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99頭牛

牯牛山下有個牯牛寨，祖祖輩輩崇尚“牛圖騰”。牛是寨子里男人力量、財富、地位的象征。因此，傳下這么一個風俗習慣：娶媳婦的聘禮必須送牛，牛送得越多，男方越光彩，女方越有面子。

寨子里有個孤兒，從小幫人放牛，生就一副牛脾氣，大家都叫他“牯子”。跟在牛屁股后長大的牯子開始追姑娘了，追的是寨子里最俏的姑娘阿朵。阿朵的阿爸叫老顛東，是寨里一言九鼎的人物。老顛東老早就放出話：誰要想娶阿朵，聘禮十頭牛!躍躍欲試的小伙子們都被這句話嚇退了，唯有牯子，牛一樣不會轉彎，一追到底。

一年前，新開發的“牯牛山風景區”成了旅游熱點，老顛東率先在景區門口開了一家牛菜館，只要看看高懸在菜館前那一個個牛頭，就知道他已成為牯牛寨首富。牯子幫老顛東放牛，天天守著一群牛，卻沒有一根牛毛屬于他，可以說一無所有，拿什么作聘禮?所以，小伙子們都等著看笑話，紛紛預言：“這頭憨牯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等著瞧吧，老顛東那一關他就過不去!”

牯子追阿朵的方式也與眾不同：每天送阿朵一頭“牛”。有時是畫在紙上的，有時是用泥巴捏的，有時是用竹篾扎的……阿朵竟然感動了，漸漸喜歡上了牯子。她覺得牯子雖然脾氣牛，其實很聰明，心靈手巧，做什么像什么，更重要的是，對愛情專一。可是，就算阿朵喜歡那頭犟牯子，總不能違反祖祖輩輩傳下的規矩，不送聘禮吧?

果然，牯子提親時，老顛東給牯子出了道難題：“我說過，聘禮十頭牛。不是那些中看不中用、不能宰殺的紙牛、泥牛、竹牛，而是活牛!看在阿朵喜歡你、你幫我放牛的分上，我也不為難你了，你送一根牛尾巴就行了。一根牛尾巴換我一個姑娘，你小子賺大了!”老顛東知道牯子一無所有，故意羞辱他。一根牛尾巴難住了牯子，他羞愧難堪，啞口無言。

老顛東越發咄咄逼人：“你連一根牛尾巴都拿不出，還想做夢娶媳婦?過去我也窮，可你看看我現在，數數牛菜館前掛的牛頭……我不能讓我的寶貝女兒嫁給一個窮光蛋!”被一根牛尾巴難住的牯子，盯著風景區門口進進出出的游人，盯著牛菜館前高懸的那一個個牛頭，默默坐了三天。

阿朵聞訊跑來說：“牯子，別想不開，別把我阿爸的話當真，我不嫌你窮!”牯子笑了笑，伸手抓住一只蝴蝶，說：“這只蝴蝶是毛毛蟲變的，只要脫去幾層皮。毛毛蟲就能變成美麗的蝴蝶——我就不信，我連毛毛蟲都不如!”放飛蝴蝶，牯子宣布了一個決定：他要離開山寨，進城打工。

臨別前，牯子特意跑到牛菜館門前，對著牯牛山鄭重起誓：“聽說，城里小伙子送心上人九十九朵玫瑰，請牯牛山作證——我要送阿朵九十九頭牛!”據寨子里的老人說，祖祖輩輩，聘禮送得最多的沒超過十頭牛，牯子要送九十九頭牛，這牛也吹得太大了!

兩年過去。牯子回來了，兩手空空，一無所有。小伙子們一個個幸災樂禍：“我以為牯子能趕著一群牛回來哩，沒想到還是一個窮光蛋!”大概自知吹牛吹破了天，牯子羞于見人，除了偶爾背個背簍、扛把鋤頭到山上轉轉，其余時間閉門不出。阿朵等了兩年，沒想到等來這樣的結果，有些恨鐵不成鋼：牯子啊牯子，兩年時間，你就是掙回一根牛尾巴也好呀!

阿朵去找過牯子一次，回來后態度變了，對那些幸災樂禍的小伙子說：“我就喜歡窮光蛋!”這是怎么回事?老顛東也主動上門，想去探個究竟。進屋一看：一地木屑，碗筷沒洗，被子沒疊，亂糟糟一片，一根牛毛也不見!老顛東嘲笑牯子：“小子，你不是發誓要送阿朵九十九頭牛嗎?拿出來我看看，九十九根牛毛也行!”牯子手握一把刻刀，只顧埋頭雕刻什么。頭也不抬：“您放心，我一定會兌現誓言，送給阿朵九十九頭牛!”老顛東轉身就走：這小子，日子都過成這樣了，還敢吹大牛!

一個多月后，牯子把老顛東請到屋里，說是要兌現誓言，送九十九頭牛作聘禮。老顛東一看，屋里還是亂糟糟的，只是桌子上多了一塊紅布。老顛東暗暗冷笑：我就不信，進城兩年你學會變魔術了，能變出九十九頭牛來?牯子掀開紅布，紅布下，是一頭頭用陰檀木雕刻的木牛……老顛東感覺受了作弄，說：“這就是你說的聘禮?你用那些紙牛、泥牛、竹牛，騙騙阿朵也就算了，還想用木牛來糊弄我?我要的是活牛!”沒等牯子解釋，老顛東拂袖而去，重重扔下一句話：“小子，你就死了娶阿朵的那條心吧!”

第二天，牯子在牛菜館旁支了一個攤子，除了那群木牛，還擺滿各種飛禽走獸，都是用牯牛山特有的陰檀木雕刻的。牯牛山生長一種檀香樹，倒塌后埋在地下上百年，再挖出來，叫陰檀木。陰檀木可金貴了，木質堅硬、細膩，做出的木雕不會開裂，堪稱上品!前些日子，牯子背背簍、扛鋤頭，就是上山去挖陰檀木。鄉親們這才知道，外出兩年，牯子是在一家木雕廠學習雕刻技術。

以前，從風景區游玩出來的游客都是直奔牛菜館，現在不一樣了，出來的游客首先被牯子的攤子吸引過去，觀賞一件件木雕，贊嘆不已，爭相掏錢，然后舉著木雕才去牛菜館吃飯。老顛東并不當回事，一堆破木頭，能值幾個錢?可一問價格，他著實嚇了一跳：一只木雕的松鼠。拳頭那么大，比他賣一餐飯菜賺的還多!

幾天后。鄉親們也被牯子的攤子吸引了，紛紛跑來觀看。讓老顛東生氣的是，阿朵竟大大方方站到攤子后，幫著牯子招攬生意，完全是一副女主人的樣子。更稀奇的是。小伙子們爭著拜牯子為師，牯子也表示，要把木雕手藝傳給鄉親們，依托風景區的“旅游資源”，帶領大家共同致富……

老顛東問阿朵，阿朵說：“阿爸，你不懂了吧?你的牛菜館出售的是牛肉食品，牯子出售的是精神美餐，不在一個檔次。要不了多久，你的首富位置就得讓給人家嘍!”

老顛東這才開始關注牯子的攤子，一關注才發現：那些木頭雕刻的飛禽走獸，要說像吧，夸張了一點；要說不像吧，越看越像，比真的還真，活靈活現!更絕的是那群木牛，雕刻得特別精細，神態各異，吃草的、斗架的、仰天嘶吼的、翻滾嬉鬧的、卿卿我我的，就好像是牛群被什么神力暫時定住了，只要一聲呼喚，整群牛就會活過來一樣……怪不得游客贊不絕口，愛不釋手!

很多游客都想買木牛，牯子說那是他的定情物，不賣。老顛東親眼看見，一個外國游客甩出一沓綠色外國錢，要買那木牛。牯子搖搖頭，還說了句外國話：“漏!漏!”老顛東問過人才知道，“漏”，就是給多少錢也不賣!老顛東服了：能對外國人說“漏”，牛啊!就憑牯子這手木雕技術，別說九十九頭活牛，就是再翻十倍，他也送得起!

老顛東拉下老臉、硬著頭皮，來到牯子攤位前：“牯子，生意不錯啊!是不是選一個吉日，把聘禮送了……”話沒說完，就被牯子打斷了：“我連一根牛尾巴也拿不出，送什么聘禮?您要的是十頭活牛，我只有一堆中看不中用、不能宰殺的木牛，我哪敢用木牛糊弄您?”這回，輪到老顛東羞愧難堪，啞口無言了。最后，還是阿朵出面了：“我阿爸已經知錯了，你就別難為他了。”

在一個吉祥的日子，當著全寨鄉親的面，老顛東接受了牯子的聘禮。這是牯牛寨有史以來最光彩、牛數送得最多的一份聘禮：一頭頭木牛，比金牛還貴重!望著那一頭頭木牛。老顛東的皺紋都笑開了花。阿朵同樣眉開眼笑。翹著手指數了一遍，不對，故作嗔怒：“怎么只有九十八頭牛?不行，還差一頭!”老顛東趕緊打圓場：“這孩子，少一頭就少一頭，手藝在自家身上，以后補一頭不就得了?”牯子抿嘴一笑，道出謎底：“別忘了，我叫牯子，又屬牛——送你的第九十九頭牛，就是我啊!”