樣下去不是個事兒，因為阿姨畢竟是阿姨，不能代替母親，給他教育和引導。兒子很淘氣，不聽話，讓我常常有力不從心之感，有時候我對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我說：“媽媽不在了，爸爸一個人帶你多不容易，所以你要聽爸爸的話，配合爸爸，把咱們的日子過好，這樣媽媽在天上看見了，也會很高興的！”可是沒用，小男孩好動，自控能力又差，經常我話音剛落，一轉身他又犯錯誤了。我實在忍不住就會發火，有時候甚至動手打他。可看他哭得很傷心的樣子，我又會非常自責和難過，因為如果娟子在，一定不會允許我這么打兒子的。

我從來沒想到，一個喪偶的帶著孩子的男人，想要再婚，會是這樣的難。有一次，我對一位和我相熟的女性朋友表達了這樣的想法，沒想到她直截了當就拒絕了我：我還沒想好怎樣當好一個后媽。后來，也是通過網絡，我認識了一個女孩子，她的善解人意以及對兒子的接納，對于當時的我來說，不啻是一個福音。我們的相識，從網上到網下，成為了生活中的朋友，再到戀人。但后來我發現她其實是一個職業騙子，目的就是騙取錢財。這給了我很大的傷害，卻無人可以訴說，我只有把這一切都寫在娟子的博客里，向娟子傾訴。沒想到，我的這個舉動又讓娟子的很多粉絲不滿，他們指責我：你怎么能在娟子的博客里寫你和其他女人的事情？娟子去世還不到兩年，你怎么能和別的女人談情說愛？

這讓我感到委屈和憤怒，是的，我和娟子生死相依的愛情，曾被許多人奉為典范，但是我卻從來沒有想過要將這份愛情打造成一個枷鎖套在自己身上，也不會為了成全別人眼里的佳話就犧牲自己的生活！那樣就顯得太做作了，而且也違背娟子的意愿。我想我是最了解娟子的人，她一定希望我和兒子過得幸福快樂，擁有正常的家庭生活，否則，她在天上也不會安心。我覺得對她最好的懷念，就是活成她希望的樣子！再說，一般人根本就不可能體會到，中年喪妻，對于一個男人來說，意味著什么，生理上的、心理上的、現實生活中的種種困境，有時候真的讓人活得很狼狽。對那些指責我的人，我甚至會產生一種“惡毒”的想法：站著說話不腰疼，除非你也死了老婆，你才能了解我的處境！

就在這個時候，我認識了“胖胖”，一位善良大度的女人，“胖胖”是我對她的昵稱，她和我年齡相仿，也和我遭受過同樣的傷痛，她的丈夫在一次車禍中去世，有很長一段時間，她也沉浸在對亡夫的懷念中難以自拔。同樣的命運讓我們無需太多的鋪墊就深深了解、接納了彼此。本來她對和我重新組建家庭還心存疑慮，但是當她來看我，親眼目睹了我和兒子的那種雜亂無章的生活后，她決定留下來，留在我們這個飽受傷痛的家庭里，留在格外需要愛和照顧的一大一小兩個男人的身邊。

最讓我感到欣慰的是，兒子幾乎沒有任何障礙地接納了胖胖，他很自然地叫她“媽媽”，很親昵地和她擁抱，很多不愿意和我說的話，他都會和胖胖說，甚至晚上睡覺的時候，也一定要胖胖先去他的房間陪他，等他入睡了再離開……我想，兒子和我一樣，實在太需要一個女人的愛了。

那一年的清明節，我帶著胖胖和兒子，一起去西安給娟子上墳。在娟子墳前，面對她微笑著的照片，胖胖含著淚說：“放心吧娟子，我會替你好好照顧他們父子倆的！”那一刻，天邊只有風聲，好像是娟子在遙遠的天際回應著我們。我們一家三口手拉手站在娟子的墳前，都流淚了。

失去過，更知道珍惜

很多人都會問我這樣一個問題：“你還想念娟子嗎？你會不自覺地將胖胖和娟子做比較嗎？”

我的答案是：“我永遠也不可能忘記娟子，只不過她永遠留在了過去的時光里，我回頭才能看到。而生活會一直向前，我也要和它一起向前。同樣，我也不會拿娟子和胖胖做比較，因為娟子不可能復制，我不可以在另一個女人身上尋找她的影子，這種尋找對誰都不公平。娟子很優秀很有靈氣，而胖胖很善良和大度，也不是一般的女人可以達到的。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我們臥室的床頭柜上，至今還放著娟子的照片，胖胖對此從來沒說過什么，相反，每次整理臥室，她都會用一塊干凈的絨布，細細擦拭娟子的照片。娟子在鏡框里面看著她，她在鏡框外面看著娟子。看著兩個女人那樣相互凝望，我想，那是她們之間一種無聲的交流吧！對于娟子的父母，胖胖也總是提醒我要經常聯絡，每年春節，也都是她準備好禮物，買好車票，然后我們一家一起去西安看望娟子的父母。有的時候，特別是我們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時候，我會突然想念起娟子，一時間感傷難禁，胖胖總能捕捉到我的情緒，上前來無聲而溫柔地拍拍我的肩膀……對于我們這個家庭來說，娟子會一直是我們生活的一部分，而胖胖，從一開始就接受了這一點。

一個女人，能做到這樣，是很不容易的，我只能說，我還是一個有福氣的男人，上天讓我失去了娟子，又把胖胖帶到我身邊。以前和娟子在一起的時候，我從來沒想過我可能會失去她，我總覺得我們還有好多時間呢，再加上兩個人的工作都很忙，好多想一起做的事情，都沒來得及做，這些成了我的遺憾和追悔。現在和胖胖在一起，我覺得我最大的改變就是：想做什么事情，馬上就會去做。比如以前我帶娟子回老家蕪湖時，我總是許諾要帶她去哪里哪里玩，但是到了老家，我忙著和老朋友聚會，丟下娟子一個人在家里待著百無聊賴，所以每次都搞得她很生氣。但是今年我帶胖胖回老家，想起娟子曾經對我的怨氣，我就放棄了一些和朋友的聚會，專門陪胖胖到處走一走玩一玩。她特別開心。我以前出國，從來沒有給娟子買過東西，我覺得她也經常出國，喜歡什么東西可以自己買。但我忽略了，我買東西送給她，和她為自己買東西，還是不一樣的。所以現在出國，每次我都會給胖胖帶禮物。

另一方面，我更懂得享受家庭生活了。我和娟子都是事業心很強的人，經常加班或者出差，好不容易兩個人碰到一起在家里吃飯，我突然想起有一件事情還沒處理，吃完飯會立即去處理。但是現在我不會了，一件事沒做，留到第二天做也是一樣的，而陪著妻子孩子一起吃飯，吃完飯后一家人聊聊天，也是很重要的事情。

當然，我和胖胖也會有矛盾有爭吵，我也不是一個標準意義上的好男人，但人到中年，在經歷了生命的傷痛之后，我真正懂得了世界上凡是好的東西，都是有期限的，所以，要多多珍惜。

怎么說呢？就是“還將舊時意，憐取眼前人”吧！

在每一個華燈初上的晚上，我走進家門，家里一片暖意，我大聲說：“我回來啦，肚子餓了，有飯吃嗎？”然后，胖胖和兒子就會出來迎接我，兩張笑臉像花一樣綻放在我眼前。每一次，我都深深體會到幸福的含義。

可以告慰娟子的是：我現在還不錯，身體很好，事業也逐漸步入正軌，兒子個子長高了，也變得懂事了、獨立了，老人們都很健康，也非常理解、支持我們，我們這個大家庭的生活正在平靜而踏實地向前推進著……我想，這也是娟子最希望聽到的吧！

〔編輯：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